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野被这一连串问题搞得很不开心,总觉着哪里怪怪的,虽然问的是她,但为什么要问到父亲呢?说实在的,个别知道她底细的记者,事先没做过功课,安文野是一个多么警觉的孩子。
安然正想打断提问,她就一脸正色地反问:“阿姨你不知道吗?我的国家是一个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1】,这是写在宪法第一章第一条的哦。”
这一句因为不知道要如何翻译,她用的是华文来说,那个故意带节奏的记者果然被绕晕了,一脸惊诧地问别人这个小女孩说了什么。
其他听懂了的人,则是暗笑,小姑娘挺会怼人。
安文野趁机得以脱身,找个位子坐下,组委会和评委老师肯定要做一番点评,她压根没心思听,注意力全集中在奖金上。一万美金她要怎么花呢?东西是肯定要买的,但花不完啊,这么多钱能买的东西太多,他们行李是带不回去的。
一个小时后。
奖金是拿到了,但并不是现金,而是支票,还有一份大学全奖录取通知书,小野有点不高兴,“妈,咱们拿这个支票有什么用呢?”
安然摸了摸她乖兮兮的脑袋,“没事,咱们可以在这边兑换成现金再带回去,甚至都不用带钱回去,就换成东西……”
两个孩子眼睛一亮,“换成什么东西?”
安然其实也还没想好,毕竟一个人能携带的过关行李是有限制的,一万美金无论买个啥,份量都不少。
到酒店大堂,找到电话给宋明远打过去,安然直说想带俩孩子过去工厂看看,他立马就答应并派车来接。当然,说好要陪同他们的两名公安依然陪着,这几天相处下来彼此都很熟悉了,安然感激他们一路保护,很多事情都是由他们代劳的,而他们也没想到安然一家三口这么好相处,每次出门都会打招呼,告诉他们去哪儿,买吃的也会给他们一人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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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其实大家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听从组织安排,敬重宋致远,但并不代表他们要对安然三人言听计从。
安然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教育孩子的,所以俩孩子一直都是“叔叔长”“叔叔短”的叫着,有啥吃的从来不会忘了他们,所以现在去宋明远的工厂,他们也没阻拦,还跟着去了。
安然不知道,这一趟工厂参观,将给她带来什么。
***
宋明远的工厂,在岛上的下风向,一路过去都是高高低低密集的楼房,仿佛跟画里画出来的一样,一开始文篮还好奇,看到后面已经唉声叹气了。
这港城的贫富差距也太大了,有钱人住半山腰上的大房子,视野好,风景好,空气新鲜,连马路都比别的地方宽敞。
穷人虽然也住楼房,但这个楼房跟他们在内地见过的可差太多了。密密麻麻全是鸽子笼,因为都是十几楼二三十楼,看起来比阳城市的鸽子笼更让人头皮发麻。
安然心说,这小子倒是有心了,居然还能观察出贫富差距来。
车子停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口竖着块牌子,上书繁体版和英文版的“明远服装厂”,看来这一整个厂子都是宋明远的。
安然注意到,厂子位置很偏僻,远离住宅区,附近交通不便,只有两公里外一个小渔村,工人上下班交通也不方便。铁门打开,司机把小轿车开进去,宋明远已经等候在一旁,两个孩子先下车,叫了声“伯伯”,不是大伯,安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宋明远倒是很绅士,先请他们上会客室喝咖啡,吃了点甜点,才带安然去车间。
他们的车间总体来说不算很现代化,安然上辈子就是开服装厂的,对这一行可谓十分熟悉,一看他的打版、裁床、针车、整烫几个车间就知道,规模倒是不小,有几百号工人呢,问题是设备老旧,机械化程度不高,基本还是非常依赖手工的。
安然虽然情绪不会表露出来,但宋明远是什么人?那是满世界到处做生意的老油条啊,一眼就看出来她心内的不屑,礼貌问道:“安女士觉着怎么样?”也不叫弟媳了。
“挺好的,宋先生青年才俊,事业有成。”按国际惯例,四十多岁确实是算青年。
宋明远笑了笑,“安女士不用含蓄,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安然真没把他当亲戚,既然人家要听真话,那她也就不客气了:“人手充足,看得出来宋先生生意做得很大,应该能出口不少国家吧?但美中不足的是设备略显不足,就拿这台缝纫机来说,在日本已经是淘汰款,就是咱们大陆比这样先进好使的缝纫机也不少。”
宋明远收起脸上的笑,有点严肃地点点头,表示他赞同。
“况且,这个平缝机速度太慢,还不如人力,不如搞一台高速平缝机,双边平缝机,这边的人力也不便宜吧?要是我,我就信奉效率就是金钱。”
宋明远一愣,“双边平缝机?你见过吗?”
