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1 / 1)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八十四章

盘云山下,焦道成望着依旧平静的山顶,焦躁问道:“你这法子当真有用吗?”他听从老校尉的计策,送出了家中与城内所能搜罗到的几千只羊,给它们两角挂上灯笼,由人驱赶着往山上去。

老校尉很有自信,摸一摸稀疏花白的胡须,道:“焦老爷您放心,当初老朽平东山匪患之时,用的就是这一招。那些山匪凭借险峻山势,满以为官兵上不得,黑夜里见了灯火点点,不知是羊,还以为是官兵占了他们老巢,人心发慌立时便溃散了。”他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朝廷后续粮草兵力不足,那一次就该荡平扬州山匪了。”他的自信也正是从那次胜利得来的。

现下对阵的情形与那一次颇为相似,更何况山顶主事的乃是一位十四岁的公主殿下,想来比之悍勇山匪更容易被攻破心中防线。一旦主将心神动摇,底下的人也就作鸟兽散了。

焦道成把他重金请来,也是信服他指挥攻山的能力,见他胸有成竹,只得按下心中焦躁,问道:“何时发兵?”

老校尉仰头望向山顶,只见密林中离散的灯火越来越往高处去,以羊的行进速度,再有小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山顶。他们攻山的最佳时机,便是在这些羊足够靠近山顶,却又还不曾为敌军识破之时。

“是时候了。”老校尉道:“整合剩余的八万人,令他们熄灭火把,口衔木棍,快速安静沿石径往山上去。”

焦道成舒出一口气来,他这是要趁着山顶穆明珠等人慌乱之时,重拳出击、打她个措手不及。他转着手上的玉戒指,神色间有一丝急不可耐——他府中的秘库,关过许多绝色的美人,却还从未关过一位公主。

与此同时,山顶高台处的穆明珠望着抱羊行来的齐云,已经全然明白焦道成等人的用意。她来不及理会齐云奇怪的话语,心念电转,当即分派部署下去,“山顶灭火把,命咱们的人都严阵以待。两队下去半

山腰的密林间,只要听得有人上山,便大声唱咱们编的歌,告诉他们焦家谋逆的罪名,只要今夜反出焦家、投奔朝廷,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凡是斩杀焦家逆贼一人,可得良田一亩。盘儿领两队人,把擂石重新安置好;□□手全都利箭搭弓。只要我一声令下,盘儿便带人滚擂石下去、□□手随之放箭。这些都跟第一波一样,不同的是……这次他们逃窜的时候,咱们要杀下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她说到这里,目光落在林然身上,道:“下山杀敌,你来领头。这一仗胜了,本殿请大家吃烤全羊!”

众人皆俯首听令。

齐云方才一句“臣死了又如何”出口,却只得了穆明珠一个觉得他奇怪的眼神。

他望着三步之遥,与孟非白前后而立的穆明珠,低声道:“臣请出战。”

穆明珠原本想着他在焦府秘库中已厮杀半日,便没有给他安排战事,见他主动请缨,便想了一想。平心而论,齐云的武艺过人。两军交战之时,有一位能冲锋陷阵的将领带队,无疑会极大得鼓舞士气。况且若母皇的安排中,是要齐云之后往北府军中做事,那他此时有上阵的经验总是好事。

“好。”穆明珠道:“等到往山下冲的时候,你跟在林然身边。”

“是。”齐云目光流连在穆明珠面上,却见她分派停当后又已经转身望向高台下,不禁黑眸一黯,沉默退下。

孟非白仍站在穆明珠身后,见众人纷纷领命而去,轻声笑道:“人人都有差事,只我没有,倒显得我无所事事。殿下可有差事给我?”

穆明珠望着通往山顶那条黑漆漆的石径,闻言回过神来,侧过头去看他,笑道:“你的差事,便是回房接着安睡。待你醒来,这一仗咱们便赢了。”这可是她刚起步事业的大金|主,岂能要他有所闪失。

孟非白苦笑道:“值此良夜,我如何还能安睡。”他若是不知外面情形倒也罢了,此刻被十万兵在山下守着,要想继续安睡还真有点难度。

穆明珠眨眨眼睛,道:“非白早知

我的计划,既然肯留在盘云山上,如何还会怕这一场小小纷争?”

