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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皇以间之(1 / 1)

禁军的介入使得一群大臣顿时安静了下来,皇太子卫煦趴在地上颤抖着沉了一口气,旋即吃力的撑起重重跪伏道:“臣皇太子卫煦,谨遵先帝遗命。”

而后东宫内侍与皇太子妃便将卫煦搀扶进福宁殿正殿台阶上,百官起身序列于殿庭,王文甫与韩汜及取遗诏的翰林学士曹佩茹走回班列,文武百官及宗室诸亲面朝北站立。

内侍上前唤道:“嗣君继位,跪!”

“皇城司!”

“将此不尊先帝遗命忤逆之人带下去。”

“恭请皇太子殿下登基。”百官搢笏跪伏,磕头叩拜,“圣躬万福。”

“真是荒唐至极!”

声音传至执掌遗诏的翰林学士耳中,“大行皇帝遗命之前,何人敢说荒唐?”

“本官说的,”其中一名官员从跪伏的班列中跪直身子,“嗣君正值壮年,却让皇太后代政,公主本该在适龄之时选驸马,却开府于东京至今未嫁,不但如此,遗命里竟然让一国之公主担任京府府尹,历代先皇遗诏,从未出现过此等悖逆之事...”

半个时辰之后,文武重臣悉数至福宁殿跪伏,尚书左仆射王文甫与尚书右仆射韩汜从翰林学士手中奉出先帝遗照,两个从官将遗照对展,王文甫走上前跪伏宣读,“大行皇帝遗制。”

内侍搀扶着皇太子与宗室诸亲至百官班列之首随着一同跪伏,王文甫用袖子擦了擦泪眼,“朕以不德,获奉宗庙,赖仗天地之灵,祖宗庇佑,继先帝遗愿,兢业社稷,内外得安,三十有一年,生死有命,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励兴中土,克定祸乱,平天下妖尘,使四海归心,定中原大业,积劳成疾,而至弥留,特下此遗诏,以告列位,皇太子煦,仁厚恭顺,朝夕寝门,未尝懈怠,可于灵前即皇帝位,皇后萧氏,拥朕副躬,克娴内则,巧捷万端,识达几微,闻于四海,宜尊为皇太后,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益国公主,朕之长女,聪知明睿,孝悌忠信,进鲁国长公主,仪同亲王,出班外廷,授开封府尹,佐嗣君副躬,嗣君体弱,难辨逆言,军国大事权取皇太后处分,丧服以易日月,务从节约,生死之际,拖此重负,尚赖肱骨辅臣,协辅嗣君,兴佑社稷,康我王室,咨尔臣民,当体予意。”

益国公主便擦拭了泪眼起身将乐安郡主扶起,“忱儿,听话。”旋即将人拉扯着带离内阁。

半刻钟后,几个内侍扶着很是孱弱的皇太子进入福宁殿,擦破的衣裳还未更换,皇太子松开两个内侍跪倒在皇帝榻前,泪流满面的爬向前,“爹爹。”

“翁翁。”

萧幼清强撑着脸色,将皇帝的手放回被褥中,伸出手覆在皇帝逐渐冰凉的脸上用拇指轻轻滑动,很是温柔的将泪痕擦拭干净,旋即又替其小心翼翼的捻好被子,听着旁侧的哭声镇定自若道:“将公主与郡主带回坤宁殿歇息。”

“皇帝大行,陛下驾崩了!”

努力平静下来的人凝着沉重的脸起身,见皇太子脸色煞白,却不敢做他想,“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遗诏念出后众臣纷纷抬头,“皇太子殿下已非幼冲而是盛年,军国大事由...”旋即又为一侧三衙武将所震慑住。

“先帝的遗诏,你小点声。”

“让公主出班外廷?”

“自古以来就没有公主...”

