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修复了，被打坏在角斗区的大型机甲，并加注了燃料，但是操纵它需要一套控制软件。每当这些东西被击毁时，灯塔系统会进入自我毁灭程序。通常会先进行初始化，然后点火烧毁储存器，简直万无一失。没有这套系统，这个大家伙，仍然是一堆废铁。”
————指挥官凯尔
“它？”数码老头，僵立不动，在这个无风的世界，可以看到他胸口，折纸一样的白胡子在来回移动。犹如反复播放的两格动画。
张寻宁等了片刻，辛格博士犹如入定一般，在蝴蝶环绕中，一动不动。
“博士，博士，死机了？”
“哦……是啊……”老头似乎苏醒过来。
“它是我的几行拙劣的代码……你知道，我不是学人工智能和编程的，我的本职是修理望远镜。”
“是啊，这些我已经掌握了。”张寻宁飞快说道，他已经觉察到老头在进入主题前，有一段很长的开场白。
“我出生在孟买郊外的平民窟，父母都不识字，有11个兄弟姐妹。孩童时，我没有玩具也没有朋友，但是我自有自己的乐趣。我会在夜里，爬到垃圾山上，躺在破沙发或者旧浴缸上，仰望星空。”
“哦……那一定是乐在其中。”
“呵呵，确实乐在其中。印度洋季风吹散那些工业灰烬造成的雾霾时，星空仍然很美丽。当你看着那颗闪烁的星星时，你会觉得，天神就在那里，他（她）想要与你交流。”
“……”
“你看向无限苍穹与灿烂银河时。你的脑子里，会涌现出很多奇妙的问题，想要问她：我为什么会存在，我为什么是我；我们的宇宙是否只是另一个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呵呵，都是些诸如此类的，八岁儿童会去想的事情。”
“真是神奇……”张寻宁必须赞叹，他回想自己八岁时。肯定没想过这些。他八岁的脑子里充斥的，好像只有游戏装备。
“后来我注意到了一颗与众不同的星星，她总是在哪儿，随着你的心境闪烁，犹如女神在向你眨眼。”
“你觉得星星像女神？”
“后来，我进入了印度理工，我知道了我向往的女神，属于天秤座β星，她在整个星座中并不起眼，偏暗淡，但是奇妙的是，我感觉到她看着我。再后来，也就是在垃圾堆上展开遐想的25年后，我来到了美国。在新墨西哥一个荒僻的地方，监管一片占地巨大的射电望远镜。对我而言，无聊的工作不是坏事，因为我喜欢不被打扰的冥想，只要给我一个山丘或者垃圾堆，我就能仰望星空，思绪飞向亿万公里外。”
“你在那里仍然只是空想？”
“不完全是空想或者冥想，我可以稍稍利用一点儿职权，将我个人的视野通过望远镜拓展，比如准我的女神。我查阅了这颗不太有名，被标记为一串代号的星球的观测记录，知道它距离地球25光年。”
“嗯，这个情况，我们都已经掌握了，不要避重就轻，拣重要的说。”
“那时候，脑机接口方兴未艾，但是如何在产业上应用，仍然是一个未知领域。很多公司觉得，可以用这项技术的前景在于遥控机器，让人类生活更加便捷。但是，真实的商业现实是，没有人会为了遥控电视机，在后脑开一个直径2。5厘米的洞，所有将脑机接口商业化的投资，全都失败了。而我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如同印度人一样，靠冥想让意识遨游宇宙。对于那些缺乏想象力的人，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的意识脱离肉体的限制，在自由的虚空世界里任意移动？我与几位大脑神经方面的专家长期通信，他们告诉我，那时最前沿的研究表明，意识部分脱离大脑载体的现象是存在的。甚至在脑机接口出现前，很多人就有过魂游体外的体验，实验室也观察到，意识共享在双胞胎人群中的存在的微弱证据。”
“就是说，这种体验，未必需要脑机接口？”
“差不多是这样，一种观点认为，我们的祖先可能曾经拥有，不通过语言进行沟通的能力，但是在某个时刻失去了。总之，意识可以离开身体，但是对大部分人而言，需要介质和信号放大。当时的实验室条件下，将意识数字化后，已经可以体验到色彩和声音，简单说，就是在大脑以外的地方，产生某种幻听和幻视，但是仍然无法产生更加细腻的人类感知，比如触觉、嗅觉和味觉。于是，我开始利用我最不缺的，上班闲暇时间，加上拙劣的编程技术，构建我的精神家园，希望有朝一日，我的肉体死亡了后，我仍然可以在我的数字世界感受到光和色彩。当然，最后的成果，就是现在你我所在的这个简陋的二进制世界，简单的光、简单的景物，鲜艳的色彩，但是没有风，没有气味，没有温度，没有食物，没有构成一个真实世界的，大部分要素。”
“那时候，你才三十几岁吧，就开始考虑死后的事情？”
“因为我当时已经得了癌症，可能是因为少年时，在贫民窟附近，吸入了太多焚烧轮胎和其他垃圾产生的有毒气体。总之，我比其他人更迫切的想要这项技术来延续生命。即使这样一个拙劣的世界，对我仍然有吸引力。”
“你想活在数字世界？”
“是的，简直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不能眼看着这项技术被淘汰，我在孤独等待死亡的时候，得了第一次启示。我相信，那是女神对我的眷顾。”
“启示？”
“是的，其实以我的科学训练，本不该轻信这样的荒诞的事情，童年时对某个星星的热爱，只是一种稍微远离理性的幻想，而成年后，则不至于沉迷其中。但是我确实收到了信息，就在我将望远镜天线对准那颗星星后，要知道是跨越25光年宇宙跨度的信号，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张寻宁几乎插不进话了。
“如果你能理解那样的距离跨度，就会知道，这期间通讯延迟是以二十五年计。除了神，不可能从那么远的距离上，给出我一个解答，而且我没有将心中的困惑告诉任何人。”
“哦，是啊，25光年就是说，光是25年前发出的？”
“……也许在25年前，那个躺在垃圾堆上的夜晚，她就发出了信号？这件事不是我们现在的物理学可以解释的，但是冥冥之中，它又确实存在一定的因果自洽。你在25年前仰望她，相隔25年后，收到了那一夜她发出的信号。这不是经典的通讯。她隔着虚空，瞬间知道你在想什么，而她给你的信息仍然遵循光速。”
“这个……我想说……说到底，她到底给了你什么样的启示？”张寻宁决定赶紧跳过他听不太懂的车轱辘话，直奔另一个主题。
“实际上，我的孔径射电天线，接受到了非常有限的微波辐射信号，计算机没有解读出内容，我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它的容量并不大，但是它却是活的。”
“活的？”
“一直以来，我都将我信手编写的虚拟世界的代码，存储在管理望远镜阵列的主机上，当然是因为那部机器运算能力更强，你知道这部主机需要管理天线整列，同时分析数据，其计算能力自然是不弱的。在收到信息后，所有望远镜都开始自行其是，转向各个方向接受更多的信息，甚至接管了外部电话，以至于我的主管，当天夜里无法打进电话来。直到第二天，一切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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