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g省一个偏僻的小镇,那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
柏映寒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感觉自己脸上亲切和善、充满鼓励的微笑快要挂不住了,甚至听见了声声源自灵魂深处的责问:“我他妈这是点起来个什么玩意儿?”
眼看再放任下去,这位男同学将带领全体学生复习一遍高中语文必背课文,柏映寒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课堂时间宝贵,请这位同学说重点。”
杜灿遗憾地“哦”了一声,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我的老家有很多湖泊水库,从小就喜欢在水边玩的我,一看到这个专业就非常感兴趣,因为我真的想象不到,怎样才能给(gei)水排水呢?是留下洁净的水源,把受到污染的水从里面抽走吗?可这怎么做到呢?我觉得这个专业非常神奇……”
这次不用柏映寒亲自开口,下面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纠正声:“给(ji)!”
杜灿停了下来:“挤?”他眉头一皱,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虚心地接纳了建议:“没错,’挤’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柏映寒终于忍无可忍,发自内心地怀疑这货究竟是不是被误招进来的。
他堪堪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度,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温暖了杜灿一把:“同学请坐,我们专业的第一个字念ji,不念gei。”
杜灿一脸茫然,感到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他难以置信地问凌喻:“咱们专业不是给(gei)水排水工程吗?”
凌喻矜持地冲他一点头:“同学,挤。”
大一新生对于上课的热情是超乎寻常的饱满,419寝室的四名男生距上课十分钟前抵达教室,发现只剩了最后一排。由于每堂课都要换教室,中途转场激烈得如同一场战争。
下课高峰期,校园里人满为患,四个轮的跑不过两个轮的,两个轮的又跑不过两条腿,所以下了第一堂课,学生们抓起书包便玩命地往外冲,以赶投胎的架势奔向下一个教学楼的教室,跑得慢的,自然又只剩下最后一排可坐。
而冲出教室的快慢与第一堂课坐的位置又有着直接联系——坐在第一排的同学,起跑线比别人超前了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教室里的多媒体设施破旧了点,但扩音效果还算不错,坐在最后一排也能听清老师讲课,但“最后一排”这个地方有种神奇的魔力,坐下之后,心里难免诡异地升起些“老师看不见我,这个位置很安全”之类奇特的心理,不是犯困就是想玩手机。
那时小黄车还没有普及,校园里的自行车全都是学生的私有物品。
419寝室长董宇航当机立断,当晚便号召室友们集资,效率极高地从商业街推回了一辆自行车,并把“抢占座轮班表”制作出来发到了宿舍群里。
凌喻的手机“嗡嗡”两下,来自群消息“团结友爱419”:
[董宇航]:“我按照年龄顺序排的表,大家如果有异议可以提出——
从明天开始:
第一天,董宇航。
第二天,夏右。
第三天,凌喻。
第四天,杜灿。
轮流占座,以此类推。”
[夏右]:“好的。”
[凌喻]:“没问题。”
[杜灿]:“走着,得嘞。”
新的战争在第二天清早打响。
学校规定大一新生必须在早晨六点到新操场集合做广播体操。
这在学生们看来,是一项极其幼稚且无聊的运动,还不如晨跑有意义。
但学校的场地有限,不支持集体晨跑这样大规模的运动。
为防止学生翘操,还组织了学生会与自律会两大“势力”每天准时点到,开头点一遍,结束再点一遍,连操做到一半就跑路这种小概率事件也一并杜绝了。
学生们每天被五点五十的起床号吹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穿衣洗漱,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捯饬好自己,余下一两分钟飞向操场,半死不活地比划完早操,随着自律会一声“解散”,当天负责占座的同学便奔命一样飞身上车,以火箭般的架势发射向教学楼,而同寝室其他同学会为他买好早餐,作为这天占座的犒劳。
三天下来,大家都有点身心俱疲的感觉,着实不比上高中轻松多少。
事情在第四天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
这天是杜灿为室友占座的日子,做完操,他风风火火地蹬上自行车,一路超车数辆,以绝尘之势抵达教学楼,拔腿冲上四楼,以胜利者的姿态入驻空无一人的407教室。
然后他打开书包,掏出四本练习册摆在第一排,翘起二郎腿等待室友的爱心早餐。
……
七点半,饥肠辘辘的杜灿环顾着唯他一人的阶梯教室,摸出手机想要痛斥磨叽的室友,界面上却先一步跳出了寝室长的殷切关怀:
[董宇航]:“杜灿!你特么死哪去了?绕了两圈教室没找着你,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我们仨还以为你迷路了,扔下书包就回去找你。看见消息了回话!教室只剩最后一排了知不知道?”
杜灿不服气地:“迷路是我能干出来的事吗?劳资第一个到的,给你们占了第!一!排!我还想问问你们仨怎么这么磨蹭呢!”
