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书上的标题是“涡电流探伤线圈之形状”(当导体有缺陷时,会造成涡电流局部方向改变,涡电流探伤指借涡电流检测材料表面的缺损。),这份专利申请书与寻找汽车水箱排水管缺损的器具有关。通过电话与撰写申请书的技术人员讨论后,高宫诚站起身,向并排摆着四部电脑终端机的墙望去。每部终端机各有一名负责人,此时都背对着他。这四人都是女性,只有最右边一个穿着东西电装的制服,其他三人穿着便服,因为她们是派遣公司的员工。
这家公司的专利数据以往均以微胶卷记录,但为了方便电脑搜索,计划改用磁盘记录,她们便是为其间的数据移转而受雇的。最近,以这种方式雇用派遣人员的企业呈越来越多的趋势。严格说来,人才派遣业违反《职业安定法》的色彩相当浓厚,但不久前国会已立法予以承认,但同时也通过了以保护派遣工作者为目的的《劳动者派遣事业法》。
高宫诚走近她们,不,准确地说,是向最左边的那个背影走去。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是为了避免影响键盘操作,此前他们稍事闲
聊时,他听她提起过。
三泽千都留交互看着终端机的画面与一旁的纸张,以令人眩晕的速度敲着键盘。因为实在太快,听起来有如生产线上机器运作的声响。其他三人也是如此。
“三泽小姐。”诚从斜后方叫她。
有如机器被关掉开关一般,千都留的双手停止动作。停了一拍之后,她转向诚。她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镜片之后的眼睛可能是因为一直盯着屏幕,有点严肃刻板,但一看到诚,顿时放松,变得极为柔和。
“是。”她回答。这时她的嘴角露出笑容,乳白色的细致肌肤与明亮的粉红色口红非常相衬。圆脸让她看起来有点稚气,其实她只比诚小一岁,这一点他也在之前的对话中不着痕迹地打听出来了。
“我想查一下涡电流探伤这个项目以前提过哪些申请。”
“涡电流?”
“是这样写的。”诚把拿在手上的文件标题给她看。
千都留迅速抄下标题。“好。我搜索一下,找到之后打印出来,再送给您,这样可以吗?”她口齿清晰地说。
“不好意思,这么忙还麻烦你。”
“哪里,这也是我分内的工作。”千都留微笑着回答。“分内的工作”是她的口头禅,或许也是派遣员工的口头禅,但诚几乎没和其他派遣员工说过话,所以并不清楚。
诚回到座位上,一个前辈男同事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这家公司除了高层主管和会客室等特殊场所,严禁让女同事在工作场合端茶倒水。员工休息时都会到自动售货机购买杯装饮料。
“不了,我等一下再去。”诚说。于是前辈便独自离开了办公室。
高宫诚被分配到东西电装东京总公司专利部快三年了。东西电装是制造马达与火花塞等汽车电器零件的公司,专利部管理与公司产品相关的所有工业专利权。具体说便是协助技术人员申请其发明技术的专利,或是在公司与其他公司发生专利纠纷时提出对策。
不久,三泽千都留便将打印出来的资料拿了过来。“这样可以吗?”“多亏你了,谢谢。”诚边看文件边说,“三泽小姐,你休息过了吗?”“还没有。”“我请你喝杯茶吧。”说着,诚起身走向出口,走到一半时向后看了一眼,确认千都留是否跟来。自动售货机在走廊上。诚站在离它有点距离的窗边,喝着咖啡。千都留双手捧着装了柠檬茶的纸杯走过来。“每次看你们工作都觉得很辛苦,一直敲键盘,肩膀不酸吗?”诚问。“肩膀还好,眼睛更累,因为整天盯着屏幕。”“是,对眼睛不太好。”“自从我开始做这份工作,视力就变差了。以前我可不戴眼镜。”“哦,这也算一种职业病吧。”
不在电脑前工作时,千都留会把眼镜取下来。这样她的眼睛就显得更大了。“在不同的公司之间来去,对体力和精神想必都是很大的负担吧。”“是啊。不过,和被派去设计相关公司的男同事比起来,我们轻松多了。
他们为了赶交货,加班、熬通宵是家常便饭。白天公司的人要用电脑执行一般业务,检查和修正都只能在晚上进行,我还知道有人一个月加班一百七十个小时呢。”
“那真太厉害了。”
“有些系统光是打印程序就要两三个小时。听说他们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带睡袋在电脑前打地铺。神奇的是打印机的声音一停,他们就会醒来。”
