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醒来的时候,现自己正躺在一座土丘上。
风魂坐在她的旁边,面前摆着数张符纸,还有一盒朱砂。他手持毛笔,沾着朱砂在符纸上画着七扭八弯的字符。
在离土丘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困苦的村子。村子周围的田地早已因为干旱而荒废,大地裂出裂痕,到处都是一片败破。
红线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形,心里猛地一慌,手下意识地往边上一抓,抓住了金光剑。
见师父并没有将仙剑收去,她才放下心来。
“师父……”
她悄然坐起,不安地跪在师父身边,却又突然现自己身上的衣裳竟已换了一套。这是一身农家少女的衣裙,粗衫粗布,倒也合身。
难道,是师父亲手替我换的?
虽然师父是个仙人,仙人讲的是无欲无求,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很可能已经被师父看了个通透,红线仍然不免有些窘迫,脸也起热来。
风魂转头向她笑了笑,继续将面前的一张符纸画完,然后朝天空一扔。
符纸祭在空中。
丝丝的云彩在符纸周围生出,并越积越多,直至将炽热的阳光完全遮住。
阴云与阳云互相碰撞,生出闪电。
远处的村民端着锅盆从家中跑了出来,激动与期待地看着天空的乌云。
红线疑惑地看着她的师父。
“那是祭云符。”风魂向她解释,“这里已两年多不曾下雨,田间的作物也颗粒无收,再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无法生存。”
红线这才知道师父是在做善事,想到自己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因为昏迷拖累了师父,甚至醒来后也不曾注意到此间百姓的穷苦,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身子是否被师父看了去这样的小事,不觉又羞又愧。
“师父……对不起……”她低着头,不安地说道。
然而,风魂却没有看她,只是注视着村子的上空,一脸凝重。
红线转头看去,也现了异样。
祭云符已经消失,好不容易积起的乌云并没有带来阵雨,反而正在散去。
风魂脸现怒容,挚着朱砂笔,又画了一张祭云符,祭上天空。
还没等乌云再次积起,在村子另一端的山崖上,同样有一道符纸飞出,打在祭云符上。两张符纸一同碎成纸屑。
红线也看了出来,那是有人在干扰她的师父祭雨。
那些村民不明白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天公好不容易有下雨的迹象,方自喜悦,那些乌云却聚而复散,让他们极是失望。
风魂的心中也是怒至极点,他带着红线离开深山来到此间,现这里的百姓正面临着严重的旱灾,于是想利用所学的道法替他们做点事,却不想竟有人阻止他,而且,对方显然也是会仙家法术的习道之人。
身为习道之人,不替穷苦百姓消灾也就算了,还不让别人行善,这真是岂有此理。如此看来,只怕这里的旱灾也并非天意,而是有人利用道法从中作怪,将百姓的生死视作儿戏。
他冷哼一声,又画了一张祭云符祭上天空。
果然,那处山崖也再次飞出一张符纸。
还没等那张符纸撞上祭云符,风魂已先掷出数枚黑白棋子,棋子散在祭云符周围,形成阵法将其护住。
对方又扔出几道符纸,却都未能破去阵法。
乌云重新聚集,翻滚涌动。
阵雨刷下。
那些村民欣喜地欢呼着,兴高采烈。
风魂站了起来,凝视着远处的山崖。红线跪在他的身侧,也不知她的师父在想些什么。
而此时此刻,在那个山崖之上,同样有人隔着狂卷的雨幕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那是一个高挑的女子,身穿绿色长裙,头梳太华髻,一支玉摇插在髻上。
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手持拂尘的道士。
阵雨打在绿裳女子身上,却自然地沿着那曼妙的轮廓滑落,没有一丁一点真正沾到她的衣裳。她抬起头来,目光穿越乌云,看着那几枚时隐时现的棋子,沉吟片刻:“道覆,你猜,在对面祭雨的是什么人?”
妖术师徐道覆站在她的身后冷笑一声:“定是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空有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绿裳女子微微点头:“这人用来护符的阵法竟连我也无法破去,可知他所学的道法必是极为精妙,乃是真正的仙家之术。但他既有如此能力,却没能看出此地之所以会有旱灾的原因,急于布云祭雨,反而浪费了不少云气,让住在这里的百姓未来几年更加难以生存,由此可见,他的经验必是极为欠缺。”
徐道覆哼了一声。
绿裳女子微微一笑:“也罢,我既然路过这里,总不能就这样不顾而去,不妨帮他弥补一下所犯的过失,也算是给此间的百姓留些生机。”
“天师,”妖术师徐道覆皱了皱眉,“我们还有要事要做!”