“我不走,”乐安郡主拽着被子不肯离去,“翁翁。”

“如华。”萧幼清狠心道。

至天明时,丧音从禁中传出,不到片刻,宣德楼门前便跪伏数万百姓,纷纷掩面而泣。

坤宁殿内益国公主将安抚着入睡的乐安郡主轻轻抱放到木榻上,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扯盖好被褥,旋即转身迈出殿阁,至庭院时与来人两眼相对。

益国公主楞道:“嫂嫂...不陪着太...哦不,是新的官家。”

“太子殿下被群臣拉去了,准备明日的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益国公主低头一笑,“那群大臣一定高兴坏了吧。”

曹舒窈盯着她,“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我看得出来公主与皇后殿下都在勉强与逼迫自己。”

“哭?”益国公主迈步走到曹舒窈跟前,“如今恐怕天下半数女子都在落泪,据我所悉,官家上寿,你每年都会去祈福的对吧?既然如此,官家大行你为何不哭?”

“你...派人查探我?”

“是又怎么样。”

曹舒窈转过身,“也对,你若不了解,又如何会来与我做交易,”曹舒窈端着手,眼里依旧淡漠,“泪水会摧垮人,我不需要,我敬佩官家,觉得官家大行是天下人的损失,可若做当权的继任者,便可减少这损失,而泪水只能徒增悲伤罢了。”

益国公主突然失声一笑,满眼落寞的低头道:“是啊,你们都是因为官家的政令而感激,失去一位受人爱戴的君王,顶多伤心难过一阵子,可我失去的...却是我唯一的父亲...”

曹舒窈再次转过身,“公主!”旋即上前将昏厥的人接住,“公主。”

——东京城——

一辆马车从京畿道进入南薰门,马车上下来一位绿袍女官,女官拿着一份召回京都的诏书看着满东京城被一片白色覆盖,街道四周随处可见对着北面而跪嚎啕大哭的百姓,“还是...晚了一步么。”

自皇帝驾崩始,京畿调三衙禁军戒严内外,太常寺、宗正寺与礼部开始忙碌国丧,置备五服丧服,福宁殿内阁的众人已被萧幼清悉数遣走。

遗诏宣读完,文武百官散去之后整个福宁殿变得分外安静,偶有途径的内侍与宫人在宫郎处小声的抽泣着。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萧幼清独自一人坐在床头握着皇帝已经僵硬冰冷的手,一声声颤笑道:“对啊,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给我了,”低头盯着已不再呼吸也永远不会醒过来与她道早安的人,萧幼清闭上眼痛苦道:“可是我最想要的,你却把带她走了,那么这一切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将你推到此处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后悔却又不能悔的事。”睁开的目光渐渐变得涣散与呆滞,“爱欲,不但会令人痴狂,也可以使人放下仇恨,放下傲骨与尊严去乞求自己最厌恶的人,皇帝驾崩,天不会塌陷,可我无法忍受失去你。”

福宁殿入内一批事先安排好的僧人与道士,诵经超度的声音响起后萧幼清才从失神中醒来,旋即将她的手放回,走至一旁的案桌前,试了试水温觉得刚刚好便将其端至榻前的案几上,掀开被褥,小心翼翼的解开衣裳擦拭身子,重复着皇帝卧病以来她每日都要做的事,只是这是最后一次,触碰的肌肤从熟悉的温度到如今寒冷无比的刺骨,在擦拭到腰腹间时,萧幼清盯着那道浅显的疤痕捂住了嘴。

【“姐姐,我…”皇帝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抬起的手握住眼前人的手腕似在制止什么。

案几上的铜盆装着半盆冒热气的热水,“官家有什么地方是臣妾没有看过的么?”

皇帝便将手缓缓松开,萧幼清将她的中衣系绳解开,腰腹上还有昔日战场上留下的伤疤。

泪水顺着眼角流出,望着被病魔缠身的人哽咽道:“我宁愿受罪的人是我,看着你这样难受,比面临死亡还要让我感到害怕。”

皇帝轻皱眉头,旋即抬起手摸着她的脸,温柔的笑道:“别哭,一哭就不好看了,我家姐姐可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即便裹上几层内衣,仍旧遮掩不掉身体的消瘦,最后拿起珍珠放入皇帝嘴中时,萧幼清整个手都在抖,依旧强忍着眼眶中湿红的泪水。

小心翼翼处理完一切后,萧幼清俯下身在皇帝额头轻轻吻下,“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我不想活,但是我会为你而活,请你,请你一定要等我。”

小殓之后,祁六才敢轻轻推门入内,先是击手顿首行了凶礼,随后上前至萧幼清身侧跪伏道:“请殿下节哀。”