安然一愣,“你没见过?”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个时候应该是很少见的,之所以她这么随口的轻而易举的就说出来,那是因为上个月宋致远帮她改造缝纫机改造出来的,那个时候她还不以为然,因为上辈子自己服装厂里就有几十台呢,现在看来这里是没有的。不然宋明远这么大规模的厂子早应该应用的。
“三弟真是心灵手巧,很有创造力一人。”
安然点头,深表同意。
小野和文篮跟在后面,一开始对这些东西还挺感兴趣,觉着“哒哒哒”的很好玩,尤其是整烫车间,已经是成品服装了,那些童装颜色鲜艳,红橙黄绿紫,长袖短袖都有,有的还带着帽子,听说是叫“卫衣”,都好奇地站那儿看呢。
再加上衣服前后面都印有英文字母,在小野的脑袋里,那些英文字母就是一个个数学符号,她可以在脑海里玩排列组合的游戏,把几个英文字母组成不同的单词,或者是汉语拼音。
文篮看了一会儿,就觉着哒哒哒挺吵的,有点心不在焉,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一台电视机给吸引了。
说电视机也不是真正的电视机,因为它的外壳是塑料的,带点米白色,旁边还放着一块长方形的塑料板,上头是一个个标着英文字母(或者汉语拼音)的按钮,这是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有个工人在那一颗颗英文字母按钮上滴滴答答按着,那屏幕上就出现很多英文字母,还有很多装在表格里的数字,那些数字他就看他用一个小箭头拖了一下……居然,居然就加出总数来了?!
这也太神奇了吧!这可比小野的脑子还好使啊!
“妹,妹,你快看,这是不是比你脑子好使?”
安文野看了一眼,“这是计算机,电脑,puter。”
文篮虽然也学过英文,但这个单词其实挺陌生的,似懂非懂,“电脑和人脑哪个好使?”
正在做表格的工人回头打量他们,其实早就听到他们的内地口音了,只是懒得搭理,现在忍不住用一口烫嘴的普通话说:“当然是电脑快咯,哪个的人脑能有电脑快。”真是土鳖。
说着,他还得意地用鼠标拖了一串数字,“电脑我算上操作的时间,顶多三十秒就能算出来,人脑呢?谁三十秒能算出来?”
文篮不干了,他本来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可这个四眼仔一副高高在上拿鼻孔看人的样子他忍不了,“我妹就能,我妹不用三十秒。”
“对吧妹?”
小野点点头,她就那么轻轻一瞟,数字进脑子,都不用存储和计算,嘴巴就说出来了,“一共575.36刀乐,对吗?”
工人一愣,鼠标一拖,还真是这个数,心想肯定是他刚才不小心拖出来,让她看见了,真是跟她妈一样,北姑。“那下面这一行呢?你能算出来算我输。”
“输了你给我个什么彩头?”小野不甘示弱地反问。
工人四下里一看,他桌子上啥也没有,只有一只打火机,抓起打火机就拍桌子上,“你要能算出来这只打火机就归你。”
小野早就发现了,哥哥喜欢这种金属外壳的东西,一面是油,装在一个电池造型的小罐子里,一面是打火石和弹簧,按下去火苗就出来了。妈妈说这是抽烟才用的,哥哥还没成年不许抽烟,所以一直不许买。
她觉着,以哥哥自制力这么强的人,肯定是不会偷偷拿去抽烟的,对不对?
