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少年如一只猴子般越过高高低低的野草,冲到二人面前,一头扑进陈浮生张开的怀抱里,一高一矮恰似久别重逢的父子。将近两载不见,当年的毛头小孩如今已经长成半大小子。许是跟着诸葛清明经历的事多了,原本清秀如女孩的眉目间也开始隐隐透出一股勃发的英武之气。
“三千,啥时来张家寨的?你师父怎么也跟来了?”陈浮生抚摸着死死抱住自己腰的张三千脑袋,不禁有些好奇。
张三千还未说话,看似被张三千一通猴蹿落下很远的老人并未比三千迟多少便也站在陈家两兄弟跟前,正是陈浮生嘴里的三千师傅,近百岁高龄的羊鼎先生诸葛清明,当日在山水华门小区的门卫室,陈浮生只用一个字便决定了张三千的去留,如今来看果然没有令人失望。o梦o想o文学网o
“诸葛老爷子,二狗代三千早死的爹娘谢谢您。”眼见老人走到跟前,陈浮生推开张三千快走几步迎在诸葛清明的面前,上身前倾,毕恭毕敬的给老人鞠了一躬。
“浮生小友,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诸葛清明哈哈一笑,似是很开心。
“是。这地方是我四年间头一次回来,没想到就遇上了诸葛老爷子,真是莫大的缘分。”
“是啊,这地方你回来用了四年,我却寻了近一甲子。”诸葛老人望望四周的山川野地,满脸的感慨。“你就是陈富贵吧?大个子。听三千唠叨很久了,不愧为陈半闲一手带大的后生。”不知何时陈富贵搂着三千也来到老人面前,听到老人夸赞脸上露出一个憨到极点的笑容。
“哈哈,不错!”诸葛清明看到陈富贵露出的笑脸更是高兴。
“老爷子怎么突然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陈浮生开口。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老朽一直在东北溜达,偶然听三千讲张家寨就在附近,于是就过来了。”诸葛清明笑呵呵的答着,然后神色一肃,轻叹道,“其实老朽是想来拜祭一位故人啊。”
陈浮生默然,一侧身,让出道路。诸葛清明跨步走过去,来到那座简陋的墓碑前,沉吟道:“浮生,你爷爷他住的辛苦啊。”没有继续说下去,老人从旁的地上抽出三柱香点燃,神情肃穆的抄手一揖,再插在碑前,沉默良久。
“五十载白云苍狗,弹指间身后百年。陈老弟,多年不见。”诸葛清明低声念道,“陈浮生爷爷之墓......陈老弟你走的洒脱啊,当年名满天下的陈半仙竟是不屑于留下半个字,老朽惭愧。”说到最后诸葛老人仰天长叹,饱经风霜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老爷子,今天还要走吗?天色不早了,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就来我家里凑合一夜吧。”陈浮生见诸葛清明脸有戚色,讲了一句话,打断了老人的沉思。
“哦,好啊,今天就在你老陈家做客了。”只一瞬,老人已是调整好了心态,一句话不知是对身侧的陈浮生讲还是对面前土包里躺着的人讲。
一行四人悠悠朝张家寨方向走去,路上陈富贵掏出背包里的一把开山刀,顺手砍着路边的枯枝灌木,陈浮生张三千在后面一根一根的捡起抱在怀里,仿佛早已配合了几千几万遍。诸葛清明跟在后面,看着前面忙碌的三个人默不作声。
走进张家寨时已经临近傍晚,这个只有不到二百人的小村子早已炊烟四起,偶有撒泼的土狗从路旁蹿出又钻进某条巷子,端着大瓷碗蹲在自家门口扒饭的村民投来好奇的目光,眼瞅着这几个人走到早已荒芜的陈家小院门口。
陈浮生蹲下身子,伸手在门下抹了几把,再站起时手里已经多了把钥匙,打开门上的大锁,推开门,先让诸葛清明进去,然后抱了路上捡的干柴走进院子。四年没有人烟,三间土房倒是没有塌,敞开门的堂屋卧房充满了土腥气,反倒没有多少别的异味。早有张三千跑进屋搬了四个小凳出来先给诸葛老人坐下,陈富贵把干柴放到墙角,支起一个简易的炉灶开始生火,陈浮生则是出门朝村子里走去,不一会回来手里挂着一堆的吃食,多是些干肉,什么兔子狍子野山鸡,一等一的正宗野味。
这天夜里,四个人就围坐在小院的火堆旁边,吃了一顿烧烤大餐。
“三叔,有人让我改个名字。”吃过饭,张三千坐在陈浮生身侧,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改成什么?”陈浮生拿一根树枝拨着火堆里的炭块,听到后并没有回头,依然出神的望着火堆。
“改成纳兰三千。”
“你想改吗?”
