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天空有些阴沉沉的,太阳躲在乌云后面,怎样也不肯出来。
“启禀魏王,臣等早间入宫向汉帝索要明日受禅所用玺绶,汉帝却言在皇后处收着。转而询问皇后,皇后却不肯给,直说要魏王亲自去拿。”相国华歆低头禀告,“皇后为先王爱女,魏王之妹,臣等自不敢擅专。”
曹节她这般举动,究竟是想着自己从“皇后”变成“长公主”一时间心里不平衡,还是,爱上刘协了?
司马懿摇头道:“魏王明日即将受禅,此时入宫定会惹人非议。”
虽然都知道这个禅位是怎么回事,但是该做的表面功夫大家也都做足了的。这个时候他亲自入宫确实不妥。
“不如请夫人以外命妇之名入宫拜见皇后”吴质提了一个建议。
“不行。”曹丕摇头,“她去与我去没什么区别。”
“夫人是女眷,外人倒未必会想到政事上去;再者同为女子,想来在揣度皇后心思上更胜吾等一筹。”华歆亦道。
“不行。同样的两个字孤不想再说第三遍。”曹丕轻敲了敲桌子,“若是没其他法子,硬抢也是可以的。”
话说,你们这么自顾自地商量,好像我现在不在旁边一样!我轻轻地拉了拉曹丕的衣袖,他侧身看我,“怎么了”
司马懿等三人交换了眼神,悄悄引退。
“让我去吧。”我看着曹丕,“这些天来看着你们忙里忙外,我总是闲着,什么忙都帮不上,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你好好的在我身边,就可以了。”他认真看着我,“你又不是谋士,凑什么热闹?”
可是,外头不是都称我什么谋士夫人的吗?
“既然明天就要行禅让之事了,今日无论如何是要拿到玉玺的。不然的话会让天下人笑话的。”我同他讲道理。
“强要,曹节总不至于不给。”
“若是强要玉玺,便会给人逼宫之嫌。你们这些日子以来的筹谋就白费了。”我摇头,“再者,曹节是你亲妹,她和汉帝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忽然就要她夫婿退位,说到底其实,还是我们理亏些。”
“这些我自然清楚,我妹妹她自小在家中备受宠爱,在宫里又是皇后。此时无论谁入宫,都难免受她委屈。”曹丕又道,“再说若非父王,这汉室早便亡了。这江山本就是我父王一手保下的,我们想要,他们就理当双手奉上才是。”
“汉帝连下四道诏书禅让,也已然显足了诚意。我总觉得曹节她亦非眷恋虚位之人,为何事到临头却如此举动?以己度人,想是对汉帝情根已种才会如此。同为女子,我能理解她的心思,亦有把握帮你将玉玺带回来而不伤你们兄妹的和气。”
曹丕深深望我,先是不语,然后才问道:“你有把握此时去宫中,自己不受委屈吗?华歆他们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倘有危险,也护你不得。”
“魏王如今权倾天下,谁敢让我受委屈?”我抬眼反问。
“倒也是!”他点头道,“你是魏王夫人,是未来的……,此时在汉宫亦无需有什么惧怕之处,若是果真有什么危险,宫里侍卫也好,内侍宫女也罢,但凡识时务的,想来皆会听命。”
这是,答应了?
“嗯!”我不断点头。
其实吧,我是真的很好奇当年在入宫以前满是豪言壮语的曹节是否果真因为一个情字而与兄长家族作对。
“不行,想想还是觉得不妥。”曹丕又摇头,站了起来,“还让华歆让他们再去试吧。”
“都是要当陛下的人了,说话也可以这般出尔反尔吗?”我无奈问他。
“自然可以。”他认真点头。
我笑他道:“为天子者自当一言九鼎,便当你答应了。若是一会儿华相国再被人撵回来,可就是天意让我去。”
“明日才是天子呢,今日不算。”他先是耍赖,又正色道,“我答应过,但凡我在,便不会让你处于任何可能危险的境地的。”
什么时候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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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天气不好,魏王他仍是去巡幸了受禅台,说得通俗易懂些,就是去对一下明日受禅的流程。据说明日匈奴、南单于、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的王侯君长会前来朝贺,数万人陪位,而曹丕必须全程保持郑重其事,万般无奈脸。
为防影帝人设崩塌,总得要事先彩排一下的。
我和张春华在帐篷内玩“投壶”的游戏,忽听得外头有人禀告道:“禀夫人,二位公主车驾已至军营门口。”
随着那人声音落地,我投出的箭也掉在了瓶口外面,对张春华笑道:“又偏了一点儿。”
没承想,两位公主竟这么快就来了,还以为,至少得等登基之后呢。
“魏王不在军中,让二位公主下车歇息,稍后再行相见。”我吩咐道。心中也有些无语,外面的人怎么连这些客套话都不会说,还要来问。
“小人确是如此禀告的,然二位公主有言:皇后殿下嘱咐,禅让之礼未行,君臣有别,须得魏王夫人跪,跪迎,她二人方得下车。”帐外之人话语之中颇为惶恐。
难怪偏要今日过来,原是想要来个下马威。
“既如此。”我顿了顿,“便让二位公主继续在车中歇息吧。待魏王回来再作打算。”
今日若是曹节亲自来了,我愿意给她这个礼面,跪上这一跪。但那两位公主,还是算了吧。毕竟日后难免见面,虽说将来封号地位谁都说不准,但若此时我便任她们磋磨,将来恐怕日子不得好过。
“夫人理当如此。”张春华对准瓶口轻轻一扔手中两根羽箭,倒是准确无误全都地投入壶中。
我深叹了一口气。有点心烦。
可能是去年生了一场小病,梦见现代的一些事情之后,我越来越缺少安全感。也可能是甄氏的一些话我听进去了。
我,我越来越想要帮他。可是,随着他登基之日渐近,我一天比一天心烦,可真要说烦些什么,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感觉,大概没有人会懂吧?好吧,我的确是在自寻烦恼。
“也不知华歆那里情况如何了?”