“没事,耽误不了太久的……”
……
第二日清晨,薛红线一个人在荒凉的郊野间走着。
昨日阵雨过后,风魂带着她到那村中借宿,那些村民并不知道那场阵雨其实是风魂召出来的,虽然如此,因为久旱之下终于等到阵雨,高兴之余,也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而风魂与红线也探听到,在村子西面的荒林里藏有妖怪,那妖怪也不知在这片土地上住了多久,原本还只是守着它自己的住处,只要别人不闯到它的地盘,它也不会出来伤人。
然而这大半年来,不知何故,它却不时跑了出来,附近的野兽死的死伤的伤,一些村民也莫名其妙地惨死。这附近的百姓本就因为干旱而度日艰难,又遇到妖怪袭扰,更是苦不堪言。
风魂听到有妖怪作恶,想了一阵后,便在暗中让红线独自前来荒野寻找妖怪并将其除去。薛红线的太阴御剑之术其实并没有练成,但她表面温顺柔弱,内心却极为刚烈,否则也不会一个女儿家独自远走它乡,闯进深山寻找谁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神仙,并在爬崖的时候差点摔死。
虽然知道自己还不能做到御剑的地步,但师父既已下令,她也不去想自己是否真的具有除妖的能力,一大清早便提着金光剑进入荒郊,心想自己若能杀了作恶的妖怪那自然是好,若是杀不了,那就干脆死在妖物口中算了,总好过让师父失望。
一路之上,野兽难寻,就算找到一些,也都是尸体或是残骸,显然,这一整座山都已被妖物的阴影笼罩着。
在一处峡谷,她现一串足印,这足印只有双趾,却大得惊人,踩在地上深达一尺。她追着足印,一直跑了数里,沿途更是现许多刚死不久的动物,连狮子猛虎这等凶残的猛兽也难逃这妖物的毒手。
在一个足印里,她现了成滩的血迹,那是一个狐窝,几只小狐狸的尸体瘫成肉泥,看上去竟是被这妖物活活踩死。
“你们是被父母抛弃了么?”她想,“这也难怪,做父母的自身难保,又如何照顾得了你们?你们也不要太难过,这世上比你们可怜的人比比皆是,若有来世,你们还是继续做狐狸吧,怎么也比做人好些。”
她用仙剑削了块巨石将这染血的足印盖上,也算是将几头小狐埋葬,然后便继续追去。
又追了半里,路边出现了两只狐狸的尸体,一公一母,显然是那些小狐狸的父母。
“就算抛弃了孩子,终究也是难逃一死,”她冷笑着,“你们若早知如此,又是否宁愿与自己的孩子死在一起?”
就在她准备不理这两具狐狸尸体继续上路的时候,附近却传来几声奇怪的吱声,她心生好奇,循声而去,现那声音是从一段枯木间传来。
她将枯木剖开,两只小狐狸惊慌地跃了出来,胆怯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便跑到了狐尸旁,蹭在已经死去的父母身上出悲泣般的吱声。
薛红线这才知道,原来这两只狐狸并不是抛弃了自己的孩子,而是眼见妖物出现,只好各自叼着一个孩子弃家逃走,不想妖物紧追不止,无奈之下,只好将这两只小狐狸藏在枯木之中,自己将妖物引开,虽然未能逃脱,却总算是救下了其中两个孩子。
它们倒也算是好父母,她想。
“只是,”她看着这两只悲伤无依的小狐狸,却又想道,“你们的父母已经死了,这山野如此荒凉,又是久旱成灾,没有父母的照顾,你们又如何能够活下去?如此孤独与寂寞地活着,还不如陪着家人一同死去算了,你们的父亲母亲如此疼爱你们,甚至为了救你们不惜牺牲自己,你们若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再去寻找它们,这样就又有人照顾你们了。”
她拔出金光剑指着两只小狐狸,剑尖晃动,在刺眼的阳光下耀出光芒。
两只小狐狸反应不一,一只只知道蹭在父母尸身上哀鸣,另一只稍大些的显然更懂事些,看到了薛红线的杀意,缩着身子瑟瑟抖。
远处,忽地传来响彻山谷的嚎叫:“噜……寻……噜……寻……”
红线心中一惊,她看着剑上的小狐,心想自己若真的杀了这两只可怜的小狐狸,那又和妖物有何区别?
她紧握仙剑,咬了咬牙,向两只小狐狸说道:“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杀了那只妖怪,替你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报仇。”
提着剑,她朝着嚎叫声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