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攸宁记得他们领证那天,是很寻常的一个星期五。
她穿了一条白色长裙,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也是来得很早。
两人先去领的证,从民政局出来之后,她肚子饿得咕噜响,沈岁车带她去吃饭,但她在拐过第一个弯之后,说想吃小笼包。
他们在那家小笼包店,吃了婚后的第一顿饭。
那天早上江攸宁吃了三屉包子,喝了一碗米粥,自始至终她都温笑着,是不自觉的。
不是因为那家小笼包的味道很好,也不是因为喜欢吃小笼包,只不过那是第一次和他在街边小店吃东西,因为在那一天领了结婚证,她心情好。
其实她根本不记得那家的包子味道。
那天她吃完以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吃得可能有些多了,她舔了舔唇角,略显尴尬,“不好意思啊,我吃得好多。”
沈岁脸色不变,吃得比她多。
他说:“你多吃点,我能养起。”
那天江攸宁笑了一天,脸都快要笑僵了。
时隔三年,江攸宁仍旧记得他们领证那天的场景。
那天的天气,那天的景色,那天的路边标识,那天,一切的一切。
她记得清清楚楚。
此刻再出现在这,未免唏嘘,难免泪流。
他以为自己爱吃小笼包,其实婚后三年她一次没吃过。
他只对那天的情上过一点点心。
江攸宁察觉到自己流出泪来,别过脸微扬起头,她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让沈岁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不用了。”
江攸宁尽量平静地说:“我不饿。”
“哦。”沈岁应了声。
他给江攸宁递了张纸过去,江攸宁没接。
她自己扯了一张,然后在眼睫下轻轻擦拭。
心中默念,不能哭,妆会花。
车子平稳地驶回,江攸宁下车上楼,沈岁紧随其后。
哪怕是在狭小的电梯内,两人也是隔得很远,谁也没跟谁再说过话。
回家以后,江攸宁把户口本和结婚证妥善放好,然后在主卧里收拾东西。
沈岁站在门口,“我搬吧。”
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江攸宁抬起头看他,沈岁轻微侧头,避开她的目光,只温声道:“等领完证以后我就收拾东西搬走。”
“过几天把房子过户完。”沈岁说:“钱也会汇到你账户。”
江攸宁把衣服放到行李箱,“哦。”
她把行李箱的东西腾出来,然后坐在那儿百无聊赖。
主卧留给了江攸宁住,沈岁搬去了客房。
中午江攸宁只做了自己一个人的饭,她吃过后洗了碗,回到房间里继续发呆。
平常不同的是,她一回房间就落了锁。
卧室空荡荡的,依稀还能听到沈岁的脚步声。
江攸宁在房间里坐了会儿,身侧机忽然响了下。
辛语在群艾特了她跟路童。
紧接着一条长语音发了过来。
江攸宁懒得听,直接点了转换文字。
【两位宝贝,我有个小忙需要你们帮啊。我同学现在跟她老公闹离婚呢,她老公名下十几套房子,还有五家公司,估计市值几百个亿,但是只给她两百万,这个官司你们谁能打啊?】
路童:???
——几百亿的财产只给两百万,是这女的出轨了吗?
辛语:狗屁,这个狗男人出轨了。
路童:那这男人还敢这么肆无忌惮?他不怕那女的把他给捅到公众视野面前吗?到时候公司市值已缩水,他赔得不比200万多?
辛语:现在就是我同学手没有他出轨的证据,所以他才肆无忌惮啊。
路童:那你同学是怎么知道他出轨的?
辛语:他都把人带到家来了,结婚两年,听说这是第三次了,以前好歹是在酒店,但这次把人带到家,还是在他们房间的床上。
——我去,我听得都快吐了。
路童:……是挺恶心的。
辛语:所以你要伸张正义吗?
路童:我们律所不允许私自接案啊!况且我现在就是个小实习生,我不配!
辛语: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宝贝你呢?你要是不行的话问问你的同学们,要便宜一点的律师,我那同学可能掏不起高额的律师费。
江攸宁一直看着她们的消息,本来不太想说话,但辛语又艾特她,她才戳着屏幕回:我帮你问问。
路童:你上呗!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你以前不是专攻过一段时间婚姻法么?而且为已婚人士,你肯定更有话语权啊。
路童的话给辛语提供了新方案,她立马在群刷了屏。
——宝贝你上!
——我请你吃饭!不对,是我让我同学请你吃饭。
——对了,她老公好像是你们公司老板。
江攸宁:……我还没辞职呢。
路童:可你不是打算年后辞职吗?正好啊,辞职!干他吖的!
——我可太想看你上法庭了!
