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可以违背祖制强行文转武杀姜御史,他还是姜氏子弟呢,何况你我。”
“什么变法什么女科,官家还不是照样是官家,苦的只是咱们这层人罢了。”
“你说以后要是女子都做了高官,男子回到家中岂不还要跪拜妻子了,这天下哪有夫跪妻,夫尊妻夫从妻的道理。”
朝官们见旁侧有女官站立很是不习惯,心底的不悦与鄙夷未敢明言,但眼里充满的不屑却是如何遮掩都遮掩不掉的。
直到回到办公之地后他们才敢关起门来一吐心中的不快,“女子都可以与男子平起平坐站在朝堂上公然议事顶起半边天了,咱们这一朝还真是憋屈与不幸。”
“还好内人不读书只攻女红...”
“你那是老人了,如今可不一样了,官府资助学子,男子与女子皆读书,读了书你难道还不想去参加科举么,可见这后世的天下又该如何颠倒乾坤。”
四月初一,朔参,仪仗列紫宸殿,起居郎及起居舍人拿着公文案卷分立于殿堂左右刻螭形花饰的第二根殿柱下,班列之中一眼望去可见十余名女官。
宰相上前道:“嫡皇子夭逝臣等悲痛万分,请陛下节哀,也请陛下以天下为念,保重御体。”
朝议过后皇帝先行离去而后百官再按顺序卷班而出,起居舍人与起居郎轮流当值,第一日当值由左史随皇帝至垂拱殿记录言行。
皇太子将药碗放下,扶着妻子将让其与自己对视,“说什么傻话呢,应该是我,我不应该出门,娘娘早就告诫过我这段时间应该陪在你身边的,是我...”皇太子哭红着泪眼,“我们还有忱儿,我不许你责怪自己。”
赵熙失神的靠在皇太子怀中泪流不止,“他还这么小,才刚到这世间,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一切,上天为何这样的残忍?”
乾元二十一年暮春三月二十一日,东宫妃早产诞下一名男婴,尚不满一日未来得及赐名便夭折于东宫。
皇太子妃于东宫苏醒后没有见到孩子再三逼问之下一日内晕厥数次,皇帝诏命医师留守东宫。
内侍慌忙抬起头语速极快道:“东宫妃于四更七刻早产诞下男婴,但半刻钟之后嫡皇孙便...”旋即害怕的再次俯首,“夭逝。”
萧幼清扶着皇帝连忙问道:“太子妃呢?”
“东宫妃...”
赵熙扑在皇太子怀中颤哭及自责,“没能保下孩子,臣妾有罪。”
“嫡皇孙...”皇太子覆手紧紧抱住妻子,“也许上天正是因为知道他降生之后意味者什么所以不忍让他背负这些上位者的痛苦。”
皇太子妃揪着太子的衣裳,“抛开这个姓,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嫡皇孙夭逝之后群臣纷纷上表东宫及大内哀悼,除每日问安视膳,皇太子请止经筵听学获允,而后几月便每日都陪在皇太子妃身侧亲尝汤药。
“坐婆说皇太子妃身体极为虚弱但暂无性命之忧。”
听到之后,担忧的同时二人也大松了一口气,是日清晨,皇帝停朝与皇后赶赴东宫探望。
“行了吧,因为女科之事朝中官员换了一半,少说话多做事,免得受到牵连,大内的皇城司可是号称千里眼呢。”
——垂拱殿——
何文英将案卷放下跪伏在皇帝的桌前。
“三元...”皇帝静坐着,“朕登基二十年都没有出现一个三元,而今落在女子身上,朕该喜还是忧呢?”
“陛下若是真心为女子着想心里便是喜的。”
“你入朝的目的是什么?”
何文英抬起头,“臣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去为天下女子做些什么,陛下给了希望,让女子不再只有顺从与依附这一条出路,臣恰好也不喜欢顺从与屈服。”
“朕不知道你的能力如何,但是你能从万人中脱颖而出连中三元,这才学自是不用多说,记住你今日的话。”
“是。”
“卿回去吧,今日我不见大臣。”
何文英起身朝皇帝拱手,“臣告退。”
皇帝拿着一份札子,“对了,”抬头道:“你应该知道入了朝便是外朝臣子,外朝臣子不得与后宫妃嫔有所牵连吧?”
