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对上她的眼,飞快缩回了头。
沈月华端着碗的手指泛白,整只手都微微颤抖着,她咬着牙,眼神里满是挣扎。
丫鬟见她不动,有些疑惑:“夫人,可是药太烫了?”
沈月华回过神,另一只手抚上小腹,深呼吸一口气,将那药一饮而尽。
章府内陆红衣早上发动,章鸿泰午后赶到后,孩子始终没能生下来,一直到了深夜,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夜空。
与此同时,稳婆大声报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恭喜夫人,母子平安。”
章夫人大喜。
章鸿泰对孩子没有期待,可陆家人在,他不好说太多话,一直沉默着听里面的惨叫声。
眼看陆红衣拼了性命也要为他生子,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触动的。听到这句,也如释重负。
等到稳婆抱了孩子出来,章鸿泰第一个冲上去。看着怀里软软小小红彤彤的孩子,他当真是越看越欢喜。
他这副神情落入了陆家人和章夫人的眼中,都挺欣慰。
翌日早上天蒙蒙亮,章鸿泰拎着厨房做好的八宝鸭往城外赶去。一路上,心里都挺忐忑。仿佛自己做了对不住沈月华的事情一般。
可这事儿真计较起来,他也没有错。
陆红衣有孕之事,从头到尾他都不知。这怎么能怪他呢?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沈月华知道真相后的解释,又想着干脆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让她知道真相……刚出城门,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公子,出事了。”
章鸿泰一把掀开帘子,看到是怡然居外的护卫,心下大惊:“何事?”
“昨天在您走后,有个小丫头跑过来,不知道跟夫人说了什么。然后,夫人就动了胎气,连说话都不能。小的找了郎中过来配安胎药。我们已经够快了,可孩子还是没能保住。夫人……已经落胎了。”
章鸿泰愣住:“落胎了?”
护卫抹了一把脸:“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看到主子神情不对,急忙宽慰道:“公子别太伤心,您和夫人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章鸿泰放下帘子,沉声吩咐:“快回去。”
怡然居内外一片安静,看起来和往日一般无二。章鸿泰进门时,还有些近乡情怯。
屋子里,沈月华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他一步步走到床前,握住了她的手。
床上女子没有睁眼,只轻声问:“你回来了?”
“是。”章鸿泰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安慰道:“月华,昨天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别伤心,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沈月华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会再有了。”
闻言,章鸿泰面色大变:“你伤了身子吗?”
“只是落胎,没有伤身。”沈月华还是没睁眼,脸上笑容愈发讥讽:“章鸿泰,你这个骗子,你害我没了名声,又害我没了孩子。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心甘情愿替你生孩子?”
没了名声勉强说得过去,这害了孩子的话,从何说起?
章鸿泰讶然:“你怎么会这么说?”
沈月华嗤笑一声:“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骗我吗?”
章鸿泰昨晚还骗了,可这种时候,也不能承认啊!咬牙道:“我敢对天发誓。”
听他说得一本正经,沈月华气笑了,笑着笑着不知不觉已满脸是泪。
“亏我还以为你改好了,都这时候了,你还在骗我。”沈月华忽然尖利大吼:“章鸿泰,你还是人吗?”
看她情绪这般激动,眼神里满是憎恨,章鸿泰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有啊!”沈月华开门见山:“昨天你刚走,就有一个小丫头来跟我说,你回府并不是因为你娘生病,而是因为陆红衣临盆……看你心虚成这样,此事九成是真的。也只有我这个傻子,才会信你的鬼话。”
她吼得太大声,口水喷了他一脸。
章鸿泰抹了把脸,解释:“陆红衣有孕之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也是昨天她发动,我才知道真相。月华,自从我们成亲之后,我和你朝夕相处,从来没有分开过,要是我知道这么大的事,根本也瞒不住你啊!”
“事实上,连我娘都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沈月华崩溃大吼:“我不要听你辩解。”
这就是无理取闹了,章鸿泰正色道:“月华,我们是夫妻。人一辈子有许多坎坷,咱们要互相扶持。讲点道理成么?这事儿根本不赖我啊!”
“可我的孩子没了!”沈月华怒瞪着他:“昨天她还在我腹中好好的,她还没有睁眼看我这个娘亲一眼,就被人给害死了。”
章鸿泰皱起眉来:“这到底怎么回事?昨天那个小丫头对你动手了吗?”
“陆红衣给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我听到后心神俱震,当场就动了胎气。还用得着她动手?”沈月华惨笑一声:“后来护卫请来的郎中,给我配的那个安胎药……在幕后的人层层算计,环环相扣。当时我一心想要保住孩子,想着郎中配的药就算是有所偏差,至少是安胎药没错,便一口咽了下去……结果,那是一碗落胎药。”
她眼神凌厉地看着他:“章鸿泰,你认为这是意外吗?”
很明显不是!
章鸿泰心里瞬间想了许多,问:“你心里有怀疑的人吗?”
