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八年冬。翰林院庶吉士严嵩上折,参劾都督佥事常风无视祖宗礼法,罔顾大明律法。于闹市掌掴定国公徐光祚。使朝廷颜面尽失。
弹劾奏章中,有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之证人证词。
另外被殴苦主徐光祚上奏疏,为常风情。徐光祚表示当日两人皆饮酒过多,酒后失态。请求朝廷轻罚常风。
严嵩只是正七品官。他的奏疏无法直达听。必须经通政司交递内阁,再由内阁给出票拟,最后送到正德帝的龙案上。
刘健、谢迁是聪明人。如果他们看到这份奏疏,立马就会明白常风使出了“杖受、大杖走”的计策。
刘、谢会毫不犹豫的扣住这份奏疏。正德帝根本得不到给这份奏疏批红的机会。
常风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就要亲家李东阳相助了。常、李两家的政治联姻不能白联。
在严嵩上折的当日,李东阳来到了通政司。
次辅驾到,通政使杨乃文亲自迎接。
杨通政拱手道:“次辅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李东阳笑道:“你跟我是顺八年殿试的同年。我二甲第一,你二甲第十三。琼林宴上,咱俩坐同一席。同年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虽是同年,杨通政却比李东阳要大十多岁。谁让李东阳高中二甲第一时年仅十八岁呢。
句题外话。明代能够坐上内阁交椅的人没有蠢货。仔细翻他们的履历,会发现他们几乎都是幼年神童,少年中举,青年荣登金榜前粒
有的甚至少年时期便高中进士。
这帮人,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精英中的精英。
言归正传。
李东阳先跟杨通政追忆了一番似水年华。闲聊过后,他拿起疏箱中的一份奏疏,随口问:“哪些是翰林院那边的奏疏啊?”
杨通政指了指右侧的一个疏箱:“这便是。大部分都是些满篇废话的奏疏,没什么实质内容。下官打算七日后再交到内阁值房。”
李东阳笑道:“翰林官儿上奏疏爱废话。这是延续近百年的弊病了。不过不准有一两本关于实事的奏疏。我顺道带回内阁值房看看。看翰林院有没有青年才俊值得提拔。”
杨通政道:“次辅尽管拿走。这些废话奏疏摆在我这里着实占地方。”
李东阳让几名随从抬走了疏箱。但却没有回内阁值房,而是回了自家府邸。
李府之中,李东阳的嗣子李兆蕃正陪着司礼监秉笔、御马监掌印张永喝茶闲聊。
见李东阳回来了,张永站起身:“李先生,东西拿到了嘛?”
李东阳道:“张公公稍等片刻。”
随后他从疏箱中拿出一份份奏疏,仔细查找。盏茶功夫后,他找到了严嵩参劾常风的奏疏。
李东阳翻了翻,确认无误后道:“找到了。张公公再稍等下。我行票拟。”
有票拟的奏疏,皇帝批红回复才有效。
李东阳在票上写了建议,随后在票上盖了随身印,最后将票贴在了奏疏上,票拟完成。
票拟的内容是:常风闹市殴打公爵,证据确凿,着实无法无,应予惩处。然朝廷治罪向来影八议”之制。常风有亲、故、能、功、贵五议。且苦主徐光祚也已上疏为常风求情。臣李东阳建议,罚常风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所谓“八议”,指的是明代对八种犯人从轻处罚的特权制度。源于西周“八辟”。
八议包含议亲,即皇亲国戚。
议故,即皇帝故旧。
议贤,即德行高尚者。
议能,即才能卓越者。
议功,即功勋卓着者。
议贵,即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伯爵以上爵位者。
议勤,即勤于公务者。
议宾,即前朝后裔被本朝尊为国宾者。
常风的妻子刘笑嫣是张太后的义姐、妹妹常恬是先皇义妹。他自然也算皇亲国戚。此乃议亲范畴。
常风在先皇龙潜东宫时,便是贴身的大汉将军。此乃议故范畴。
常风在锦衣卫效力凡二十三年,能力有目共睹。此乃议能范畴。
二十三年间,他功劳无数自不必。此乃议功范畴。
常风是都督佥事,职正二品武官。此乃议贵范畴。
八议中占了五议,从轻从轻再从轻。再加上苦主求情,杖责、降职重罪便成了罚俸一年的轻罪。
李东阳将奏疏交给了张永:“张公公,定国公求情的奏疏呢?得一并呈上。”
张永指了指自己宽大的袍袖:“在袖管里呢。我这就回宫,将两份奏疏交给皇上。”
徐光祚是当朝公爵,上奏疏无需经通政司。他早就写好了奏疏交给了张永。
一个时辰后,乾清宫大殿。
正德帝用手肘撑在龙案上,右手握拳杵着脑袋。
江彬在一旁给正德帝诵读鞑靼部首领王子送来的国书。
正德帝骂道:“废话!废话!王子你不要对朕废话!有本事南下入寇来打朕啊!朕怕伱王子?!”
“你不要在国书上哇哇叫!你以为声音大就能吓到朕啊!你草原鞑子吃的肉比朕好啊?!”
江彬道:“皇上不要动怒。王子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就在此时,张永走了进来:“皇上,有两份急奏。”
正德帝问:“哦?什么急奏?”
张永答:“一份是翰林院庶吉士严嵩参劾常风的奏疏。一份是定国公徐光祚为常风求情的奏疏。”
正德帝道:“朕登基不满一年,收到的参劾常风的奏疏堆成了山。这一份有何稀奇,能被你称为‘急奏’?”
张永道:“皇上一看便知。”
正德帝看完了奏折,眉头紧蹙:“怪哉。徐光祚那人恐怕常风屎是香的,他都会附和‘我吃过,我吃过,真他娘香’。二人好得穿一条裤子。常风怎么会扇徐光祚的耳光?”
“再樱翰林院一个庶吉士,刚金榜题名才几个月。怎么有胆量参锦衣卫的常屠夫?难道背后有人指使?”
“张永,这个严嵩是什么来路?”
严嵩官职低微。虽跟常家结亲,结的却是常风义子的姻亲,属干亲之粒正德帝对他没印象不奇怪。
张永答:“回皇上。严嵩是常风义子尤敬武之妻的大哥。”
正德帝更加一头雾水:“他还是常家的干亲?怎么会对常风捅刀子?”
张永笑道:“皇上您怎么忘了?大明袭爵制度载有明文,犯罪之人不得袭爵。”
张永两句话,让正德帝恍然大悟、醍醐灌饼。
正德帝笑道:“妙!妙啊!常风这只老狐狸.票拟是李东阳单独写的。看来李东阳也跟常风打了勾手。还有徐光祚的求情奏疏,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