母亲对孩子永远是包容的,所以尧庚年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妇人说,就算他成为了一个灾厄,那么他也是她最得意的儿子。
妇人说,就算他成为了一个混蛋,那也是她最宝贵的孩子。
多温暖的词啊,多遥远的梦啊。
尧庚年尴尬的手最终还是抱住了妇人,他替萧余生给了他母亲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就算这是个幻境,那么这个拥抱至少在现在来看是真实的。
最后尧庚年抱着妇人,他看着头顶漆黑的虚空,好似能隔着空间与时间对早就逝去的柳柔低喃了一声:
“娘,我想你了。”
而妇人却并不知道尧庚年这句话是对他母亲说的,她拥抱的是萧余生,是她的孩子,所以妇人轻拍了一下尧庚年的后脑勺,笑道:
“傻孩子,说什么梦话呢,娘在这儿,怎么说的像娘已经走了一样?”
“嗯……”尧庚年自然也能理解妇人的话,他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这个大腹便便的妇人。
她看起来怀孕很久了,尧庚年又想起了萧无名,那个可怜的女孩,就忍不住将手落在了妇人的下腹上。
妇人的下腹被里面孕育的生命撑的浑圆,皮肤紧绷着,尧庚年摸上去的时候,就算是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感受到其中生命的律动。
“你想要一个弟弟吗?”妇人见尧庚年主动摸上了自己的小腹,也将手覆了上去,轻声问道。“娘知道你不喜欢有弟弟,但娘想要这个孩子……”
看起来,萧余生很排斥这个孩子啊。
妇人谨慎的劝道还在耳畔回荡,尧庚年突然就抬头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是个妹妹。”
妇人一怔:“什么?”
“是个妹妹。”尧庚年又重复了一边,他摸着妇人的小腹,脑中想起了萧无名尚未毁容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带起了一丝微笑。“她会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的。”
说到这,尧庚年又忍不住有些兴致地看向了面前的妇人,多嘴问了一句:
“娘,如果她是个女孩子的话,你想给叫她什么啊?”
“叫她什么?”
妇人显然对尧庚年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很排斥这个新生命,可为什么他现在不仅不排斥,反而主动关心起来了?
“余生,你今天是怎么了?”
“啊,没事了。”尧庚年也立刻意识到了这点,他摆了摆手,笑着晃了过去。“对了,娘,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妇人摇了摇头,她又奇怪地瞄了尧庚年两眼,心中虽然有些疑虑,但还是决定选择相信。“只是饭要做好了,娘喊你回来吃饭罢了。”
“好。”尧庚年点点头。“那我跟娘回去。”
尧庚年跟着妇人回去了,当他路过小院通向主屋的石板路时,晃神间他好像还是能看见那个腹部被挖开的女尸留下的血迹。
尧庚年明白,如果不是别人故意为之的话,那大概也就是萧无名的求生欲在作祟了。
可一个尚在子宫里的婴儿而已,哪来的力气挖开皮肉自己出来的呢?
尧庚年带着疑惑进了屋子,就闻见了阵阵饭香——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这具身体也不再那么渴求五谷杂粮了。
要庚娘看着餐桌上丰盛的佳肴,只觉得恍如隔世,他什么时候开始不会饥饿的?杀了段天琊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呢?