这事沈月华早已经想过了:“如果不是陆红衣,就一定是孔玲珑。她们俩,都是这个世上最恨我的人。”
章鸿泰吩咐丫鬟照顾她,转身急匆匆离开。
沈月华被打击得太狠,整个人都不太对。若是不赶紧把真相查出,她惊怒之下,兴许会伤了身。也会伤他们的夫妻感情。
奔出怡然居,章鸿泰想着陆红衣刚九死一生,生下孩子,他这时候跑去质问……也忒不是人了。
所以,他吩咐车夫直奔邱府。
因为章夫人吩咐过,不让章鸿泰出门,护卫想要拦,发现拦不住后,只得浩浩荡荡跟上。
彼时秦秋婉正在园子里画画,得知章鸿泰上门纠缠,她先是诧异。想到昨晚发生的那些事,她心下了然。
章鸿泰这应该是怀疑她了。
正院中,邱夫人满脸不悦:“我儿媳这些天大半都在府中,就算出门,也有我陪着。她和我儿感情破颇佳,且已经有了身孕,怎么会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章三公子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可要去报官了!”
秦秋婉一步踏进门:“章三公子这是上门来找麻烦么?”
章鸿泰回头,看她脸色红润,唇边带笑,比以前还丰腴了些,日子明显过得不错。且她进门就说话,完了才给长辈请安。很明显,她在邱家,并没有以前在章府时那么小心翼翼。
“你敢说没有派人盯着怡然居吗?”
秦秋婉找了个椅子坐下,颔首道:“盯着了。”
章鸿泰:“……”这么坦荡么?
第200章浪荡子的原配二十七
章鸿泰在来之前,想过各种可能,但都没猜到孔玲珑会直接承认盯着他。
他被噎了下,侧头去看邱夫人神情。
邱夫人面上带笑,并没有生气。
章鸿泰面色一言难尽:“孔玲珑,我们俩都和离各自嫁娶了,你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为何还要找人盯着我?”
秦秋婉手撑着下巴,反问:“你以为各自嫁娶,我们之间就两清了吗?”
她看着手上的白里透红的指甲,道:“你两次想要我性命,我不想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冲你下不了手,找人盯着你们防备一二还是有必要的。”
她抬起头,冲他一笑:“这不看不知道,看了才晓得,你最近这日子过得……忒惨了。”
看着她满脸幸灾乐祸,章鸿泰恼怒不已:“还不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禁足。”
“你说错了。”秦秋婉摇摇手指:“你是因为没害着我,又被我给抓住了把柄,所以才过得这么惨。于我来说,这把柄抓得还不够实,否则,你现在应该在大牢中才对。”
章鸿泰瞪着她:“你敢说昨天下午的事,不是你干的?”
“不是!”秦秋婉坦然:“事实上,你来找我,也没找错人。”她笑了笑:“你别误会,我不是幕后的人。我只是想说,我的人刚好看到了那个小丫头的马车。车辕上有个“陆”字。”
邱夫人好奇:“玲珑,这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
都是有心人,婆媳两人相处得不错,秦秋婉笑吟吟:“昨天得到消息太晚,您已经歇着了,本来还想今天告诉你听着解解闷,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章鸿泰面色冷了下来:“红衣昨天才为我生下孩子,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听你挑拨?”
秦秋婉坦然:“你不信也罢。总之凶手不是我,你若再要纠缠,我只能去找大人查清真相,为我讨个公道了。”
章鸿泰:“……”
她这么说,应该不是假话。
当下律法,到了公堂上说假话,哪怕没做错事,也会被入罪。
“你要去报官么?”她一脸兴致勃勃:“我这个人最是正直,看不得有人被害。如果需要的话,我会让盯着怡然居人前去作证。”
章鸿泰心情复杂:“既然你知道内情,也该知道月华如今有孕,受不得打击。你为何没有让你的人前去阻止那个丫头靠近怡然居?”
“亏你说的出这种话。”秦秋婉嗤笑:“陆红衣腹中是你的血脉,人家想要让正室夫人知道自己瓜熟蒂落,这本就是情理中事。我让人盯着你,只求自保。就像是你说的,我们俩早已一刀两断各自嫁娶,我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得多傻才会再搅和给你妻妾之间?”
“再说了,你那外头几十个护卫又不是摆设。他们都不拦着,轮得到我来操心?”
到了此刻,章鸿泰基本可以确定。那个跑去让沈月华大受打击的丫头,定然和陆红衣有关。
他心里明白,此时他最应该质问的人陆红衣。可人家刚拼命为他生下孩子……实在是为难得很。
他心里纠结,邱夫人却没了耐心:“三公子,我家里只有女眷,不方便接待。你若无事,还是早些离去吧!”说着,吩咐下人送客。
章鸿泰记忆中的陆红衣骄傲洒脱,从来不是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此时他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想强留,下意识跟着丫鬟往外走。
看他走到了门口,秦秋婉又道:“对了,在怀在腹中的孩子,说娇弱也娇弱,但大部分都挺坚强。我是很少见到大受打击过后落胎的女子,尤其母体身康体健的情形下……”
章鸿泰回身,眼神凌厉:“你想说什么?”
“那个郎中配的安胎药,应该是落胎药才会有这样的结果。”秦秋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但我还是想不通,沈月华之前可是小有名气的大夫,这往口里喝的东西,她应该分得清才对啊!”
章鸿泰下意识替她辩解:“她想保住孩子,所以喝得快。”
秦秋婉闻言一脸惊讶:“这话你信?”
章鸿泰本来是信了的,可看到她和邱夫人脸上的惊诧,他又没那么确定了。
他心里更乱,好像再留下来就会知道一些他不想知道的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
见人走了,邱夫人吩咐下人送上饭菜,和儿媳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