包文篮接收到妹妹眼神里的询问,有些心虚地说:“肯定不会抽,你放心吧,在过十八岁生日之前我都不会,不会……”
安文野一听这语气,立马摇头,“我不要你的打火机,你把电脑卖给我,怎么样?”
包文篮:“喵喵喵?”那你还问我干啥呢小丫头。
工人一愣,“你知道这台电脑多少钱吗?”
小野老实的摇头,她还真不知道,单纯就是觉着既然大家都说这个脑比人脑好使,那她就想研究研究,到底厉害在哪儿。
他咽了口口水,“一万二,还是美金!”
小野也觉着太不可思议了,眨巴眨巴大眼睛,人脑创造出来的东西居然比她的人脑还贵,毕竟她自认自己的脑子应该是属于比较好使的,靠脑子拿冠军也才得到一万美金啊!
看把小乡巴佬吓到了,工人十分得意,“这台电脑还是我家表叔在证券交易中心买来的,一般人买不到这东西。“
是的,这时候的电脑别说普及,就是欧美国家也非常少见,远远达不到家用的程度,因为还没有规模化生产。
安文野眸光一动,说真的,这东西就连师父老人家也还没见过,能使用的人还非常非常少,如果自己能研究一下的话……是的,她就是买回去研究研究。
安然虽然跟宋明远说话,但眼睛一直注意着这边,此时看见闺女的小眼神一下就明白了。
“要是我能算出来,随便你指一串数字,我都能算出来,你就帮我买一台电脑,价格最多只能是一万美金,怎么样?”小野像个孩子似的说话,把底牌给露出来了。
工人满口答应:“好,你说的,我要真输了我就心服口服,给你买一台,但你要是输了的话,你就大喊三声‘我是北姑’。”
小野虽然不懂北姑是什么意思,但看他笑得不怀好意,知道应该是骂他们内地人的话,或者绰号,顿时也来了气,“好,电脑只能是八千块,超出的你给我补上,因为这是代价。”
哟呵!从一万二到一万,又从一万到八千,这价砍得,还怪有脾气啊。
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工人站起来,拍着胸脯说,“好,到时候你直接把这台搬走,差多少钱我补给厂里。”
其实心里已经笃定她是算不出来的,这世界上哪有比电脑还快的脑子呢?这丫头真是没见过市面,她还不知道电脑意味着什么。
当然,十分钟后,他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响了一次又一次,眼前这个小女孩就跟一个充满了电的人形打脸机一样,在他不相信的时候一会儿就是一巴掌,一会儿又是一巴掌,打到他都怀疑人生了。“你……你真是自己算的?”
安然指了指自己脑袋,“不然呢?”
安然在另一边,憋笑憋到肚子疼,这丫头真是,普通人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世界上还有运算能力这么强的人呢?不过这个工人有点自以为是的讨厌,她看着还怪解气。
“宋先生,没想到贵工厂的员工素质也不过如此嘛。”
宋明远挺尴尬,瞪了那四眼仔一眼:“小野别生气,这台电脑伯伯送你了,就当是见面礼怎么样?”
小野还真不贪这种便宜,一正言辞拒绝:“谢谢伯伯,我不需要。”我买得起哟。
“没事,你喜欢就送你了,小王快把电脑给我侄女装起来。”其实这些工人很少有本地的,几乎都是对岸来的黑工,明明自己就是大陆人,可来了几年昂港城就把自己当港城人一样,嘲笑自己的同胞是“北姑”、乡巴佬、“表叔”,还真是忘本啊。
他一直苦恼于手底下工人素质参差不齐的问题,但这也没办法,现在招工难,他倒是想招大学生来着,可在这种地方,大学生都去坐办公室,当白领去了,谁看得上这么个服装厂呢?