“真惨,”诚摇摇头,“不过,待遇相对也更好吧?”对此千都留一脸苦笑。“就是为了削减开支,才会出现派遣员工的需求啊,说穿了,就像用过即扔的免洗碗筷一样。”
“条件这么苛刻,亏你们能忍耐。”
“没办法,为了养活自己嘛。”说着,千都留啜了一口柠檬茶。诚偷望着她嘴唇微微撅起的模样。“我们公司怎么样?有没有亏待你们?”“东西电装公司算是非常好的,既干净又舒服。”说着,千都留微微皱起眉头,“不过,能在这里工作的日子也不多了。”“哦?是吗?”诚心下一惊,他第一次听说。“下个星期分派的工作就差不多结束了。当初签的就是半年约,再加上最后的检查工作,我想,顶多下下个星期就结束了。”“哦……”诚把空纸杯捏扁,心想应该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话可说。“不知道下次会被派去什么样的公司。”千都留唇边挂着笑,望着窗外喃喃道。
高宫诚请喝柠檬茶那天,三泽千都留下班后和同一家派遣公司的上野朱美一同前往一家位于青山的意大利餐厅吃晚餐。她们两人同年,而且都独居,所以经常结伴用餐。
“终于要跟东西电装说再见了。一想到数量巨大的专利竟然全整理好了,虽然是我们弄的,还是忍不住要佩服一下自己。”上野朱美把章鱼芹菜色拉送进嘴里,让装了白葡萄酒的杯子斜向一边,冷冷地说。她的化妆和穿着分明很有女人味,言行举止有时却非常粗鲁。据她本人的说法,这归咎于她成长的老街。
“不过条件还不错,”千都留说,“以前那家钢铁公司真是糟糕。”“是啊,那边根本不列入讨论。”朱美撇撇嘴,“高层全是白痴,根本不懂怎么用派遣人员,把我们当奴隶,只会在那里放屁,给的钱又他妈的奇少。”
千都留点点头,喝下葡萄酒。听朱美讲话有消除压力的效果。“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朱美的话告一段落时,千都留问道,“继续工作吗?”“对啊,继续做。”朱美用叉子叉住炸栉瓜,另一只手撑住脸颊,“不过,可能会辞。”“啊,这样啊。”“他家那边啰唆得要命。”朱美皱起眉头,“倒是也说我可以工作,不过看样子只是说说罢了。因为他说什么不希望一天到晚见不到面,让我听了很烦。不过,他们家想赶快生孩子,要生当然就不能工作了,跟现在辞掉也没什么两样。”
朱美的话说到一半,千都留点点头。“我觉得这样更好。反正这又不是可以一直做下去的工作。”“是啊。”朱美把栉瓜塞进嘴里。朱美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对象是大她五岁的上班族。本来对婚后是否要维持双薪家庭有些争议,看来结论已经出炉。意大利面送到两人面前。千都留点了海胆奶油面,朱美的是大蒜辣椒面。怕大蒜味就无法享受美食—这是朱美一贯的理论。“你呢?打算继续做这个工作?”“嗯……我犹豫了很久,”千都留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却没有立刻送进口中,“我想先回老家再说。”“哦,这样也不错。”千都留的老家在札幌。因为考上东京的大学来到东京,但自大学时代到现在成为上班族,从来没有回去过。“什么时候?”“还没定。不过,我想等东西电装的工作一结束就走。”“那就是下星期六或星期日喽。”朱美把一口面送进嘴里,咽下去,说,“没记错的话,高宫先生好像就是那个星期日结婚。”
“咦?真的?”
“应该没错,上次我听别人讲的。”
“哦……跟公司的同事吗?”
“好像不是,听说是学生时代就在一起了。”
“哦,原来如此。”千都留吃了口面,却完全尝不出滋味。
“不知是何方神圣,不过运气真好,那么好的男人可不多啊。”
“你也快结婚了,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说,你其实喜欢他那种类型的?”千都留故意逗她。“哪一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条件好—他可是地主的儿子呢,你知道吗?”“完全不知道。”他们几乎没有谈过私事,当然没有机会知道。
“很夸张哦,听说他家住成城,在那一带有很多土地,听说还有好几栋公寓大楼。爸爸好像已经死了,不过光靠房租就可以过得很舒服。有这么好的条件,那个准媳妇心里一定暗爽,他爸爸死得好啊!”
“你消息真灵通。”千都留佩服地看着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