当初她为了说动孟非白给她投巨款,可是把在扬州城中的计划全盘托出了,只除了从焦府中劫出赵洋来这等不在计划中的小插曲。

孟非白面上苦笑更深,道:“我的确知道殿下的计划,也为殿下的计划叫好。只是,我本以为五十万两黄金,总可以买到倍于焦家的人马……”

穆明珠恍然大悟,孟非白以为的最后交战是我方重兵围困敌方,没想到现实如此残酷竟然是反过来的。扬州城内闲散的青壮劳动力就那么多,纵然有五十万两黄金之多,旬月之间却也搜罗不出更多的兵力来了。

她看着孟非白苦笑的模样,忍俊不禁,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才假模假式得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别慌。我的人以一当十,咱们看似人数比焦道成少,其实是他好几倍呢。”

此时夜色漆黑,山上山下,一触即发,值此紧要关头,她还能这般胡说八道,孟非白无奈摇头,又有一分佩服。

他最终长长一叹,只觉多年商场沉浮之中,从未做过如这桩般哭笑不得的交易。

焦道成手中的家丁遭了第一波的失败后,已经颇为受挫,好不容易重新集合起来,在焦府数千名私兵的监督下,不得不依令行事,熄灭了火把,口衔木棍,沿着方才败退的路线,又登石阶往山上去。

足足八万人的长队,除了脚步声,再不闻一丝交谈声。

可是这八万人的脚步声,踏在石阶上,便是掩不住的震动声。

焦府家丁行至半途,忽然听到两侧密林中响起一阵狼嚎般的歌唱声。

“我本身壮好儿郎,走投无路抛爹娘。误入焦家不如狗,翻身投军我做主。跟着公主打焦家,杀一人来田一亩。”

歌词简单明白,又朗朗上口,几乎只听一遍,就给人明白了其中意思。而且这些人唱的时候,用的乃是众家丁所熟悉的城外农户口音,有种很深切的自己人之感。

焦府家丁要经过半山腰的石阶,这首歌怎么都听上了三

遍,往上爬去,后面还有另外两首歌,一首是告诉众家丁怎么逃跑,一首是告诉众家丁逃跑之后如何跟朝廷的兵接头。

那些监督家丁的焦府私兵听了这些歌,知道其用意是在动摇人心,然而得了上面的死命令,是要悄悄上山,不能引起山顶大军的注意,因此没能第一时间扑杀密林中唱歌的敌军。经过一番协商之后,这些焦府私兵调来□□手,往两侧密林中放了一批冷箭,止住了那歌声,又往山顶而去。

只是这歌声到底已经给广大的焦府家丁所听到,虽然他们按照吩咐口中衔着木棍不能彼此说话,但那歌声却一遍一遍在心中回荡——投入朝廷的军队,杀一人,得良田一亩!

这批心思浮动的焦家家丁攀过半山腰之后,继续往山顶逼近,沿着黑漆漆的石径,还未看到山顶亮光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而又可怕的雷鸣声。

这雷鸣声之所以熟悉,正是来自第一波他们看到同伴被碾为血肉后的惨痛记忆。

那是无情滚落的巨石!

众家丁知道厉害,纷纷四散逃命,前头的人往后冲,又是一场大踩踏。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口中含木棍的规定了,个个魂飞魄散,惊声尖叫。

原本督军的焦家私兵也顾不上看着人了,一面自己躲避逃命,一面大骂,“真是见鬼!咱们悄悄上来,山顶的人如何知道的?难道是有内奸?”

又有人骂道:“我看老爷是中了那老校尉的计!那就是个贪财的家伙,哪有什么真本事?”

而与第一波对战不同的是,这次巨石滚落之后,跟着来的并不是散入林中的箭雨,而是一大股骁勇的士卒从山顶冲杀下来。这是些正经的士卒,他们拿着雪亮的武器,而不像家丁手中只拿着木棍。

这些人冲下来,就好比狼扑入了羊群,一刀便砍翻一人。

焦家众家丁本就在半山腰被歌声动摇了心神,大半已经想着不如逃走,等到被巨石滚落一冲,更是魂飞魄散只求保命,现下再见了这些勇武的敌军,哪里还有勇气对阵?纷纷散入密林之中

,有人记住了方才歌曲之中接头之法,便寻着路线来找朝廷的兵;有人则是慌不择路,只一意往山下跑,还是想着能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当然绝大多数的焦府家丁,此时还在散入密林之后,便三五成群、躲藏在石头或树木之后,等到这残酷一夜过去之后,再平安离开——这是乱世之中普通百姓的生存之法,因为他们既没有勇气反过头来杀焦家的人,也不觉得自己能抵挡住朝廷的兵马。他们只想保住一条性命罢了。

焦道成手下的兵马连败两次,第一次尚可以勉强维持下去,第二次却被彻底冲垮了。因他仓促间集合起来的这十万家丁,本就是因为安分求生才会自卖为奴,若果真是能豁出去厮杀之人要么落草为寇、要么投身为兵,也就不会在他家中长期受盘剥了。

焦家这一仗,彻底败了!