萧幼清从替其换上殓服的一刻开始就一个人一直呆坐在床头不动,赵平守在外面也不敢有人进来打扰,丧礼上的布置有韩汜与王文甫主持,宗室子弟中也有宗正卿负责,“我知道,她一定给我留了话。”

“是。”祁六将一个小匣子奉上,“这封信是官家在大病之前就写好的,官家自己一个人在福宁殿的书斋里坐了三天,还有画。”

内侍们将一个大箱子抬到内阁的外门,轻轻放置地上,祁六道:“里面所有的画拼凑在一起便是蜀中的山水,官家说,许了这么多诺却没有兑现,他很愧疚。”

萧幼清低头看着皇帝,旋即颤抖着失真一笑,祁六抬起头,“官家在去年年尾的时候下了一道手诏,将...将乾元二十四年初被贬至扬州为通判的何文英调回京城接任翰林学士执掌制诰,手诏的日期是三月赴任,这会儿她应该到京了。”何文英自出任扬州几次改官都未能回京。

“为什么?”

“官家说…唯有爱慕之人才会真心待你,即便利益驱使亦不会想要伤害你。”

在质问过后,萧幼清盯着皇帝开始后悔,失神的眼里满是埋怨同时还夹杂着内疚,“是啊,明明我什么都知道,你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我而已。”

“可是有什么用呢。”萧幼清蜷缩在榻前,“你带走了我最爱的人啊!”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狠心,狠心撇下我一个人,如何狠心得下让我独留人间,只是为了给你守江山么?”萧幼清从榻上爬起,直直的盯着皇帝,“我要你永永远远都亏欠于我,来世一起偿还。”

萧幼清起身将祁六奉上的匣子接过,祁六抬手擦了一把泪眼,“除了官家给圣人您写的信,还有当初楚王与楚王妃大婚时捆扎在一起的合髻,亲迎礼过后的第二日官家便让小人将其收起藏于匣子里,官家说...”祁六抬起头,“那一眼,王妃不在官家眼里,而是于心中…”内侍一边转达一边泪如雨下,“成为了这个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萧幼清颤抖着身子重心不稳的一把撑倒在了桌案上,扶着瘫软的自己哽咽道:“你下去吧。”

“是。”

良久之后,萧幼清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撑了一会儿呼吸渐匀后顺着桌案缓缓坐下,扭头瞧了一眼静躺于榻的皇帝,颤抖着双手将信笺拆开,旋即捂着嘴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悲伤而失声痛哭。

吾妻亲启:

幼清,见字如晤,三十六个春秋,终换来离别,我曾憎恨过我所拥有的一切,直到遇见你,才让十七年来所遭受的苦难得到释然,它让我换来了我一生的挚爱,换来了与我共度一生的妻子,卫潜生于宫城,困于宫城,最后长眠于此,皆是我无法逃离的宿命,十二年深宫,不过冷眼嘲弄,纸醉金迷为饰只为片刻安宁,可入口的酒即使再甘甜,也依旧无法抹去心中的苦涩,终其一生困于斗争,与天斗,与人斗,最后败于己,无法逃离黑暗,用命做赌注,与死亡博弈,为权而攻于谋,为生而启杀戮,最后将你带进深渊,却也让自己陷入爱欲,人这一生,短短岁月,不可控之事太多,无法择生,亦无可免死,受困于心者,为权欲所左右,无法满足的欲,令人疯魔,到最后不过都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直至白日消亡,黑夜降临,沉睡时噩梦缠身,醒来时久不能忘却,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我无法割舍爱欲,便带着忧愁拼尽一切去爱你,三十年风雨,你我生死相依,爱恨痴狂一场,终要尝遍人生八苦,魂归于海,若辞人世,我祈求神明将你余生所有苦难与我一起带走,恳求佛陀赐我轮回,即便如今生满布荆棘,也要不顾一切劈开与你再度重逢,若神明眷顾许我来世,便恳求判官将我留于彼岸,等候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就…严格意义上说,是将人生的尽头写出来了,一般的文应该在上卷就结束了,但是我想把她们写完整,所以就有了下卷。

最后,女主在认识姐姐之前是不信任何神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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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福宁殿院子里跪伏的朝臣纷纷举袖落泪,内阁门外跪伏的宗亲也同时声泪俱下,“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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