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伶放下了手,看着不远处地上的青左,平静地问:“所以,是他?”
虽然是这么问,但她心里却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了。
故妄淡淡应了声:“嗯。”
卿伶:“哦。”
故妄垂下眸子,估摸着卿伶这个哦字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卿伶就微微直起身子,慢慢道:“所以从在汀幽泽开始,那就一直是你。”
她语气听起来过于平静了,这让故妄甚至都有些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气还是如何,只好又应了一声:“嗯。”
卿伶道:“放我下来。”
故妄压下眉心,还未说话又听怀里的人重复了一遍:“放我下去。”
这下他知道了,小鬼主确实是不高兴了,故妄轻轻呵了声,不急不缓地问:“下哪里去?”
他抱着她,做了一个要将她放下去的姿势:“这黑水里?”
卿伶毫不犹豫地说:“行。”
故妄动作顿了下来,垂着头想去看她的表情,她的脸却是被面具遮住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眼底压着戾气:“你又在闹什么?”
卿伶没有回答,而是想要挣脱他,看起来就宛如自己掉进这个黑水里也是可以接受的。
故妄被她折腾得没了办法,真的有种冲动就把她扔下去,他也不是吓唬她的。
但片刻后,他却捏了下拳,忽的起身将人给带到了岸上,将她放了下去。
卿伶落地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又弯腰去探“青左”的鼻息,看起来很正常。
她收回手,又问:“然后呢?”
故妄周身都湿透了也没管,他站在池边看着她动作,眼神晦暗:“什么然后?”
卿伶很有耐心地重复问:“你放了一魂在他身上,然后呢?”
故妄眯了下眼。
不要求他道歉,也不伸手跟他谈条件了,小鬼主此时情绪似乎理智得太过分了。
他没说话,卿伶也不再问,只是默默地等着。
故妄心里的郁气更浓,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是时候卿伶若是真的跟他闹起来,那才是他所希望的,但卿伶并没有,这让他觉得更加烦躁。
定了定,故妄才道:“既然所有的善念都被我分了出去,那么这束魂链也没什么用了。”
卿伶问:“那你为什么不走?”
既然没有被束缚住,既然他什么都胸有成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要走?他们还没得偿所愿,我自然不能走。”故妄靠在一旁潮湿的石壁上,轻嗤了一声,“知道他们想要我的善念去做什么吗?”
卿伶摇头。
“至善,至恶。”故妄扬了下唇,懒洋洋道,“善念自然是要给那个至善的人,而那个人所有的恶念,所有的压制,都该给我。”
这话的意思,更简单的来说就是“提纯”。
这两人是亲兄弟,若是将林鄞之所有的恶念都加之在故妄身上,再将故妄的所有善念都加在林鄞之身上,帝王之子天生就带有祥瑞的龙气,而有了血脉的加持,他们或许就是这个世上两个领域上最厉害的人。
事实证明后期也的确如此。
得到这个结果,卿伶微微蹙眉:“那你留下来·····”
故妄轻笑了声,抬起头看了眼漆黑中看不见顶部的三界山:“我想知道,如果她要的效果反过来了会如何?”
反过来?
他想要将林鄞之的善念放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恶念加在林鄞之那里?
卿伶回想了一下,书里并没有提到这些。
故妄被抓来那时候,在这黑水池中受了不少苦,却逃了出去。
那时候的林鄞之却是因为在淮城受了重伤一直都昏迷不醒,被宋端带去了南楚门,后来他是在南楚门治疗了很久,但醒来后也没有被请来魔界这一遭。
但故妄却是经历了这一场后,变成了半魔。
但现在,林鄞之被带到了这里,还是故妄亲自带来的。
他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才这么胸有成竹,才会早早就做了打算。
卿伶忽的问:“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故妄不想做这个王,不是自愿的,那魔界的人怎么会将这么大的事都透露给他呢。
故妄偏过头,看了她半晌,这才轻笑着走近:“这就是下一个秘密了,现在还不能说。”
“你现在不是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吗?”他微微俯身,敲了下她脸上的面具,“至于其他的,等到下一次我高兴了,再告诉你。”
卿伶点点头,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与他过近的距离拉开。
故妄眸色微沉,抬起眼慢吞吞地问:“怎么,躲我?”