这时候他就不得不羡慕安然说的,他们的厂里有大学生、高中生、初中生,无论是哪一种文化水平的职工,素质都非常高,懂得尊重别人。
虽然这是安然故意说来让他不痛快的,但估计水分不大,即使没这么好,但也绝对不会比这边的差。他不由得感慨说:“要是你们的工人能来我这儿上班就好了。”
安然心头一动,眼里含笑,试探道:“我的工人过不来,但你的厂子也许可以考虑搬过去?”
宋明远笑了笑,摇头道:“不行,我的厂子是一个自由的厂子,是能充分的,最大限度尊重劳动者的工作场所,不能……”
安然面上收了笑意,心里翻个白眼。“要说自由,你们的自由是什么?最大限度的压榨剩余价值,在压榨的同时给一点比我们高一点的工资就是自由吗?”可拉倒吧,所谓的西方自由,在五十年后终将成为一场笑话。
宋明远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在德国也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华人企业家,也有自己的自尊,老是被一个比自己小很多岁的弟媳妇抬杠,他心里也不舒服,只是多年教养让他喜怒不形于色,但再聊下去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了,让小王把电脑给他们打包好放上后备箱,推说自己有事就先走了。
安然能看不出来他的恼火吗?她还真就是故意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
宋明远忽然主动找上他们,给他们提供企业参观机会,还送一台昂贵的电脑,鬼知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要真是兄弟情深的话,前面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他过问一下宋致远的日子苦不苦,累不累?
不过,这都是后话,既然他自己找上酒店认的亲,想认安文野这个侄女,那送点见面礼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宋明远的产业远远不止这个服装厂,说不定还有别的实业,当然这只是在港城的资产,还不算他在其它国家的,他现在至少是个亿万富翁了。
一台电脑就跟拔根汗毛似的。
这么多年他在国外小有成就,却一直不回来,甚至为了避嫌都没给宋父宋母寄过一次钱,只有宋致远这个工人阶级大兄弟在替他给老人养老,现在一台电脑就是弥补他的三弟也是该当的。
回到酒店,小野就琢磨开了,把电脑打开,拿着鼠标键盘在那儿不知道鼓捣个啥,包文篮看了一会儿,觉着看不懂,就来磨安然。
“妈,我过完十六岁生日了,对吧?”
安然不知道他的具体出生日期,就连包淑英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年安然姐姐死了一段时间,那家人才把小铁蛋送回来,留下孩子他们就一溜烟人间消失了。所以,安然某一年曾顺口说是建军节,从此每一年过的都是建军节。
安然历来一碗水端平,小野过生日有礼物生日蛋糕和红包,那文篮也是一样的,只是今年他没要礼物,说是还没想好要啥,让妈妈先欠着,等哪天他想到再说。
“怎么,现在想好要啥生日礼物了吗?”
他点点头,搂着安然的肩膀,真是个大人了呢,“我要打火机,妈你就允许我买几个打火机成吗?你放心我不抽烟,我就是买回去送人,你说我都来一趟港城了,咋说也出国了是吧?怎么能不给哥们带点礼物呢?那多丢份儿啊?”
安然觉着他说得有道理,孩子也有孩子的交际,她从小教育他们的就是,你想让别人怎么对你,你就得先怎么对别人,之所以俩孩子无论是在大院里,还是在学校,人缘都很好,也是有原因的。
见她神色松动,包文篮继续说:“妈我就知道你最懂我了,我不多买,就买十个,怎么样?”
谁知安然却摇头。
文篮脸一苦,“妈,我的亲妈诶,我可是你亲儿子,就买十个打火机回去巩固一下他岌岌可危的友谊,你怎么能忍心拒绝呢?你的小良心不会痛吗?”