董宇航被他气笑了:“你占的哪个教室?”
杜灿:“407,有问题吗?”
确实没问题。
寝室长:“是科技407吗?”
杜灿终于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了什么地方。他捏着手机走到教室门口,认真地抬头看了看门牌号:kx407——科学,407。
他默默地低下了倔强的头颅,灰溜溜地拎包走了。
兄弟四人瘫在最后一排,听完了这堂工程制图课。
杜灿自知有“罪”,吓得大气不敢出,圆溜溜的大眼不时偷瞄几下身边的室友,默默打着三千字检讨的腹稿。
下课铃声一响,杜灿便往桌板上一趴,双手护住脑袋,带着哭腔干嚎:“哥哥们,手下留人啊——我下次一定戴好眼镜再去占座,定期复查视力,积极配合治疗……”
凌喻坐的离杜灿最近,那一点想打他的冲动在几声干嚎中灰飞烟灭。他只好颇为无奈地拍拍这个“吉祥物”的后脖颈,把一袋肉松面包递过去:“你吵死了,赶紧把嘴堵上!”
杜灿愣是挤出几滴眼泪,泪眼婆娑地望着凌喻。
凌喻的眼睛长得很漂亮,与傻小子杜灿的大圆眼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好看。
他的眼型偏长,内角深邃,眼尾细而略弯,睫毛密而上翘,打小被妈妈抱出去晒太阳,总会招来一群无聊的大人逗弄:“哎哟,这小妮子长得可真俊!”
凌喻妈妈听到这样的夸奖,心里乐开了花,嘴上不忘为儿子“正身”:“我们是个男娃娃!”
无聊的大人们就会啧啧感叹:“唉,这双眼睛没长小姑娘脸上,真是可惜了……”
倘若小凌喻听得懂,一定会响亮地“呸”一声,可惜当年的奶娃娃只知道冲着周围傻笑。
此时,杜灿对上这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底一阵感动,“嗷”一嗓子靠上了凌喻的肩膀:“三哥你太贤惠了!我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女生,非你不嫁!”
凌喻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脑门推开:“放过我,谢谢。”
周五这天只有工程制图一堂课,吃过午饭,除寝室长以外的三人集体进入了颓废模式,躺在床上边玩手机边聊天扯闲。
夏右说:“哎,凌喻你知道吗,其实我刚开始的时候有点怕你,都不太敢跟你说话。”
凌喻忍俊不禁:“我看起来有那么高冷吗?”
夏右:“也不是,就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给人一种不太好相处的感觉。”
其实凌喻的面相并不冷艳,性格也不“独”,只是有点“生冷熟热”——没跟人混熟的时候,周身不自觉地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等真正熟络起来,又比谁都能玩得开。
手机响起了新消息提示音。凌喻点开一看,来自[180cm壮汉]——也就是夏晓左同学:
“凌喻,你加柏老师的qq了没有?”
凌喻的确没想起来加,他上了十几年学,从来没有在聊天软件上加老师的习惯。
[180cm壮汉]:“气死我了,我加上他的qq,发现那就是一个为了回答学生的问题开的新号,空间里啥都没有。我就在微信上搜了一下他的手机号,果然有微信,但是,他不加我!”
凌喻:“你备注班级姓名了没有?”
[180cm壮汉]:“第一次没备注,拒绝;第二次我备了,他回复我说’夏晓左同学,请不要重复添加’,气死老娘了!”
凌喻一乐,给她出了个馊主意:“你把他qq删了,再加微信试试?”
[180cm壮汉]:“这个操作拉低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差评。凌喻同学,你身为生物课代表,怎么连老师都还没加上?及时联系老师是课代表应尽的义务,快,加他微信好友,现在,立刻,马上!”
凌喻故意逗她:“不了吧,我比较喜欢电话联系。”
[180cm壮汉]:“大兄弟,我的目的真的很单纯,就想收藏几张帅照。帮我个忙呗,事成之后请你吃棒棒糖,阿迪达斯双响棒![\抱拳][\抱拳]”
凌喻乐不可支,不要脸地回复她:“要帅照好说啊,我相册里一堆呢,点赞自取,不用客气。”
[180cm壮汉]:“痛快!我代表我三个室友谢谢你。不过我只要柏老师的正面照,拜托你了哈。”
凌喻:“等等,你觉得我哪里不如他?”
[180cm壮汉]:“呵,你个小矮个儿。”
凌喻:“……”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小矮个”,虽然178cm在g省的确不算太高,但也着实当不起这个“荣誉称号”。
凌喻:“兄弟,你这样求人是会被打的。”
[180cm壮汉]:“但是,你在我心里足有180!”
邻床的夏右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凌喻床上,“小矮个”默默地把屏幕转过去,将聊天记录的最后几条展示给他看。
夏右干笑一声:“夏小姐对身高的要求真的很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