卿伶嗯了一声,自己走到了一边站着,引过来鬼气,看看林鄞之或者是这个所谓的少主到底什么时候到。
这诚实的反应让人更为生气,她是真的骗都不会骗人,哪怕是这个时候很危险。
她没让自己道歉,反而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这让故妄有了一种被彻底忽视的感觉。
故妄朝着她步步逼近,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怎么不让我跟你道歉了?”
卿伶动作微微一顿,指尖的鬼气也散去:“你要跟我道歉?”
故妄扯了下唇,冷笑道:“既然不需要,那你躲我做什么。”
卿伶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放下手抬起头,蹙眉问:“你是不是认为如果你做错了事情,道了歉以后就结束了?”
“不是么?”
卿伶:“······”
“这两者并没有任何关系。”她小脸上的表情格外的认真,“你问我需不需要道歉,那你知道这一次,你需要道歉的是什么地方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难道不是你生气了,就非要我道歉?
故妄眉头皱得比她还要深,也有些不耐:“不是我换了身份没告诉你?”
卿伶歪了歪头,看着他脸上那不似作假的表情,这才终于发现故妄一直都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她摇摇头:“不是的。”
故妄是真的觉得这人的心思难猜:“那是什么?”
见他这样,卿伶突然笑了笑。
故妄温声倏然抬眸,却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笑意。
他抬手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这才看到狼人面具里那双弯起来的眼睛,像是这黑暗里唯一会发光的东西,比什么都干净。
“笑什么?”
卿伶拿开了他的手,却依旧仰着头看着他:“现在也换做你猜我了吗?”
故妄微怔。
卿伶却有种终于你也有这一天的高兴:“你看,如果我不说,你也会一直猜我,而且你也会不高兴。”
“故妄,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会高兴?”
故妄眯起眼睛:“你在对我说教?”
趁着现在时间多,卿伶也想跟故妄好好谈谈。
她团了两团鬼气在一边,自己先坐下了,又伸手示意他:“坐。”
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临时的椅子,故妄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在三界山下,面前站着一个跟入了魔没什么区别的人,她居然还能坐下来跟人好好聊天?
故妄是真的很好奇,到底卿伶在什么地方,才会显出慌乱和不安。
他掀开衣摆,悠悠坐了下来。
这会儿暂时没什么危险,卿伶暂时还不想看到故妄这张脸,说的倒是没错,她确实是生气了,所以她将面具取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双手捏着。
这下心情舒畅多了。
卿伶取出一块点心,一边吃着一边平复自己的心情,这才开口:“我不是生气你换了身份。”
她语气很轻,但却又很坚定:“你有自己的想法或者打算,我都不会干涉,就算你当时有难言之隐,有林鄞之在你不方便告诉我,我也觉得这是情有可原的。”
对面的人垂着眼,咬一口点心吃完才慢慢说话,这种镇定自若的样子,徒然让故妄想起了在无尘山时,师父每每跟山上的弟子们说佛法时的模样。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不适。
他语气不善;“看着我说。”
卿伶摇头:“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故妄:“······”
他笑了:“所以面具都不戴了?”