穆明珠站在山顶高台之上,望着往山下冲去的队伍,为首的少年手持长刀,起初刀光雪亮,渐渐布满血痕。那少年正是齐云,他领着三百黑刀卫,冲在最前面。这批最精锐的杀手,立时从气势上碾压了焦府私兵,以至于片刻的短兵相接之后,焦家私兵便放弃了抵挡,纷纷败逃而去。

穆明珠举手示意。

山顶鼓声大作。

伴着激烈的鼓声,山顶近三万临时编起的士卒,在各自百夫长的带领下,跟在黑刀卫与府兵之后,呐喊声震天,手持木棍往山下冲去,生怕冲得慢了就少得好几亩良田。

这些农夫出身的士卒,第一次上阵最受不得败仗,但却个个都是乘胜追击的好手。

穆明珠站在高处,由衷感到热血蓬勃。她也是太过年轻的人,见了这样声势浩大的追击战,一时心动,恨不能也持长剑冲杀下去。

可是她不能。

她仍是站在山顶高台上,极目远眺向黑暗中的厮杀,冲锋陷阵的是将军,而她要做的乃是帝王。

她要观的,乃是全局!

忽然一阵羊叫声响起,随着这第一道羊叫声,紧跟着山顶四处都响起羊叫来。

原来是焦道成设计送上来的第一

批羊,从四面八方一路攀爬,终于到了山顶。

樱红笑道:“小殿下,这烤全羊来得真是时候。”

穆明珠点头道:“是啊。那背后给焦道成出主意的老校尉,还真有几把刷子。”至少这时间卡得刚刚好。如果她不曾强装镇定、稳住人心;如果齐云不曾径直下到山门,探明灯火真身;如果她没有提前布局、灭了灯火守住石径,一旦给焦家家丁冲上了山顶……那么此时就全然是另一个局面了。

那老校尉设了此计之后,便从后跟随焦家大军,因这一波对阵至关重要,他要亲自督战。他也清楚焦家家丁经不起第二场失败了,谁知他在长队队尾,刚转过半山腰,就听得山顶滚石声、厮杀声、哭喊声大作。他心知不妙,这定是给山顶察觉冲杀下来了。他也真是当机立断,立刻便调转方向,匆匆往山下而去。

焦道成正在山脚焦急等待着,还未曾知晓山顶的具体情况,见老校尉折返回来,忙问道:“怎么样?可是成了?”

老校尉从怀中摸出两块金砖来,给焦道成搁到案上,道:“焦老爷,实在对不住。您来请我的时候,说对手是个没出过宫门的小姑娘。我这才斗胆揽了这差事,可两次交手,怎么看对方都有高人坐镇。对不住,这金子我是赚不来了,现下把定金还给您。”

焦道成气了个倒仰。

谁知还没完。

那老校尉摸着稀疏的胡须,又恳切道:“焦老爷,看在咱们同乡的份上,您听我一句劝——赶紧上马跑吧!”他来的时候,自己请来了一队“私兵”,乃是跑镖的出身,个个都有武艺在身。他也不怕焦道成留他,打马便带着一众镖师往山脚外的大路上奔去。

焦道成哪里能听他一句便丢开手来,毕竟山上既有赵洋、又有他填进去的十万家丁,不见到棺材他是不能死心的。

直到家丁溃散逃往山下来,而大队府兵与穆明珠的人也杀到,焦道成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掩护老爷!掩护老爷!”焦府大管

事直到这会儿还是尽职尽责,命焦家私兵的□□手射箭压住冲过来的府兵,他自己跟另一个壮汉强行把焦道成托到了一匹极为健壮的马上。

焦道成一上马,那马身子便止不住往下一沉,好歹是撑住了。

奈何焦道成肚子太大,坐在马上,根本无法骑行。

又是那焦府大管事急中生智,抽了一旁壮汉的裤腰带,在焦道成肚子上绕了一圈,跟马肚子绑在了一起。他在那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叫道:“老爷,上了大路往城门去!”