这小子这半年不知道跟谁学得油嘴滑舌,连小野也被带坏了。安然打他一把,“我说不让买了吗?我是说十个太少了,至少也得买几千个吧。”
“啥?!”文篮一蹦三尺高,“妈,你,你别吓我。”
安然白他一眼,看闺女还在研究电脑,一点也没被他们打扰到,那副专注的模样跟老宋真是如出一辙啊,现在长着长着就连侧脸也有点像老宋了,果真是父女啊。
“几千只是个大概,具体多少还得看看价格。”安然这次把所有美元全带出来了,刨除花掉的和留一点买特产的,她至少有一万二的资金可以运作。
小野抬头,“妈把我的支票兑换成钱吧,拿去买打火机。”
安然不愿要她的钱,想让她存自己折子上,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财富管理意识了。
可小姑娘就是抱着她撒娇,“不要不要,反正是因为妈妈生了我这么个聪明绝顶的脑袋,这颗脑袋挣的钱就该归妈妈。”
安然被她逗笑了,只能尽快去兑换成现金。
***
说好要去看打火机,当天下午,吃过晚饭,安然母子三人就离开酒店,出去四处闲逛起来。这时候最有名的当属迎福街,这是罗湖口岸和港城之间的一个中间地带,两地的居民在这里进行物资交换,互通有无,相当于书城的自由市场,但规模比自由市场大多了,满满一条长街全是人和货。
这里最受欢迎的莫过于两大类:一类是电视机收录机等高档电器,这在内地是需要用票排队才能买到的,但在这儿,就跟不要钱一样,成堆成堆的卖。
当然,价格也确实比内地便宜些,安然不是没想过倒卖一批电视机回去,准能挣大钱。可是现在倒卖点别的监管部门都可以睁只眼闭着眼,唯独倒卖这种大宗商品属于走私的行径,搞不好会坐牢的,现在的她一没关系二没人,连口岸都过不了。
另一类就是服装,五颜六色的各种鲜艳的服装,可以说是十分时髦的,拿回书城去啥都不用说,只要说一句——港城来的,那绝对是供不应求。现在老百姓日子好过了,最稀罕的就是新衣服和一口吃的。
但衣服少了挣不了几个钱,多了的话同样是带不回去,她没人,没关系。
可打火机不一样,那是小件,非常非常小,就两根手指头粗长的东西,随身带几十个也没关系。而安然想到的办法就是把打火机跟电脑一起坐船搞托运,因为电脑太重了,无法随身携带,允许托运过关。唯一有风险的是,打火机里装着油,属于易燃易爆物品,如果处理不当的话有危险,跟电脑放一起,别到时候连电脑也给嘭没了。
当然这是发生意外时最好的状况,万一要是伤到人,那就不是钱的问题了,所以她现在也很犹豫,要是有专门的货轮或者车皮,能做安全防护措施就好了。
当然她没人没关系,想把打火机带过去还得找人。至于找谁,晚上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货源定下来。
安然看了一圈,卖打火机的不少,有几十个摊位呢,而且打火机的造型也怪多,有拳头状的、烟枪状的、小汽车状的、望远镜状的,当然更多的是他们在明远服装厂看到的那种电池样金属外壳的,问了一圈,价格大概在六角到八角不等,因为听出他们的北地口音,商贩说的也是华国币。
“妈这也太便宜了吧!”小野激动地拽着妈妈袖子说,“我见过一个,暑假的时候,枣儿家二华哥哥有一个,很金贵呢,听说是他从百货商店买的,要两块钱呢!”当时还碰都不让她们几个女生碰,他整天拿着那打火机在人前,时不时的“卡塔”打出一个蓝色的小火苗来,很是风光。
百货商店卖两块,还供不应求,在黑市怎么也能卖到两块二吧?安然在心里算了一下,别看这东西小,其实搞好了是个挣钱买卖。国内其实也有打火机厂,只不过因为工业水平尚且低下,产量有限,所以价格比较贵,尤其是书城市阳城市这样的高寒山区城市,在海城和京市其实已经没这么贵了,就一块七八一个吧。
可饶是一块七八,那也赚头不小啊。
想着,安然就跟那几个商贩讨价还价,她准备每个商贩手里要一千个,最终把价格压到五角钱一个,一共找了10种不同的款式,也就是一万个,那也才花出去五千块钱啊。
不过,安然多留了个心眼,当场没有给定金,她得先把带货的船或者车子找好才行,不然要是最后没找着的话那就是一万个打火机砸自己手里了,安然不干没把握的事儿。
她只是留了几个联系电话,回到酒店后就在想到底该找谁帮忙,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宋明远,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界,能有这个本事的也就是他了吧?可因为不确定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来认亲并接近他们,安然也不好多跟他联系……想到快十点,终究是没想出来。
“408的客人,电话。”门外有人用英语喊,安然没听出来,还是小野耳朵尖,“妈电话。”
都这个点了,只可能是老宋。
安然一骨碌爬起来,带俩孩子下楼,去酒店前台接电话。
果然,那头是宋致远略显疲惫的声音,“睡了吗?”