卿伶理直气壮:“对。”
故妄一口浊气闷在胸口,但方才脑海里那个念经的小人又跑了出来,他忍了又忍:“接着说,那你在气什么。”
卿伶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故妄这会儿的状态,自己要是一直对着他干他就会又要死要活地威胁她,但他居然忍下来了。
这下又多了一个信息,就算是这个情况,他也是可以忍的。
卿伶又吃了一口点心,道:“我生气的是,在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在你明知道我是来找你的情况下,你有很多机会告诉我,但你没有。”
“不仅如此,你还恶趣味地在捉弄我,还要跟我打赌,甚至差一点我就真的要因为你,将自己的魂魄献出来替代你了。”
最后一口点心吃完,说完这些,卿伶心里的气好歹没那么重了。
她依旧没有抬眼,只是轻声问:“是这样对吧?”
是这样,一字一句确实没差。
故妄甚至都懒得替自己反驳了,他确实一开始就可以告诉她,但他一直在看,想看到底这个人会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他盯着卿伶垂着的眼睛,嗯了声:“然后呢。”
“我做这些的时候,你都在一旁看着,并且以此为乐。”卿伶问,“如果我们角色对调一下,这时候的你说不准早就将我杀了百次千次了吧。”
故妄设想了一下,要是有人敢这么对他,那这个人别说死了百次千次,他一定会让这个人付出更重的代价。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还是头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大胆地让他换位思考。
也不知是她想不到,还是说她真的不在乎,胆子那么大。
得不到故妄的回音,卿伶也不在意,这人现在没有阻止她就说明她还是可以继续说下去的。
“而且你方才自己都在问,我为什么不生气,不要你道歉。”她的语气带了些无奈,“你是明知道这么做我会不高兴,但你还是做了,那问我需不需要道歉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问得好像她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了。
半晌后,故妄终于有了动静。
他的笑声很轻,在这安静的地下回荡开,卿伶感觉到他离自己近了些,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小鬼主,我很好奇,鬼界这个地方,是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可人儿的。”
这么个单纯,又无畏的人。
故妄食指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看她目光没有焦点,另一只手又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睫毛。
换做别人,说出这种话来,故妄早就把对方按在这黑水池里,让那人天地不应了。
但这是卿伶,他确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
因为她的出现,所有的事情原本的轨迹都开始变了。
故妄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但又觉得这小鬼主确实能让自己愉悦,说出的话也不会让他觉得被冒犯。
那在他觉得心情还不错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哄着她的。
“你说的不错。”故妄看她眼睫颤了颤,“是我不对,是我有恃无恐了。”
他笑着问:“这样够了吗?”
卿伶别开了自己头,却又被故妄给转了回来,他轻声道:“说话的时候看着别人,这是最基本的礼貌,我可是一直在看着你呢。”
你这是礼貌吗?礼貌需要上手?
怎么故妄现在越来越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了。
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像是白说了,卿伶伸出手来:“我说的底线和道歉并不是这个作用。”
故妄看着她的指尖,心里已经知道了她应该会做什么了。
不知为何,他现在徒然有了种,想要将这指尖给折断,让她永远都动不了的冲动。
他的目光又开始变得危险,慢条斯理地问:“那是什么作用?”
卿伶浑然不觉,还在道:“不是让你知道我有多久才会离开,而是希望你能知道什么事情是我的底线。”
“也不是说你道歉了,我跟你清算后距离一短就结束了。”卿伶说,“而是希望你在知道我会离开后,能够有那么一点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而不是让你明知又犯。”
“所以既然你觉得做了道个歉就没关系了,但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话,我觉得道歉就没有必要了。”卿伶慢慢地合上了自己的手指,如今的距离,好像只要轻轻一动,就会瞬间合上,“你做的你的,我做的我的,咱们赌约完成后,各回各家就好。”
她话音才落,指尖就被冰冷给牢牢裹住了。
故妄捏着她的手,声音里透着寒意,一字一顿道:“各回各家?”
“所以现在道歉不需要了,你打算自己到时候就悄无声息走掉是不是?”
卿伶:“是。”
故妄咬牙切齿,俯首在她原本就还有牙印的指尖上又狠狠咬了一口:“你敢。”
作者有话要说:旺仔:我知道错了,我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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