得忠仆拼死掩护,焦道成总算捡回一条性命来,在一队焦府私兵的护卫下,骑马逃离了盘云山。

“噗”的一声脆响,却是留下来的焦家大管事给杀红了眼的力夫一木棍敲在脑袋上。

红的白的淌了一地,那力夫只是兴奋踏上前来,张口上去咬下了死人的一只右耳来。他把那右耳挂到腰间——那里已经有了一串血淋淋的耳朵,“又是一亩良田!”他咧嘴一笑,继续往前冲去,找寻下一个目标。

这一场厮杀,直过了近两个时辰才算到了尾声。

穆明珠留樱红带两队人在山顶看守赵洋与鲜卑奴,便在扈从拱卫下,往山脚来。她沿着昨夜激战过后的石阶,一步步行来,足底踏过的污浊中,有血肉、有骨头、有须发,是一条条逝去不久的性命。

“殿下,咱们大获全胜。焦府家丁都给咱们冲散了,如今清点了第一遍,俘虏了三千人,死了有三千人,另外主动来找咱们投诚的有四千人。伤了的有八千人。若焦家十万之数没有虚报,那逃了的还有六七万人。”林然原本正在清点人马,见穆明珠从石阶上缓步行来,忙上前迎接汇报,又道:“咱们的人暂时没发现死亡,伤了二十几个。”他指着另外长长一队人,道:“那些人是今夜有所斩获的,都在翠鸽处记录应得良田多少亩。”

战斗一旦分出胜负,立刻便论功行赏,这也是穆明珠早就制定好的计划。

这些卖命的人诉求很简单,他们已经习惯了上位者的卑鄙无耻,所

以给他们的承诺,一定要尽快兑现。既是免了他们猜疑生事,也是让旁边看着的人都安心。

穆明珠点了点头,淡声道:“焦道成呢?”

林然微微一愣,低声道:“回殿下的话,下官这边队伍还未曾发现他的人影……”

穆明珠又看向走来的王长寿。

包括孟羽那里的回答也是一样的,无人发现焦道成。

穆明珠眯起眼睛,道:“传令下去,全城搜捕焦道成。”她在昨夜已经派人下山守住了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城门。”

林然与王长寿都齐声应是。

孟羽乃是扬州都督,他更清楚封锁城门的严重性,闻言微微一愣,抬头看向穆明珠。却见这位年轻的公主殿下,镇定自若地指挥了一夜鏖战之后,身上紫衣劲装不染尘埃,面上虽然有几处擦伤、却是昨日从焦府中得来的。他已是不敢小觑这位公主殿下,虽然心中有隐忧,却不曾出口,也沉声应是。

扈从已经为她支起了洁净的帐篷。

穆明珠却是脚下一转,往伤兵所在的大树下而去。那里薛昭作为医官,正指挥着几个侍女为受伤的士卒包扎止血。

一共二十多个伤兵,有的因为疼痛在呻|吟,有的则为了提振精神在吹牛,还有的默默坐在休息。

一见了穆明珠,众人都纷纷叫道:“殿下!”

“殿下,什么时候吃烤羊!”

众人大笑,痛叫的人也忍不住笑了。

总体来说,并没有人受很重的伤,因为焦家家丁溃败之下,也无意回头反击。

穆明珠笑道:“今天早膳就吃烤全羊!”她一一探问过去,到了最后一颗大树下,却是脚步一顿。

却见石阶前最后一颗大树下,少年长刀撑地、坐在横伸的石板上,黑眸沉沉望着她,正是齐云。

穆明珠如常走上前去,同慰问前面的伤病一样,和气问道:“你也受伤了?伤在何处?”见他身上并没有包扎之处,便指着他问一旁的侍女,道:“可是齐都督还没有看过?”

那侍女不知所

措,道:“奴婢去问薛医官。”

穆明珠一路走下来,也有些累了,便在齐云身边的石板上也坐下来,低头看了一眼他已经卷刃的长刀,足见他在这场战役中有多么出力,她抬眸看向少年。却见他虽然经了一夜厮杀,可是脸庞却意外得洁净,连一丝血痕都没有,就好似他大战之后还洗了个脸一样。只是他双唇有些干裂,左上唇还有一处暗红,像是破了又刚开始愈合。

穆明珠招手,示意扈从送水囊上前来,她拧开水囊塞子,转手递给齐云,含笑道:“喝点水吧。”

齐云微微一愣,单手接了水囊,却举在半空中,迟迟未往唇边送。

穆明珠看他不动,还以为他又在闹别扭。毕竟齐云莫名其妙的个性,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她不期然想起少年昨夜“臣死了又如何”的话来,当时她没有理会,但还是问个明白为好。

“说说吧。”穆明珠见他端坐直立,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模样,便笑道:“本殿又是哪里得罪齐都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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