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袍停下手中的画笔,“劳烦阁长,崇矩领旨谢恩。”
乾元三十年二月盛春,皇帝下诏命工部重新动工开始修建皇陵。
同年四月,孝懿皇太子妃小祥,乐安郡主及东宫属官赴陵地祭奠,至五月,礼部与太常寺开始筹备皇太子大婚,尚仪局遣女史至皇太子妃家中教导礼仪与宫规。
自姜岐辞官归隐,翰林图画院便由侍诏许崇炬带领,上元节当日率诸艺学于宣德楼阙楼上作画。
十几个内侍提着食盒走上城楼,“这是官家特意吩咐给诸位画师送来的浮元子,许侍诏辛苦了。”
是日,皇帝下诏以尚书左仆射王文甫为发册使撰写册文,知枢密院事刘妙仪为请期使,五月中旬,命东宫詹事府太子詹事为纳成使至曹宅纳采、问名,遣礼部官员谒景灵宫奏告天地与宗祖。
五月下旬,礼部册封案将王文甫所撰写的册文刻印成金册,备置皇太子妃章服、冠帔、旌节,至五月底派遣官员将章服、冠帔、旌节送往太子妃宅,又于太子妃宅门前搭建帷幕。
老臣再次长叹,“说到底,殿下还是太过仁善,无论是对谁,尤其是对皇帝,殿下一直渴望着,可皇帝是君,给其一便不会有二,国朝之君历来无不是如此,可既要为帝,你便不能优柔寡断。”旋即将皇太子扶回寝阁,“大婚之前皇帝应该会派宰相前来东宫探视。”
乾元三十年正月初一,因孝懿皇太子妃仙逝而停罢正旦大朝会,只朝会设春宴于大庆殿,正月十五上元,东宫备礼将应节之物送往曹宅,宣德楼前举办上元灯会,皇帝御宣德楼与诸民一同观灯。
皇太子转过身,“我的妻子于今年刚刚仙逝...”
“可殿下是储君,”太子少詹事瞪着双眼,“殿下既然但了这个储君之位,便要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的是什么,否则当初殿下为何要接这道制命?”太子少詹事自幼随太子身侧负责教导,旋即走近一步,“殿下当了这个储君却还想要私情,殿下到底在想什么,顾及什么?”
“殿下要去哪儿?”太子少詹事转过身。
“我去求陛下,我不能无端误了人家姑娘一生。”
“殿下?”太子少詹事挡在脸色苍白的皇太子身前。
“汤少詹事,陛下为本宫重新选了皇太子妃可有此事?”
——东宫——
“殿下以为,殿下去了有用么?圣旨已经下达,朝廷的公文也从都进奏司下到各州县,如今新任太子妃的人选已经传遍了整个东京城,殿下去求陛下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只会更加激怒弄巧成拙。”太子少詹事从内侍手里接过大氅旋即屏退。
皇太子垂下双手,眼里满是落寞,“我不知道。”
太子少詹事点头,皇太子旋即卸下力气倒在太子少詹事怀里,“汤叔叔。”
“老臣随了殿下近二十年,殿下难道在老臣这里还要做掩饰么?倘若殿下不想要,又何故要向皇帝求娶孝懿皇太子妃拉拢赵氏一族,而今的曹氏与赵氏又有何异?”太子少詹事长叹一声后走上前将手里拿着的大氅披到皇太子身上,“曹氏是曹允的曾孙,也是隋国大长公主的曾外孙,当年是隋国大长公主拥立的皇帝,殿下纳了她的曾孙于东宫而言便是最大的助力,上次殿下卧病,臣曾问过殿下,那张椅子坐是不坐,殿下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本就是我应得的…”皇太子楞道,旋即抬头看着自己的心腹老臣,“所以朝臣们的请奏是?”