“还没,你现在还没离开实验室吗?”
“嗯,什么时候回来?”
安然还没说话,小野忍不住把头伸过去,“后天哦,爸爸。”刚才她的小耳朵就一直支棱着呢。
宋致远在那边笑了,“小野?”
“嗯呐!爸爸,你的小野在呢,有话快说,长途电话很贵的哟。”
两个大人都笑了,真是个小机灵鬼。
不过,宋致远这一次估计是一个人在家孤寡挺长时间了,居然破天荒的跟娘俩拉起家常来,还跟文篮说了几句,问他在那边好不好玩,有啥新鲜事……虽然,文篮说了,他也只是很平淡,甚至冷淡地说一个“嗯”,但大家都知道,他是有在认真听的。
“对了爸,如果小艾阿姨还没下班的话,你让小艾阿姨来接个电话叭。”
宋致远和安然一样纳闷,这丫头不仅想她爸,还想小艾阿姨啦?国际长途呢,她爸多说两句她都嫌费钱,怎么还舍得给小艾打?
看来,闺女跟实验室里的叔叔阿姨们都很亲密,毕竟是从小待实验室,由他们抱来抱去,几乎是人膝头上长大的。
难怪当初知道杨宝生纵火被抓后,她还偷偷哭了一场,再三找爸爸确认是不是冤枉了叔叔。
李小艾自然是没下班的,也不可能下班,她习惯每天都是跟宋所长萧若玲一起锁了门,三人顺着林间小路下山,虽然全程零交流,但他们都知道,那段路是三个人共同的路,他们是同志。
很快,李小艾来了,“小野?”
“阿姨。”
小艾笑起来,“在港城怎么样?好玩吗?”
“好玩。”小丫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似乎是在看打了几分钟,花出去多少电话费,随便聊两句便问:“阿姨,李爷爷和李奶奶是不是也在港城呀?”
小艾一愣,“是的,他们就在你们后面一天过去的,怎么想他们了吗?”
“是的,阿姨方不方便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我们一个呢?”听听,这多礼貌,多会说话啊。
就这样,小姑娘就要到了李家两老的联系方式。安然一开始不知道她为啥要人家联系方式,两老跟宋明远也认识,莫非是她还想找宋明远说点啥?
“对了爸爸,我们还遇到一位伯伯,他说他叫宋明远,是你的大哥,对吗爸爸?”
电话那头的宋致远停顿很长时间,就在安然怀疑电话线是不是断了的时候,他用很平淡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情绪地说:“嗯,应该是。”
应该是?
小野跟妈妈对视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看来爸爸和这位“大伯”关系不怎么样啊。
不过,下一秒,宋致远又说:“你们对他要客气点,他以前曾帮助过我。”语气里有一丝丝让人察觉不到的激动。
那是一个冬天,八岁的他被支使着给店里客人倒洗脚水。小孩子嘛力气不大,满满一个木制大脚盆也没人帮忙,倒水也倒不远,就倒在店门口的青石板上,导致吃醉酒回家的宋父摔了一跤,回头对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八岁的常年吃不饱的孩子,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拳脚?
