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必惊慌。”穆明珠神色沉静,对萧负雪道:“梁国如果不在今夏撤兵,最迟在今秋也会撤兵。”
在现有的形势下,大周无力驱赶江北南下的梁国兵马,能守住上庸、襄阳等军事重镇已实属不易。在大周没有反制手段的情况下,梁国如何会主动撤兵呢?
萧负雪道:“陛下认为党项与吐谷浑会出兵相助?”
萧渊出行,正为联众剿梁。
“那倒不一定。”穆明珠淡声道:“这些国家的人狡猾得很,虽然深恨梁国,却未必敢与梁国一战,说不定要看过形势之后,再做定夺。”
“那么……”萧负雪面上忧色不减。
“因为粮草。”穆明珠曾主理过后勤一事,很清楚这一支大军背后的开销。
如今梁国大军兵分两路,一共是三十万士卒在江北,这意味着在梁国境内,有至少三倍于士卒数目的百姓在输送粮草物资。短时间的战争供给,对梁国来说问题不大。但是等到了盛夏,牵扯到夏收,就会影响到后勤。而如果梁国拖到秋季,非但运粮的民夫受不住,就是军中的士卒也挂念家乡的收成。如果梁国坚持不撤兵,那么梁国今年的夏收与秋收就会大受影响,再拖下去,若是影响了播种,那更是明年的农事全都耽搁了。所以穆明珠判断,虽然梁国大军南下、气势汹汹,但正如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样庞大的军事动员,也是不可持久的。
如果按照梁国皇帝原本的计划,他也是要养精蓄锐整三年,才会对大周动兵的。
只是因为这次大周内乱,机会难耐,梁国皇帝没能忍住诱惑。
在此之外,穆明珠还发信给孟非白,通过他在梁国的人脉,散布关于梁国大将吐谷浑雄的流言,正所谓三人成虎,大家都说在外掌兵的大将有自立之心,梁国皇帝便不会起疑心吗?
如果梁国皇帝中计,便再好不过。
梁国大军南下,在一片混乱惶恐中,新君穆明珠断然坚守建业的表态,无疑给了众臣极大的信心。
每日的朝会上,不管是多么出人意料的情况、多么紧迫的形势,穆明珠始终从容镇定,有条不紊分派各项事务。
在她的影响下,朝中众臣也都定下心来,不但应对前方战事,而且还能专注于发展后方的农事。
上庸郡。
梁国西线大军,在荆州遇到西府兵与府兵的联合阻拦后,几次突破不过,忽然调转兵马,往上庸郡开来。
这正是西路大军将领吐谷浑雄上次折戟沉沙之所。
上庸郡压力倍增,不但要防备从南边折返的梁国西路大军,还要防备梁国从北边增兵,若是被两面夹击,后果便不堪设想。
而梁国大军如果能拔掉上庸郡,那么除了襄阳,便再无后顾之忧,而且能大大缩短后勤补给线。
上庸郡有守兵七万,而梁国有大军二十万、且攻城利器一应俱全。
消息传到建业后,穆明珠急调雍州兵马赶赴支援,又发密信给秦无天与邓玦,要二人从中周旋。
这种情况下,邓玦能做出的反应是很有限的。在梁国大军已经撤离荆州之后,如果他领兵去攻打,那就会完全失去梁国皇帝的信任。在此前荆州堵截时,梁国皇帝原本是要邓玦与梁国大军里应外合,吃掉西府兵的。但邓玦以西府兵强劲,而且西府兵对朝廷兵马提防心很重为由,说他一来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二来未必能一举拿下西府兵,拖延了数日之后,梁国大军果然难以一举拿下西府兵,梁国皇帝便又改了主意,要他继续隐藏下去,以待更好的时机。
这时候,一则极不成功的消息从梁国境内传回来。
穆明珠命人散布流言,想要离间梁国皇帝拓跋弘毅与大将吐谷浑雄的主意固然是好的,一旦成了也威力无穷。但拓跋弘毅能坐稳梁国的皇帝,也不是吃素的,全然没有中计,不管他私下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是全然相信吐谷浑雄,非但没有限制吐谷浑雄,反而杀了那几名散布流言的大臣。
想要瓦解梁国内部,还需要更久的筹谋,更深的切入点,当下是来不及了。