“余生。”萧余生的父亲用他醇厚的声音打断了尧庚年的思考。“想什么呢?坐下,吃饭。”
“啊,好。”
尧庚年回过神来的时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顺从地坐了下来,从妇人的手中接过了碗筷,准备在这个幻境中享用自己的第一顿热饭。
妇人煮的米是偏硬的,和柳柔的习惯大相径庭,尧庚年吃的不是很习惯,因此他吃的慢吞吞的,目光扫着桌面上的餐食。
萧余生一家好像是个素食主义者,虽然刚才进门的时候的确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大致扫过去的时候也感觉琳琅满目,但实际看过去的话,几乎没有一道是肉菜。
勉强算是个肉的,还是那盘炒蛋,可尧庚年盯着这盘炒蛋一会,只觉得这是一盘蓬松少油的嫩蛋,没有任何浇汁儿,看起来你就不是很下饭。
尧庚年是喜欢吃肉的,不然柳柔也不会在和他吵架后特意准备了烧肉当晚餐,那是柳柔特意做出来安慰尧庚年的。
而此时此刻的尧庚年就突然明白了这顿烧肉的含义,他怔了一下,突然又伤感了起来。
‘原来我一直以为这顿烧肉是我的心结……没想到却是娘的赔礼。’尧庚年的眼神有些落寞。‘哎……真是如梦幻泡影啊。’
正想着,尧庚年又听见了那道醇厚的男音:“萧余生,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好好吃饭?”
“什么……?”
尧庚年抬头看向了这个男人,他长相堪称俊美,只不过他的唇很薄,给他整个人增添了一抹凉薄的气息,他的身材并不算魁梧,但却足够结实。
这就是萧余生的父亲么?这就是那个青山客萧余生的父亲么?
尧庚年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男人看了半天,最后只是移开了视线,默不作声地多吃了两口白米饭。
男人见尧庚年只顾着吃饭,不满地放下了筷子,低沉着声音问道:“怎么不吃菜?”
这一声问的尧庚年脊背发麻,虽然他才刚刚失去家人不久,但坎坷的经历让他感觉被管教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尤其当这个管教还是源自于一个陌生男人的时候,尧庚年小小的叛逆心就有点摁耐不住了。
“我不喜欢吃菜。”尧庚年闷头吃着饭,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男人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盯着低头干饭的儿子,口气也有了一丝丝的不耐烦:“我早就说过了,你娘选择孕育生命是她的选择,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排斥她。”
……
尧庚年扒饭的动作停下了,他有些莫名其妙:‘这……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我不喜欢吃菜就是我抗拒她的举动?这……’
想到这里,尧庚年抬头就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妇人。
妇人此刻也正在看着自己,她的目光中充斥着悲伤与无奈,还有一些尧庚年暂时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而且她的这双眼睛很灵动,尧庚年看的久了,甚至感觉她这双眼睛在说话。
这对眼睛好像再说:为什么?刚刚不是已经接受这个孩子了么?为什么现在要用这种方式伤害我?
尧庚年最吃不得的就是这一套了,他悻悻地放下了碗筷,低声说道:“……娘,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听爸乱说……”
“我是乱说?”男人冷笑一声。“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孝顺?今天只是用不吃饭的行为来抵制这件事?而不是用更极端的方式?”
话音落地,尧庚年实打实的愣住了。
等一下?更极端的方式?
尧庚年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自己刚才手中的东西,那可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如果真的像男人所说的这样的话,那这把刀岂不是用来……
尧庚年想着,扭头就望向了身旁的妇人,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一直落到她的小腹,最后呆了一会。
——岂不是用来杀她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那这就说得通了。
尧庚年看着妇人的小腹,想起了自己手中的刀,如果是萧余生在庭院里杀死了他的母亲的话,萧无名的确有一定可能性从腹腔里爬出来。
可她又是怎么活的呢?
难道这个叫萧无名的小家伙,其实深藏不露?她的体制实际上异于常人?甚至让萧余生都忌惮的地步?
这就是萧余生想要告诉着自己的么?
他是一个杀人凶手,他因为嫉妒自己的妹妹,因此将一家人杀死在了家里?
尧庚年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这个荒唐想法扔了出去,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就算是真的,原因也一定不是嫉妒。
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只是现在自己还没有发现。
尧庚年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
原来是男人起身走了过来,提着尧庚年的后衣领强迫他站在了妇人的面前。
“尧庚年,留下这个孩子是我和你娘的决定,我们也准备好承担后果了。”男人严肃地对尧庚年说道。“就算我们家会因此丧命,你也要接受这一点。”
……
啥?
尧庚年有些傻眼了,这个男人在说什么?为什么他越来越听不懂了?