——我还能帮你出谋划策。
——你想想啊,这案子女方虽然没钱,但男方有啊!这一波要是赢了,咱们稳赚不赔,输了也没啥更坏的结果。我记得你们公司好像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了吧,旗下艺人好像挺多的,咱们法律段用不上,还能用舆论造势,能用的方法多了,怕啥?!不怂!给我刚!
江攸宁:……
辛语和路童在群讨论得热烈,但江攸宁一直没插话。
她不敢答应。
她很久没上过法庭,如今生活更是一团糟。
心乱如麻,生活一盘散沙,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怎么可能帮别人打得了官司?
况且在这桩案子,男方有钱就意味着对方的律师团队一定是顶尖的,她就算是当初上学时成绩好又如何,多年不练早已生疏,怎么可能赢得过?
就算是辞职,她也打算从助理重新开始,路童现在这样,甚至比路童还不如。
路童跟辛语给她鼓劲加油的那些话,在她这不过是无脑吹捧。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必须停下来重新开始。
但她现在完全不具备重新开始的心境。
路童: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答应吧!信我,你能!
江攸宁:我不能。
辛语:你友情打官司还不行?就当给你练了,我一定跟她说好,输赢自负。
江攸宁:……别丢人好嘛?
辛语:哪里丢人了?!各取所需而已,她需要一个免费的律师,你需要一个官司练,这不是正好吗?
江攸宁:……一点也不正好,我打不了的,倒是可以问问我的同学。
路童:???江攸宁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你还认识几个同学?
——据我所知,咱们班之后去专职打离婚官司的都在方全、诚玉这种律所,没有一个混得好的,这些律所价格还贼贵,你确定可以?
江攸宁:……
她确实不清楚。
江攸宁看着聊天记录,终于妥协:我考虑一下。
辛语:考虑什么?就你了。
江攸宁:你让我想想,等我辞职以后回你行么?
辛语:……江攸宁你不对劲。
江攸宁:……
辛语:你很不对劲,说话的语气为什么这么不耐烦?跟你家沈岁吵架了吗?
——不对,是你家沈岁惹你生了吗?
江攸宁:……没有。
路童:好啦,她很久都没代理过官司,让她好好考虑下呗,你别追得这么紧。
路童在群打圆场。
江攸宁没再说话,辛语只发了个表情包。
群里归于沉寂,路童戳她私聊: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跟沈岁的情告诉她啊?瞒着她好累。
江攸宁:等离婚以后。
没等路童再问,江攸宁直接给她发了个具体的时间:初八,民政局门就去离。
路童那边沉寂了两秒,尔后弹来一大堆消息。
——我去???你们已经说好了?
——谁先提的?你吗?
——他什么反应?悲伤吗?难过吗?
——昨天情人节哎,你们没有过最后一个?
她的问题太多,江攸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回哪个。
其实哪个都不想回。
离婚不是她提的,最后一个情人节也没过。
她只是很被动地,离了个婚。
哦对,还没能离得了。
【反正初八去领证。】
江攸宁只这样回了一句。
路童跟辛语不一样,不会刨根问底。
见江攸宁这样回,便什么都没问,给她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包。
——等你搬出来,住大房子,我要蹭住!
江攸宁:好。
她没再收到消息。
辛语大抵是去忙了,江攸宁翻到群的聊天记录。
有些人熟悉到隔着屏幕都能发现你语气有问题。
但有些人同床共枕三年,面对面都发现不了你的悲伤。
沈岁律所初七上班,江攸宁一个人在家呆了一天。
初八那天应当是她们公司复工的日子,但她们的上班时间在十点,所以她早上起来吃了饭,化了妆,换了条蓝色的裙子,然后坐在沙发上等沈岁。
沈岁还是一如往常。
他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跟江攸宁对视了一眼,便往外走去。
结婚证户口本仍旧是江攸宁收的,她拿着要去开车,沈岁却喊住她,“坐我的车去吧。”
“嗯?”
“快一些。”沈岁说:“到时候我送你去上班。”
江攸宁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上了他的副驾。
一路无话。
刚复工的民政局有很多来办结婚的,小情侣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而来离婚的只他们一对。
工作人员很负责任的调解,询问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确定不再过下去了吗?
问题问了很多,沈岁跟江攸宁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表情:冷淡。
工作人员见状,便也不再劝导,只问有没有孩子、财产分割等问题协商好了没,两人皆回答协商好了。
离婚的程序比结婚还要麻烦。
而且,结婚可以半小时出证,离婚却没拿到证。
离婚冷静期实行以后,两人拿到的只是一张纸,三十个自然日后两人拿着这张纸来领取离婚证,遇到节假日则顺延到工日。
如果逾期三十日未领,便视为撤销申请,而且在这三十天内,双方都有权利申请撤销离婚申请。
江攸宁跟沈岁面无表情地从民政局出来。
这一天,风轻云淡。
他们很平静地,离了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