太子少詹事举起袖子躬身,“回殿下,确有此事。”
“你为何不告诉我?”皇太子看了其一眼,旋即擦身而过。
进入盛夏,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垂拱殿所有朝参皆改为福宁殿,群臣请见皆由内东门司内侍转奏内谒者通传皇帝。
王文甫将这些年外放以及被皇城司纠举关押于大牢的大臣名单罗列成册,外放的重臣多达数十人之多,天牢也关押着一批文官,皇帝只是让他将名单汇集而并没有有召回与释放的意思。
“册封皇太子妃的撰文已经写好交给礼部刻以金册,只是太子殿下的身体,臣去探视,恐怕是无法亲迎。”
“那就从东宫...算了,还是从朝臣中选出一名大臣作为亲迎使代替皇太子去太子妃宅亲迎。”
“是。”
皇帝躺在木椅上闭眼道:“卿家下去吧,之后的许多事就劳烦卿家了。”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感知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在一点一点流散,皇帝侧头睁开眼睛盯着那一摞名单册子。
“望陛下保重御体。”
王文甫从福宁殿离去,至内东门时与入宫的益国公主打了个照面。
“公主。”
益国公主也停下脚步福身,“王相国。”旋即又走近问道,“爹爹他还好么?”
王文甫躬身,“官家他没什么事,不过…请益国公主多多伴在官家身侧,现在也只有公主与乐安郡主能让官家开怀了。”
“吾知道了。”益国公主带着内侍与宫人进入内东门。
皇帝逐一翻看王文甫呈的名册后将其收入一个匣子中,藏于书柜内。
益国公主走进福宁殿,皇帝站在书柜前,背影极其消瘦,便使得衣服上的褶痕明显,“爹爹。”
皇帝将匣子推进书柜里转过身,“是如华啊。”
益国公主便走近抬手搀扶着皇帝,“爹爹近日好些了么?”
皇帝点头,“有翰林院这么多太医在爹爹不会有事的。”
益国公主扶着皇帝至木榻坐下,旋即蹲在皇帝膝侧抬手轻轻捶着,“爹爹。”
“嗯?”
“大哥过几日不是要亲迎了么。”
“对,东宫马上要有喜事了,”皇帝长呼了一口气,“但愿能让你大哥能够早日走出来。”
“爹爹,”益国公主抬起头,“女儿想要做官。”
皇帝眼里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怎么突然想要做官了?”
“爹爹害怕这一切会在大哥之后被馋臣倾覆么?”益国公主眸子里的天真渐渐消失,“儿可以守住它,不以君位,权以臣位。”
乾元三十年六月初一皇太子定于六月三日举行亲迎礼,皇帝突然下诏命益国公主代替皇太子亲迎为亲迎使,此举引得台谏议论纷纷。
“让一未出嫁的国公主作为亲迎使代替皇太子行亲迎,这成何体统?”
“古有新郎病重而由族兄弟代为亲迎的,但是公主...皇太子乃储君,亲迎使必要是朝中重臣才行,这...不合规矩吧?”
“官家做的事,哪一条是合规矩的?”
“为何偏偏要公主做亲迎使呢?”官员们坐在降暑的冰块旁,“难道,官家是要公主出廷么?建府,行册封礼...”
“不会又要掀起争储风波吧?”
“现在东宫太子最得人心,易储是不大可能的。”
“太子殿下这身子,嫡皇孙又年幼,很难说。”
翌日,于禁中举行醮戒,皇帝御文德殿临轩发册,以亲迎使代替皇太子酒食祭洒,六月三日亲迎。
是日一早,太子妃仪仗至宅中等候,十余年过去,各局宫人面孔皆已换新,年满而被放出宫的妇人路过新太子妃宅时,无奈的哀叹了一声,“记得孝懿皇太子妃出嫁时也是这番的情景,夕阳洒照在两个正青春的少年身上,那时候,”妇人抬手看着头顶的太阳,即使到了下午也依旧烈日灼心,“可是春暖花开的暖阳。”
曹舒窈的闺房内,一群手脚利索的宫人忙着为其梳妆,旁边站着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豆蔻年华旁边还牵着一个扎总角小姑娘,“阿姊今日可真好看。”
曹舒窈转过身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等三娘长大出嫁,一定比阿姊还好看。”
“那我一定要嫁一个和翁翁一样的大将军。”
临近黄昏宫人们为其换上九翚四凤冠与褕翟,女使捧着一面铜镜至她身前,曹纪的大娘子张氏穿着命妇服跨入房中。
“夫人。”
“夫人。”
掌事的女官很知趣的带着一群宫人从房中退出,曹家二姑娘也牵着妹妹离去。
张氏苦涩的说不出话来,只是默抽搐着鼻子擦泪,“沉么?”