正当尧庚年听得一头雾水的时候,他身后的妇人也走了过来,将手摁在了尧庚年的肩头。
这个时候,尧庚年就不觉得这双手温暖又柔软了,他只觉得这双手沉重又炙热,他的肩头好像支撑不起这样一双手的摁压。
“孩子,对不起。”妇人说着,竟然悲伤了起来。“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想法,但我和你父亲只想要一个自由的孩子,一个真正能自由的活着的孩子。”
……
什么意思?我不自由吗?
尧庚年听的越来越忐忑不安,妇人越悲伤,他越心悸——什么叫自由活着的孩子?难道萧余生的身上还背负什么诅咒不成?
结果尧庚年刚想到这里,身前的男人也将手摁在了他的肩头,这下尧庚年只觉得肩头的两边各扛着一座山,他马上就要被压垮了。
“你是长子,你该承担家族的诅咒。”
‘……好家伙,还真的是诅咒啊?’尧庚年大气都不敢喘,静静地聆听着这个男人接下来还要说什么让他惊讶的事情——
但男人说到这里就不在说什么了,他只是摁着尧庚年的肩头,好像要将他压垮。
尧庚年等了一会,等到肩头酸痛,脊背疲劳,他想了很久,终于决定不等了:“我们家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尧庚年问这个话,其实是有风险的,万一萧余生本身就知道这个诅咒可怎么办?那岂不是要惹来别的麻烦?
但不问又该怎么办?这个男人与身后的妇人一左一右地把尧庚年夹在中间,两个手掌摁在肩头就像两座大山,压的尧庚年喘不过气。
思来想去,尧庚年决定搏一搏。
还好,他搏对了,萧余生并不知道这个诅咒,甚至还有些排斥。
目前来看,萧余生并不喜欢他的这个家,不过就算是把萧余生换成尧庚年,尧庚年大概也是要离家出走的。
这个家虽然看起来温馨,但实际贴近一点,就能感觉到压抑的气息,让人浑身不舒服。
“你终于想听了?”男人盯着尧庚年,一字一顿道。“我还以为你不到逼不得已,不会主动向我们询问这个诅咒的。”
‘您还别这么肯定,萧余生没准就是这么干了……’
尧庚年扭头避开了男人凝视的目光,他好像知道萧余生最后的选择了。
这个萧余生大概率就是在今天拿刀杀出了一条血路,他选择不去了解这个诅咒,将自己的家人屠杀的干干净净,然后自立门户,想要封神去彻底避开这个未知的诅咒。
还好,还好他死在了半路上,不然真的是天理难容。
‘原来如此,所以这个小院的时间才会停留在这一天。’尧庚年在想明白这些后,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小院里,为什么时间会回溯到这个节点上。
‘因为就在这一天,萧余生通过杀戮短暂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萧余生,你还真是个过分的家伙啊。’
对于萧余生的这种做法,尧庚年其实是表示理解,但并不原谅。
尧庚年虽然是靠着杀人与吞噬成长起来的,但对于家人、对于亲情,还是有自己的底线。
对于萧余生这种为了避开命运就对亲人动手的行为,尧庚年是最不屑的,如果他不是以萧余生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话,他大概率还会上来给萧余生一拳。
什么狗娘养的东西,为了避开一个诅咒而已,怎么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尧庚年想到这里,心中忍不住长叹一声:‘看来传说中光鲜亮丽的家伙,没有几个是真正磊落的人啊,萧余生如此,柳沉舟更是,哎,这个世界的善恶到底怎么了?’
尧庚年感慨着,就听见男人沉长的声音缓缓道来:
“关于我们的诅咒,你隐约也知道,你要成为一个永生的守墓人。”
“永生?守墓人?”
“对,在一条名为棂墟的山脉里有一座古战场,古战场中有一头神兽守护着一座宫殿。那宫殿里生长着一颗树,我们的诅咒便是以长生为期限,以天地为囚牢,永远守护住那座宫殿,守护住那颗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