而西府兵的态度很明确,当梁国兵马杀到他们的大本营荆州来的时候,他们寸步不让,要守住先辈浴血奋战保住的领土。
但是当梁国兵马撤离荆州,转而往朝廷控制的军事重镇杀去的时候,他们最好的选择便是作壁上观。
这是谢钧作的决定。
这一次,西中郎将谢钦没有反驳。
在此前两个月抵御梁国大军的战争中,西府兵死伤无数,也需要时间去缓冲治疗。
除了王长寿从雍州领一万兵马驰援之外,上庸郡能获得的支援近乎于无。
攻城之战再度爆发。
时隔近三年,还是同一座城,攻城的仍是梁国大军吐谷浑雄。
只是这一次守城的大将,从昔日的老将军黄威,换成了年少的齐云。
吐谷浑雄已经清楚这座城的每一处细节,而齐云也已经了解吐谷浑雄的攻城策略。
两位老对手之间的切磋,一共调动了近三十万大军。
两日血战,飞上上庸城的箭簇几乎遮天蔽日。
白驰领兵在城头,与攻城云台上的敌兵对|射。
“中郎将!贼兵箭急!”白驰举盾挡过一支冷箭,对巡视至此的齐云喊道:“咱们的人怕是撑不住了。”
这个撑不住,不只是两日苦守过后,体力上的撑不住;还有磨损的武器装备,城中越来越短缺的物资——方方面面。
齐云沉声道:“梁兵比咱们更撑不住。”
王长寿从雍州领兵一万,断了梁国输送到吐谷浑雄军中的粮草。
而梁国皇帝虽然用人不疑,但他却也老谋深算,不管什么时候,派大将在外带兵时,粮草都是按照三日的量,一批又一批送上去的。
这也导致,一旦断了梁国的粮草供给线路,那么吐谷浑雄的二十万大军,就变成了二十万嗷嗷待哺的嘴。
上庸郡之战已经持续了两日,现在是第三日。
如果这一日过后,吐谷浑雄的兵马仍未得到粮草补充,他们将不得不考虑吃饭的问题。
建业城皇宫中,穆明珠独坐在小殿中,虽然喝了两盏玫瑰牛乳,却还是难以安睡。
这一切像是两年多前那次战役的重演。
那时候她主理后勤粮草一事,因建业距离上庸郡遥远,当她还在担忧的时候,其实上庸郡胜负已分。
上一次是好的消息。
那么这一次呢?
当事情超出了人力所能控制的范围,人往往忍不住要向冥冥之中的神佛求心安。
她现在倒是能明白当初母皇为什么喜欢去济慈寺找怀空大师说话。
如果怀空大师还在人世,她今夜也会前往济慈寺的。
只是如今非但怀空大师已经坐化,就连他的弟子虚云也为了宣传新政前往了雍州,穆明珠忽然间发现,这建业城虽大,她却寻不出一个说话的人来。
毕竟连萧渊都出使别国去了。
樱红与碧鸢都在外间安静守着,也许在分丝线,也许在理账册,不敢来吵她。
牛乃棠虽然健谈,但却不是她现下想要交谈的对象。
至于母皇……
胜负未分,凶吉未卜之时,她并不想出现在母皇面前,接受可能的“羞辱”。
穆明珠站起身来,走到外间,见樱红与碧鸢都从榻上起身,便摆手示意她们仍旧坐下、不必跟来。
她自己走到小殿前的院子里。
夏夜月光如水,桂树松柏的枝丫影子投在地上,风一吹,便如在水中游动一般。
她低头缓步走在那影子间,听着自己忽上忽下的心音。
其实重生以来,她经历过的危险时刻不知多少,慢慢的,她也历练出来了,很少会有事情让她这样紧张。
从前不管多么疯狂的决定,她只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失败了能不能承受结果,如果不做又会是什么结果。
就比如当初母皇送她离开,要她去摩揭陀国一事。
如果她不抗争,那就彻底与帝位无缘,而大周也将为梁国吞并。
而她抗争,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秦氏兄弟抓住。
现在发生在上庸郡的战争,穆明珠心中很理智地知道,齐云是最好的守城将领人员。因为他足够有能力,又足够忠心,曾领导过上一次的上庸郡之战。更何况经过这次战斗,他可以更牢固地掌握北府兵的兵权,这从长远来说对她的统治是有利的。可是如果失败呢?
三倍兵力的疯狂围剿下,齐云果真能守住吗?