何文英倒退着止步,旋即再次拱手,“臣知道。”
至四月中旬东宫的悲痛还未过去南方便又传来了哀讯。
驿使将南方的奏报上呈内侍,由内东门司的内侍转身快步入内,皇帝一家人正在殿内用膳,祁六迈入殿中将信笺转呈,“官家,杭州来的急报。”
皇帝接过祁六打开的信笺,祁六抬头哽咽道:“恭国公吕太师于四月十四日病故杭州,请官家节哀。”
皇太子旁边坐着的皇太子妃双目无神早已没了往日的光芒,听到哀讯后便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悲痛遂起身朝帝后福身,“新妇身子有些不适,请官家与圣人恩准先行离席。”
皇太子连忙站起走到皇太子妃身侧扶住,萧幼清便道:“想是累了,大郎将新妇带下去休息吧。”
“是。”
皇帝再次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报,“前阵子杭州知州就曾派人来告知过老师身体不好,朕还派了御医前去诊视。”
“青春不可能常伴,年限将至,谁也脱离不了,吕公年岁已是高寿。”萧幼清走到皇帝身侧搭手轻轻安抚。
乾元二十一年四月十四日恭国公吕维病逝,消息刚出令文坛轰动哀及一时,皇帝命其女婿淮阳郡公萧云泽率殿前司禁军前往杭州迎归灵柩,以国公之礼安葬,出殡当天送灵的文人随于灵柩后长达数里。
皇帝下诏辍朝七日,亲临国公府吊唁,追封为雍国公、赠太尉、谥号文贞,命三元得主新科状元何文英作挽联。
——坤宁殿——
“官家,起居郎作的挽联。”内侍将奏章奉上,“起居郎在福宁殿等候,说自己是外朝臣子不敢至圣人居所。”
皇帝停下落子的手,接过册子将其打开瞅了一眼,挽联所用七律体裁,齐整干净写满了整本册子,“字倒真是一手好字...”皇帝的眸子渐渐的变得深邃,随后抬起头望着殿内的一幅字画将其放到萧幼清的桌前,“她这个字的功力,已经要赶超你我了吧。”
萧幼清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盒中,“一幅字而已,也能让官家吃醋么?”
“她所用的柳书虽作了笔画遮掩,但其风骨与你的极为相似,若非刻意学之,又如何能做到。”皇帝坐转身子将盘起的腿放下穿好靴子后起身,“我便知道她入朝就是为了你,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至少有一种不会。”
“...”
——福宁殿——
皇帝徒步至福宁殿,何文英就等候在殿院内,恭恭敬敬的抱合着袖子立在池边。
“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从何文英身侧略过迈步径直入了正殿,至木榻前坐下后内侍将香炉里的檀香点燃。
“朕看了卿替文贞公写的挽联,确实有才。”
“谢陛下夸赞。”
“乾元初圣人赏了卿一副墨宝,没有想到才不过二十年起居郎就学得神似了。”
何文英抬起头,旋即垂下袖子跪伏,“臣素来仰慕皇后殿下母亲的才学,只是遗憾未能亲眼见之,而后得知皇后殿下遗其母,臣这才心生敬慕。”
“敬慕?”皇帝眯起眼,“真的是敬慕么?”
何文英紧了紧按压的双手,“是,臣与皇后殿下同为女子...”
“你是官宦子弟,自幼饱读诗书,可谓朝中才学能胜你之人没有几个,便也该知道士族豢养娈童之事,朕素来不是一个大度之人,你可以因科举而入朝,朕也有办法将你调离。”
“陛下!”何文英将埋着的头抬起,“臣...”
“治理天下最要紧的是百姓,民生乃是国之根本,中央是决策,而地方才是亲民的最关键,你若有心,自然能治理好一方造福百姓。”
何文英不再做惊慌之姿,“陛下若有心则不会将臣调离。”
“哦?”皇帝将手置于桌案上,深邃的盯着何文英。
“陛下变法改革,开疆扩土,最今日费尽千辛万苦开设女科,而臣是陛下女科第一榜钦点的状元且又是陛下一朝第一个三元,陛下若贬了臣,那么那些将要入仕与想要入仕的女子又会如何想?她们会觉得陛下不过依旧也是视女子为玩物,大多人都看不到本质而只能观察表面,新鲜的东西需要足够的恒心与安心才能稳固。”
对于新科状元之言皇帝并没有生怒,“不愧是朕这一朝的三元,文思敏捷不说,连口齿都是如此伶俐。”
“臣要说的都说完了,若陛下非要将敬慕之情视作其他,”何文英稽首,“那就请陛下降罪。”
皇帝靠拢桌案交合起食指撑着下颚,“起居郎有什么罪呢?”
“陛下以为的,”何文英抬头睁大双眸,“觊觎之心。”
皇帝转着眼珠扫视了殿内一周旋即朝众人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朕有些话想要单独与起居郎谈谈。”
几个带幞头的殿直与侍御及内谒者便作内侍之礼躬身叉手倒退着从殿内离开。
皇帝踩着踏床站起旋即背手走到何文英跟前,“若是从前,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至少消失于眼前,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帝挑起眉头,眼里满是伤感,“红颜恃容色,青春矜盛年...”遂低头看向何文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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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望着跪伏发抖的内侍吼道:“抬起头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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