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酒肆在醉翁岭由来已久,许多年前,蜀吴官道沿途一带,山匪还未这般众多,官道上时常有军队往来,一些小蟊贼不敢太过造次,来往之人哪怕遇上了,留下部分财物当作买路钱便可安然离去。
后来一天,一对年轻夫妇来了此地定居,姓名来历俱不详,手段却是分外神通,一夜之间便有一家酒肆在山脚下拔地而起,有牌而无名,令人咋舌,招待各路军官侠盗、贩夫走卒,来者不拒。除此之外,凡有落难之人,若是能取信于这对夫妇,便可安心在此避难,不出酒肆那就大可高枕无忧。
一开始,这对来路神秘的年轻夫妇摇身一变在醉翁岭当起了酒肆老板,且大庇来往落难之士,这却不是件易事。期间便有好几个地头蛇前来挑衅闹事,本以为会龙争虎斗一番,不曾想,那酒肆老板连刀剑都不曾出,凭空虚划,十几号往日穷凶极恶的匪寇居然身都近不了,根本不是一合之将。
于是,江湖上便开始传言,这二人俱为武道一流的顶尖高手,能凭空御气杀人,若是飞剑在手,千里之外亦可取人首级,一时之间,广为盛传,再无人敢前来闹事。
只不过,后几年那酒肆老板却不知去向了,无人知其由,只留下老板娘三娘一人,偶然抚琴几曲,人道是,或望穿秋水矣。
当日,秦天二人在酒肆中投宿,住了下来。
夜色正浓,却无睡意。
秦天拿着玉玦左右端倪,实在瞧不出什么玄机来,只见玉珏十分古朴,不像近代之物,玉珏上有弯斜规律的细小裂痕,欲碎不碎,拿硬物敲击却是异常坚硬。
“这小二哥究竟是什么人呢?居然给了你这么一个古董似得玉玦。”
秦天摇了摇头道:“百思不得其解也!”
唐笑突然一拍手,古怪笑道:“我知道了,这小二哥长得这么俊美,说不定就有龙阳之癖,看上你了,把自个传家宝都当信物送出来了?”
和唐家大小姐相处一直处于下风的秦天顿时翻了个青天大白眼,道:“不过,这人的双手不像一般常年做粗活的伙计那般粗糙,我看应该来这没多久,说不定原先是如同你一般的富家子,非得来体验江湖疾苦,一不小心就落了难,在这刷碗端菜了。”
唐家大小姐收起笑意,一脸正经道:“莫非与苍狼寨劫的那几个东琉皇室有关!”
“八九不离十。”
“若是运气好,便可以从此找到另一幅阵图线索,一幅刻在地下龙柱石台穹顶的地藏角宿星阵图,便包含一种天宇道义,令人获益无穷。”
秦天接着道:“按理来说角宿乃属东方七宿,那剩下的应该是东方苍龙里的亢、氏、房、心、尾、箕六大星宿,也不知联合一起后究竟有什么奥秘。”
唐笑兴奋道:“若是将七图全部集齐,本小姐就是天下第一女侠了。”
此时,秦天却极其夸张的一脸谄媚,握住唐笑衣袖,促狭道:“女侠,需小的给您暖暖床否?”
唐笑愣了一愣,抽手拍开这无耻宵小的爪子,作凶嗔道:“去死,我睡床,你谁地板,不许过来。”
秦天讪笑,忙道:“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随即吹灭房中灯火。
“已经走了?”
“走了。”
“那个老板娘?”
“整家店里,除了你这天下第一女侠,就数这个女人武功最深不可测了。”
唐笑俏脸暗自一红,阴恻恻地就又给了秦天后脑勺一巴掌。
酒肆已经打烊,厅堂中只有那新来不久的俊秀小二哥收拾桌凳。
埋头整理完一处又一处,对于富贵世家甚至穷酸儒士来说,这都是很卑贱的活计,却做得一丝不苟。
以至于全然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位美艳妇人。
“呃,老板娘好”,小二哥转身便被面前不速之人下了一跳。
“看得出,你不是江湖中人。”
小二哥恭敬回道:“小人并不会武功。”
三娘伸出一根手指,异常白皙,触感冰凉,抬起眼前俊秀少年的下巴,眸子是出奇黑亮。
“前几日,苍狼寨那帮山贼劫了一伙肥羊,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本身武功不错,可惜当时受了好几处重伤,虎落平阳,被那伙乌合之众碰巧给劫了,杀了几个,抓了几个,好像还跑了几个。”
其实本身气质不凡的小二哥一脸微微错愕,随即坦然一笑:“既然老板娘知道了,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其实并非跑了几个,只有我一人而已。”
“哦?也难怪。不过你能从南朝兵圣眼皮底下逃出来,身份非同小可吧?”