曹舒窈带着凤冠轻轻摇头,旋即到母亲跟前抬起手替母亲擦拭了眼角的泪水,“若是儿命该如此,儿欣然接受。”
“亲迎的不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的妹妹益国公主,一会儿揭帘的也是她。”张氏替自己的女儿感到委屈。
“母亲不必觉得委屈。”曹舒窈握着母亲的手,“是涅槃还是折翅,这都是儿自己的选择,对于选择,儿亦无悔。”
至黄昏,亲迎的队伍在东宫大门前准备齐全,益国公主进入东宫至皇太子寝阁探望。
“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忱儿与晟儿,大哥也要把身体养好。”
皇太子脸色有些苍白,靠在枕头上望着益国公主,“麻烦你...”
“公主,时辰要到了。”内侍至门口通报道。
“殿下请好好养病,臣这就代您将太子妃迎回东宫。”
“麻烦你向我替曹氏说声抱歉。”
益国公主愣了会儿,旋即合起袖子躬身,“是。”
驾车的几匹赤马皆带着金面具,脖颈下系胸铃,内侍随着益国公主至车架前的白马身侧,马背上配有金鞍,几个随同亲迎的大臣与礼仪官纷纷拱手,“公主。”
内侍将益国公主扶上马,“启程。”
亲迎的车架与仪仗及鼓乐便从东宫离开,益国公主骑在马上,亲迎队伍从皇建院街一直南行渡过寺桥进入马道街,天地交接处落日灼烧着白云,晚霞从西边打在她右侧的脸上,街道两侧百姓纷纷仰头观望,顿时引来一阵热议。
繁琐的仪式举行过后东宫从官提着两只大雁随亲迎使至太子妃家中,由亲迎使将雁授予太子妃生父。
“陛下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儿子,殿下不便亲迎,然又无兄弟,遂由我这个唯一的妹妹代替,希望先生海涵。”
“公主是官家唯一的女儿,同如太子,而今代为亲迎,臣不胜感激。”
益国公主只是低头轻轻撇笑,旋即转身从东阶离去,礼仪官将其带至曹宅的大门前等候。
凤轿停在外院的拱门内,皇太子妃的仪仗队将曹舒窈簇拥在中间,掌扇合羽扇走在皇太子妃身前,宫官引皇太子妃至亲迎使跟前。
至皇太子妃站定,益国公主盯着孔雀羽扇一动不动,脑海中旋即浮现出十年前上元灯会那个拿糖葫芦的小姑娘。
“请亲迎使代为揭帘。”
作者有话要说:古人做衣服都是量身裁定,且会有一定的放量。
权是个通假字,通全。
现在的曹家应该是朝廷里最盛的家族。
将门有功勋,还有兵,以及曹佩茹是他们家的嫡长女,女婿是首相,曹氏的父亲是副相。
副相有四个,宰相有两,左右仆射。
东宫在宋代是被架空的,从唐末开始东宫就开始衰微,然后到五代十国更是,东宫属官也不常设。
詹事府,左右春坊,下面还有个崇文馆,也属于东宫,仔细数起来就是一个小朝廷,所有有东朝之称,或者春宫,青宫。
皇子居住的也称宫,王子为院。
另外公主口头上虽然有喊府,但是官名什么的几乎都是公主宅某某。(宋代的重男轻女在皇室里体现的最甚,一开始不称妾,后来哪个大臣提意见来着,我不记得是不是司马光,然后公主上表的时候就要开始自称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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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十二月快至年关,在逼问贴身内侍之后皇太子才得知朝臣为其选了新的太子妃曹氏,随后不顾阻拦的从榻上挣扎着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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