可惜,宋家这么多兄弟姐妹都在袖手旁观,只有老大出来拉住父亲,劝他不要打了,还让老三赶紧躲出去,躲远一点,等父亲气消了再回来。
后来,他真的听话的在外头躲了三天,期间全靠翻垃圾桶活过来,还差点被人拐子骗走……后来想想,要是能被拐走,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
当然这只是老大帮他的众多小事中的一件,宋致远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而已。其他时候诸如多给他留点吃的,偷偷给他在枕头下藏一块桂花糕,偷偷把自己的书本借给他看……只是那些“记忆”不太美好,宋致远已经学会选择性遗忘了。
他跟老大,其实是他一直在单方面生气。
他生气的源头是,解放前半年,知道父母要送他和二哥出国留学,还要将他们过继给远房亲戚,小致远曾哭着求大哥带他走,要过继就连他一起过继吧,他也想去国外读书,他一定好好读书,不会比大哥差太多的,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大哥。
那是他的投名状,可大哥并未接受,还是狠心离开了。
所以,小致远很生气,一气就是这么多年,他不去关心老大的生活,也不太想听到这个人的消息。
不过,此刻的小野却听出来了,爸爸应该是很喜欢那个大伯吧?“好的爸爸,我们一定会客客气气的。”
安然没空琢磨宋致远对宋明远的态度,她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小野你为啥要李家爷爷奶奶的电话呀?”
“妈你不是找不到人帮忙把打火机带回去吗,爷爷奶奶说不定有办法哦。”
安然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想起来,李家以前是干啥的?当年族亲和姻亲们都早早的听到风声跑出来了,跑得快的去了欧美国家定居,恋家一点的就留在港城和台湾,都想着要跟祖国隔海相望,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回故土的。李家当时很多家产就是托付给几个可信的亲戚帮忙照看的,这一次来的目的也是收回财产,他们的亲戚在港城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商界精英,说不定真有门路呢?
想到就行动,安然把电话号码记下来,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就是再急她也不好意思打过去打扰老人家休息,“今晚好好休息,咱们明天早上再打。”
第二天早上,安然把电话拨过去,是李父接到的,他很开心安然和孩子还记挂着他,双方约了个家餐厅见面,安然就带着孩子去了。
李父还跟以前一样,甚至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整个人容光焕发,有点鹤发童颜的感觉,仿佛一位修炼多年的得道高人。一见面就先赔礼道歉:“对不住啊小安,当时遇到明远,我也是一时嘴快就把你们在这边的事说了,没给你们造成困扰吧?”
“叔叔客气了,宋先生是位绅士。”有脾气的绅士。
李老这才笑了笑,“哎呀那就好,你们快吃点,这是这个餐厅的特色,我每次来都要来尝尝,过过嘴瘾才行。”
安然一听,就顺着话头问:“李叔叔是经常来港城吗?”
“每年都要来七八次吧,我这把老骨头什么也干不了,不给小艾和平西添麻烦,我就四处走走。”
“那叔叔认不认识开货轮的?”
老先生一愣,忙问她准备运送什么,安然一五一十说了,自己觉着五千块的货顶破天了,可在李老眼里,这还不如人家一栋房子一个月的租金呢,他们光在港城的家业就值好几个房家的财产,更别说还有国外银行的。
所以,他不仅认识开货轮的,他的亲戚就是经营货轮公司的,别的不说,现在跟内地的生意往来也很多,能直接给开到长江里去的。
安然眼睛一亮,“那能不能麻烦您老人家帮忙问一下,我们的东西能不能……”
“能,只要不犯法,有什么不能?”李老笑着说。
现在只要不是跟大宗商品、贵重商品有关的,像这种无关紧要,却能改善老百姓生活的小东小西,谁管啊,只要你有门路上了船就行。
最关键的是,李家亲戚的船不仅有运营资质,最近还正好要给w市送货,而从石兰省到w市并不远,开车也就四个多小时,来回一天就够了!
谁知他们刚回到酒店,就见到两名等候多时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