“正如老板娘心中所料。”
“东琉剑帝怎么也是剑术通玄的人物,生个儿子却不会武功,真有意思。”
这化身店小二的东琉皇子略一思索,开口道:“其实这几人盛传我父皇所谓的剑道之秘,我倒是不知所以何物了。另外,随手从宫中带出的几件东西也都已不在我身上.....我自然是惜命之人,有些东西再怎么贵重也不过身外之物......至于他人识货不识货就另当别论了......”
眼前落难皇子言辞中断断续续,有些凌乱,三娘却听得出彷如是含着冷笑、苦楚讽刺,似乎回想到了什么,竟然有些恻隐。
随后很快压抑了这令人抑郁的情绪,淡漠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这几日岭上又要热闹起来了。”
三娘转身,没走几部,却意外回身,道:“东琉天子确实是顾姓不错,不过你说你叫‘故意’?”
“在下的确姓顾,单名一个逸字。”
三娘无奈一笑,似是心情不错,不在回头。
“以后可以叫我三娘。”
三娘走后不久,一道伟岸身影潜进酒肆,无声无息闪到顾逸身后,沉声道:“皇子殿下,跟我走一趟吧!”
顾逸猛然转身,不是有黑浮屠之称的黑脸刀客,又是何人。
未等顾逸有所反应,被一记手刀切在颈侧,顿时眼前一暗。
黑浮屠便如提小鸡般一抓,使了巧劲,将其丢在墙脚,左手一挥黑铁钝锋长刀,刀风掠去,木窗子应声而开,带着被击晕的少年人一跃而出。
身后酒肆之中传来一声怒哼,“你这黑厮是不想活了,我的地方也容你放肆!”
一声惊弦落去,直追黑浮屠背心,幽幽带着阴冷杀意,初时三两分怒意,到了后来愈演愈烈,已有了八九分杀心,不留情面。
眼看着便要一招毙命。
可这黑脸刀客武功虽不如高深莫测的酒肆老板娘,却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多年刀口舔血,岂是寻常,当即斜扭开身躯,一记娴熟无比的反手刀,声如金鸣,堪堪挡去。
刀身剧震,余劲入体,再难控制,这黑浮屠却是心思敏捷,将长刀往前脱手一抛,一边强忍住喉头鲜血,不退反进,转身一掌轰出。
声如闷雷。
那魁梧大汉,却借着两者掌劲,瞬间倒飞数十丈,一口鲜血喷出,胸口气血居然不再阻塞。
三娘被黑浮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掌阻滞了身形,一眼望去,黑浮屠已经重提了长刀依旧生龙活虎地往一座山头暴掠而去。
“苍狼寨!”
三娘再无平日温和颜色,一脸寒霜。
在房中假寐的秦天二人,随即翻出了窗外,偷偷尾随而去。
黑浮屠本是带着手上的东琉皇子往苍狼寨而去,可行至一半路途,却改了道,折向了一处隐蔽之地,随手便将顾逸往地上一丢。
“别装了,你这般随地趴着,如今天府的节气正值蛇虫入眠渡冬,你若扰了落叶草堆里它们美梦,咬上一口,这荒郊野岭,神仙也救不了你。”
闻言,一身小二哥装扮的少年郎倒是毫不犹豫,利索起身,却又就近寻了处裸露山岩,重新坐下,神态自然,临危不惧。
黑浮屠单手靠着三寸入地的钝锋长刀,道:“小子,实话告诉你,苍狼寨的大当家出了一百两黄金要我出手活捉你,本来还以为他昏了脑袋,却没料到你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落难皇子。老黑我本是天天把脑袋系裤腰带上的江湖莽夫,行侠仗义、拔刀相助的事做过,杀人劫道、为虎作伥的恶事也不曾少,视金钱如粪土做不到,却也曾今朝有酒今朝醉,本以为这一辈子浑浑噩噩就过去了。不过你倒是让我看到了希望,哪怕一丝一毫,不说那黄金百两,就是万两也不在我眼里!”