“适才我来这儿的时候,华相国正拉着仲达哭呢。说是皇后殿下身边婢子太厉害,竟又将他们一甘使臣尽悉打了出来。”张春华提起此事,似觉得有些好笑。
“来人,召华相国来此。”我对帐外唤人。
张春华不解问道:“夫人想要如何?”
“既然他们为此事如此烦心,我愿意进宫试上一试。”
“听说魏王不同意夫人前去?”
我想了想,“反正到时候帮他将传国玉玺带回来,他不会计较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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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蠡与皇宫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待马车碾过宫门,径直来到禁宫之时,才刚刚接近傍晚。
当年来到这里的时候,皇后还姓伏,如今的皇后却是姓曹,世事也真是多变。
“夫人,若是到时魏王问起......”华歆似乎有所担心。
我笑了笑,“原便是我自己要来的,与您无关。”
“皇后殿下让华相国等人于外等候,请魏王夫人一人进来。”皇后殿大门敞开,传来女官传唤之声。
“我等职责所在,不得离夫人左右。”华歆等使臣表示不能。
里面又传来声音,“皇后殿下说了,既如此,便别想要玉玺了。”
“华大……嗯,相国便在此等候就是了。”虽然已经在这里二十多年了,但有些习惯真的好难改,差点一顺口又喊成“大人”。
待我走了进去,长秋宫门被人从里面关上。
见曹节身着华服在地上自己摆弄着棋盘,身后则站在两个女官。与七年前那个活泼精灵的曹节相比,如今的她少了一分天真,多了几丝雍容。
“贱妾郭氏,拜见皇后殿下,殿下长乐无极。”
“皇后?”曹节哼地一笑,“很快便不是了,皇帝的妹妹该叫什么来着,长公主吗?”
“一日未行禅让之事,殿下便依旧是皇后。”我笑了笑,这话不是你说的吗?不是还想让我跪迎“公主”来着吗?
“夫人起来吧。”曹节指了指自己棋盘对面的地方,“陪孤下棋如何?”
我并不说话,于她所指的地方跪坐而下,拿起旁边的白子。
曹节看了我一眼:“曹丕他自己不敢来,便让你前来吗?”
她既不唤兄长亦不称字或封号,而是直接叫了名字。
“他没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魏王明日应为天子,如今尚未登位,自是不方便进宫的。”我摇头淡淡一笑,看着她已然摆到一半的棋面,又随口问她,“轮到谁落子?”
“白子。”她先是答道,又不屑一笑说:“想我曹家祖上不过只是宦官养子,哪里来的得天所授?”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人骂你家的话也能拿来数落自己家。我无奈笑笑,随手落了一子在棋盘的空白处,道:“皇后殿下此言差矣,听闻想那汉室高祖也不过出身农家,光武帝亦从事过农桑。难道这刘家便是天生的帝王?”
来到这里之后我闲来无事,亦看了不少先代史书的。
“我家世受皇恩,父王如此功高都不曾有逼天子禅位之举,曹丕他有何功德,便敢如此?”曹节拿了一颗黑子,执子委屈反问道。
“实不瞒殿下,正是因为魏王才德远不及先王,才更得要做天子。”我一面等着她落子,一面也正色告诉她,“如今天降祥瑞,民心所向,大汉气数已尽,已成定局。”
曹节一愣,似是从未见过我这般不要脸的人。
我很抱歉。
她款款落子,又道:“先王若在世,定以兄长他为耻。”
“贱妾却觉得先王会以魏王为荣,听闻先王去世之前曾以周文王自喻,便是希望魏王成周武王之德的。”我轻轻一笑,刚欲落子,却见曹节忽然站了起来,一掀棋盘,顿时棋子稀稀落落地撒了一地。
良久,她又流泪问道:“若是此时将玉玺交于你们,可能保得陛下性命?”
果然我猜对了,她明知大势已定,却仍不肯交出玉玺,是对汉帝情深。
“皇后殿下多虑了,魏王绝无加害陛下之心,陛下非但会留得性命,还会比过得以前更逍遥快活!”
曹丕要的是“禅让”而不是“篡位”,对退位让贤的前朝皇帝,自然只会优待有加,不会加以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