如果失败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穆明珠便感到一阵心慌。
这种心慌与从前任何一种心慌都不同。
穆明珠想到这里,踩着影子的脚步忽然一顿,停在了满院月光之中。
那一夜,她独自在月下站了很久,直到晨露染湿了她的衣裳。
两日后,两则文书从战争处送到了穆明珠的案头。
第一封是喜讯,上庸郡守住了!而梁国有撤兵的动向,长达四个月的入侵过后,梁国不得不考虑夏收秋收的问题。而在大周当地兵马的骚扰下,梁国兵马为自身安全考虑,并不敢长期久留在江北,这一撤便是要撤回原本的国境线,所带走的唯有掳掠来的财物。
穆明珠看到上庸郡守住的消息,压抑了两日的一颗心,终于喘过气来。
而第二封的消息却不那么美好了。
这是邓玦写来的密信,说他奉梁国皇帝的密令,在梁国撤兵的过程中,伪造争端,领荆州府兵对西府兵动手。梁国皇帝的用意很好猜,一来是为了梁国大军顺利撤离,二来则是要在大周的皇帝与世家之间制造矛盾。邓玦说,形势紧急,他来不及提前上报,而他若是不奉命而行,则有暴露的危险。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先动手后上报。西府兵一直防备着朝廷的兵马,倒是没吃什么大亏,但这样一来,若梁国再次南下,朝廷想要借用世家之力便更难了。
梁国兵马退去,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北。
在被梁国兵马侵夺严重的地带,当地的世家大族十户有八户都因应敌而凋敝,但哪怕是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还是有世家大族拼死护住了家中书籍。虽然在经济层面上来说,世家大族的确站在了广大百姓的对立面,但至少在当下文脉的保护上,世家是有其贡献的。而梁国兵马过后,践踏糟蹋的庄稼不计其数,藏到山上或乡野间避难的百姓,回来之后只能面对颗粒无收的土地垂泪。
对此,穆明珠命李思清开了皇帝的私库,凡是献上经典书籍之家,各有封赏;而在这次兵灾中,难以维持生计的百姓,也由当地政府和朝廷一同帮扶,先开粮仓赈济,又兴修水渠等工程、招揽力夫,至于来年的青苗费用,则有政府先给出。
这等细务,右相萧负雪做来最是严谨认真。
而因为这次兵灾,江北世家大族被打散之后,庶民的力量开始蓬勃涌现出来,意外地催化了穆明珠新政的实施。
豫州武王与潼州毅王,这两个最反对穆明珠的藩王,都死在这场战争中,原本凝聚在两人身边的势力也随之解散。
而迎战梁兵的中坚力量,除了西府兵之外,不管是齐云在上庸郡,还是秦三在扬州,都是直属于穆明珠的人。
这也意味着穆明珠手中的兵权大为加强。
藩王之中,虽然还有在东扬州的诚王与在建业的英王,却也难成气候。
在梁国大军南下的危机中,竟叫穆明珠以女子之身坐稳了帝王之位。
大战虽然结束,清理战场、修筑工事、祭奠亡灵,却都需要时间。
是年初冬,为迎战梁国兵马而西行北上的中郎将齐云,终于回到了建业,因军功而封左将军。
这一日建业城落了零星的雪,因天气不够寒凉,雪花不等落到地上便化为水。
皇帝穆明珠出宫门相迎,二品以下官员列队两侧。
齐云虽封左将军,却很低调,不等转到通往皇宫的大道,便已下马而行,谁知一转过路口,便见皇帝骑在他所赠的黑美人上、笑吟吟望着他。
穆明珠端坐马上,着朱红色龙袍,凝眸打量着他,含笑命令道:“上马!”
百官束手于路边,尽皆垂眸。
齐云依言而行,铠甲上融化了的雪花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陛下……”他似乎不敢多看,目光只在穆明珠面上轻轻一转,便垂了睫毛,低声提醒道:“臣尚未解甲。”
将军归来,于天子面前当解甲卸剑。
他没有想到穆明珠会出宫门相迎。
穆明珠噙着笑,手持马鞭,探身在他那匹马的屁股上轻轻抽了一记,同时自己一夹马肚,要两人同时乘马往宫门奔去。
齐云稍控马速,落后于穆明珠半个马身。
穆明珠却忽然回过脸来,笑道:“待关起门来,朕为将军解甲。”
齐云大羞,险些控不住胯|下骏马,刹那间不但面颊,连脖子、耳根都红透了。
穆明珠纵马而去,只留下一串笑声回荡在微冷的初冬空气里。
皇帝与左将军骑马消失在宫门之后,列于队伍两边的官员才开始走动说话。
位于队伍之末的几名新任小官,恰好站在宫门附近,听到了皇帝最后的话,也看到了皇帝与左将军说话时的神色。
其中有名唤蒋坤者,年轻俊美,曾以时论得帝王召见、一夜长谈,此时遥望着陛下与左将军消失的方向,不禁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此!”
与天子并骑,得帝王解甲,足以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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