顾逸本就身子文弱,吃了一记手刀不说,一路上颠来倒去,腹中翻肠倒胃不堪,直接闭了双目养神,倒不是要闭口死活不说。
黑浮屠此时倒是极有耐心。
终等到顾逸缓了苍白面色,开口道:“我并没有让你一步登天的法门。”眼见身前黑脸刀客默然不语,轻叹道:“不过我有另外一物。”
“哦?什么来头?”
“那是青玉九剑玦。”
顾逸看着此人仿如枭雄的坚毅双眸,继续道:“前朝武圣陈青帝。”
前朝二字,恍惚是带着无穷情绪道出。
黑浮屠满嘴血污已近干涸,笑意渐冷,上前揪住少年衣襟,一阵搜索,却无发现,自嘲一笑道:“这青玉九剑玦如今在何处?你若将它给我,我非但不杀你,而且还平安送你出这蜀吴官道?”
顾逸闭眼又睁眼,眼神玩味,一语道破天机:“你必杀我。你之前带我上山奔向苍狼寨,看似是与苍狼寨一伙,却中途改道,实则从头到脚都在做戏,好让立下多年规矩的酒肆老板娘迁怒苍狼寨,祸水东引,等他们两虎相争,你则可以置身事外拿了你想要的东西一走了之。不过即使一切如你所愿,你也不会送我活着离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确还是懂的。”
黑浮屠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一字一句道:“我当下便能送你上路!”
随之一只粗壮大手扼向顾逸咽喉,悬空而提,不断加大手劲,却非如以往杀人搏命一般直接碎人喉骨、一招毙命。顾逸一张方才还有些煞白的脸庞瞬间憋得通红,显得极其痛苦,但是双眼却是直直盯着这个凶神恶煞、毫无屈服之色。
砰!
那只索命之手终于向前一送,打开指节,又将这软硬皆不吃的少年丢在地上。
“咳咳咳......哈哈哈,你若杀我,非但什么也得不到,而且苍狼寨和无名酒肆双方事后知晓真相,一定以为东西便在你手上,倒是惹得一身骚,可真是划不来了。”
黑脸刀客眼神愈发阴沉。
“不过。”
顾逸看着眼前快狗急跳墙的大汉道:“青玉玦也不是不能给你,你们视此物为至宝,但我不会武功,它在我手上却是无用。你若是帮我一件事,我便可以给你。”
醉翁岭上石盘山,石盘山上居苍狼。
醉翁岭附近十余座山头,大小贼窝林立,便数这石盘山最成气候、势力最大,人员足足数百之众,且不仅仅单以劫道为生了,近年来,渐渐与其他一些武林帮派勾结贩卖私盐兵器。
能够将一伙烈性难驯的山贼聚拢,且做到这个地步,管理井井有条,这苍狼寨大当家的确是不简单。江湖传言,此人名叫韩文宣,原本是个文武双全的大户人家子第,才华横溢,后来乱世中家道中落,一大家子死死散散,妻子被恶霸污了身子含恨上吊自杀,韩文宣告官不成,反而含冤入了狱,于是这位昔日的公子哥忍无可忍乘机杀了狱卒出逃,一怒之下在石盘山上落草为寇,凭着过人手段成了山大王。
秦天与唐笑尾随黑浮屠不久,便失了踪迹,无奈之下,只好沿着固有山道,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
约是行了一炷香多的时间,便出现一处地势稍平坦之地,有房舍嶙峋,周围筑有土墙,置有尖锐木刺,防御极佳,后靠裸露石壁,宛如巨斧直直削成。
山寨大门处还有两名喽啰值守,点了松油火把,虽困意十足,哈且连天,却不敢随意睡去。
“没想到这伙蟊贼居然还成了些许气候”,唐笑道。
“也不知道那小二哥怎么样了。”
唐笑不知从哪摸出两枚铜钱,掂在手心,道:“不如将他两打晕,偷偷潜伏进去。”
秦天一扬嘴角,道:“还是看小爷我的吧。”
只见秦天持了古旧桃木剑兀然跃至路中央,两个喽啰神情一滞,秦天随意便挽了个剑花,顿时平地徒然起了风雷,原本武道还未入三流的愣头少年,却仅仅月余内剑气化了龙蛇,直扑前方吓得呆愣的二人而去。
只是。
那道气化飞蛇行了不足一丈,便溃不成军,化作一阵夜风,堪堪将遭了无妄之灾的火把吹灭。
两个看门值夜的喽啰哪里见过什么绝顶高手,只庆幸不知何故在如此霸道剑招之下居然侥幸活了性命,还不逃作甚。
一边撒腿狂奔,一边高呼,有贼人闯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