“不想,我是张家寨长大的,我的酒鬼老爹姓张,我就姓张。就算不姓张,我还能姓陈,别的就不想了。”
“那你就姓张。”陈浮生依然没有丝毫异样,又过了一会,“三千,你去墙边靠门三步的地方挖一挖,那里有我以前埋的两罐酒,我请你师傅喝一杯。”
张三千答应一声起身朝门口跑去,手里攥着富贵那把开山刀。
陈浮生起身走进屋子,屋里陈富贵拿块抹布正在擦拭那把巨型牛角弓,诸葛清明坐在旁边盯着巨弓啧啧称奇。
陈浮生朝诸葛老人打声招呼,问道:“三千这孩子跟着您没少让您费心吧?”
“三千是个很聪明的娃娃,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办事极有分寸,费心什么的谈不上。”诸葛清明依依不舍的从巨弓上收回目光,随口说道。“浮生你给了我个好徒弟。”
“东北地界姓纳兰的多不多?”陈浮生笑笑,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
“就知道那孩子什么都会跟你说。”诸葛清明似是早有预料陈浮生会问这个问题,脸上露出早知如此的神情。
“想必你也猜的差不多了,东北姓纳兰的也就有限的几个,一棵大树的枝条。不瞒你说,这次东北之行我就是来见他纳兰经纬的,一些陈年的旧事需要趁着这副皮囊还能动还没有入土都办一办。带着三千是想让他长长见识。”老人端起手边的粗瓷茶杯喝了一口水,“不想这个东北王爷见了三千以后非说三千长得像他妹子,要三千认祖归宗。”纳兰经纬膝下无子,十几年前确实有个妹子失散,诸葛老人也摸不准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没有马上应承下来。
“三千这孩子把你当爹一样看待,这事要你决定。”最后老人把皮球丢给了陈浮生。
纳兰经纬是东北响当当的名字,一如内蒙的孙满弓江浙的老佛爷。三千能认这么个长辈自然是有天大的好处,虽然暂时看不见但坏处也不能说没有,不过综合各方面考虑好处远远是大于弊处的。
陈浮生听后思索了几分钟,说道:“三千他想姓张,那他就是姓张。”然后又接着说:“早先我在院里埋了两瓶老酒,原本是准备给爷爷喝的,但还没到时候爷爷就突然走了,今天让三千起出来,请诸葛老爷子品个味道。”
诸葛清明见陈浮生丝毫不纠结于这个问题,心里不禁称赞一句,欣然起身,朝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张三千已经摆好了一张小桌,桌上放着还带泥星的两个大纸团子,陈浮生请诸葛清明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伸手撕那个纸团。
“宣纸沾鹿血包的?”诸葛清明看着陈浮生那个奇怪的酒具问道。
“恩,没什么好的瓶子,就随手找了个罐子装的,外面用鹿血糊了二十张宣纸,不知道还有没有味道。”陈浮生说着话,手下也不闲着,一会功夫就露出了里面的罐体,拍开泥封,顿时一股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
诸葛清明双眼微闭,似是陶醉于这股酒香,沉吟半响才睁开眼睛,哈哈大笑,“好酒!今天我就来尝个鲜,等到了下边也好跟你爷爷说说这个味道。”
张三千又在火上烤了些肉串,一起拿到小桌上,诸葛清明招呼他坐下,又喊陈富贵坐下,登时一张四方小桌被占的满满的。陈浮生抓起酒罐,给四人面前的碗里一一倒上。
诸葛清明起身,端起酒碗,“这第一碗酒老朽不敢贪喝,敬陈浮生爷爷。”说完遥遥朝院外来时的方向举碗示意,随后一字洒于地上,坐下,陈浮生又给他倒上一碗。
陈浮生举碗敬诸葛清明,喝了一口,只感觉一股浑厚热烈的火线缓缓流入肚腹,说不出的畅快。
酒过三巡,整整一罐老酒已下诸人肚子,陈浮生的脸上开始浮出红晕,张三千早已躺到炕上去了,陈富贵则是面不改色。
“老爷子,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陈浮生开口,“您老认识陈龙象吗?”
诸葛清明目光微凝,沉吟半晌,陈浮生也不催促,就那么安静的等着。
良久,诸葛清明小啜一口碗中陈酿,开口了。
“想必你爷爷并没有跟你提起过那些陈年旧事,如今你我相遇在这千里之外的张家寨,自是冥冥中的天意使然,老朽就替陈老弟给你们念一念当年的是是非非。”诸葛清明几碗酒下肚脸上也有了些醉意,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