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许久之后,安静的喜房之内,突然响起两声冷冷的笑声。
沐远晴静静抱着丁桥渐渐冰冷的身体,漠然地回头看了卫子慕一眼。
眼神无波无澜,没有卫子慕臆想中的怒火或者恨意,反而是多了一丝……怜悯。
怜悯?卫子慕眯起眼……她是在可怜他吗?
哈哈哈——可是,她凭什么?
明明她才是最可怜的人,她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要如约放我走吗?”
卫子慕嗤笑:“我没有这样说过。”
他看着沐远晴:“我说的是——你杀了他,我便放了你,而他——是自尽而亡的,与你无关。”
“我早猜到了,”沐远晴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只是抱紧了怀中的丁桥:“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对,”卫子慕瞥了丁桥一眼,一脸的鄙夷:“所以他的死,全无意义。”
“不,你不明白,”沐远晴哂笑:“你一心想要我恨你,想要利用丁大哥的来迫使我对这世间绝望,然后任由你摆布,成为像你一样以仇恨为活的人,可惜你输了。”
“你以为,这世间的人都如你一般,喜欢活在仇恨之中吗?”沐远晴不看他,只是低喃道:“你以为,人心那么容易受你摆布吗?”
“或许吧,如果丁大哥真的受你蛊惑,向我拔刀,那时我真的会恨你的吧,因为他是我遇见过的最美好的人,如果连他也变了,那么我真的会对这世间绝望,”她吻上丁桥已经渐渐冰冷的脸:“可是他没有,他宁愿自己死去也没有受你蛊惑,因为他知道你想做什么,因为他了解我,因为他是善良的人。”
“如此善良的人却不得好死,”卫子慕的声音冷然:“你不觉得怨恨吗?”
“或许有一点吧,”沐远晴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抚摸着丁桥的脸:“可是丁大哥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让我对这世间绝望,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怨恨?相爱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去恨?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爱活在仇恨之中,别人都看得到人性的善念,只有你,眼中看到的,除了仇恨还是仇恨,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不觉得吗?”
“我‘爱’活在仇恨之中?”卫子慕声调上扬:“我会恨,还不是因为沐之善害得我家破人亡!”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吧,或许当年的事情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我理解你的仇恨,”沐远晴依旧还是不看他:“可是我无法理解你这个人。”
“到底是多么大的仇恨,害得你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沐远晴终于看向他:“我初遇你时,你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子的,你难道不觉得最近自己身上的戾气越发的盛了吗?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对沐家的仇恨,报复在爹爹身上报复在我身上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难道只有你的亲人是人,别人的亲人就不是人了吗?你失去了亲人,你会难过,难道别人不会吗?你真的很冷血无情。活该你一辈子活在仇恨里面,不得翻身!”
“是吗?”卫子慕却并不怒:“就算我活在仇恨之中不得翻身,我也会拉着你陪葬的。”
“你错了,”沐远晴闭上眼睛:“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活在仇恨之中的只有你一个人,我不会陪你——”
她看着他的眼神无比的认真:“你不过只是一个可怜的人,你不值得我去恨你,你不配!”
卫子慕大笑,命人将丁桥的身子从她怀中拖走,自己上前钳住了她的手臂:“就算你不愿,此生你也注定逃不开我的身边,注定要陪我一道沉沦,我若入地狱,必然拉着你陪葬!”
沐远晴并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将丁桥拖走,听完卫子慕的话,她不置可否,只是淡然:“我早知你是这般出尔反尔之人。”
“当然让我放你走也可以,”他低头,凑近了她,两人四目相对:“我可以放你走,但是要看你敢不敢走。”
“嗬嗬——”沐远晴嗤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反抗,我说了会跟你走便一定不会再反悔,别忘了,我不是你——”
“不,”卫子慕放开她:“我是真的可以放你走。”
他的表情无比之真诚:“你走吧。”
沐远晴冷笑:“然后呢?”
“然后?”卫子慕双手环抱:“我会杀了柏溪村所有的人。”
沐远晴一副“我便知道”的表情,恹恹地闭上了眼睛,径自向屋外走去。
走了几步回头:“走吧,不是要回倚霞阁吗?”
她面带苦涩:“辛辛苦苦地逃离,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去,倒不如一开始便接受了这样的宿命——你说是也不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卫子慕大笑,径自上前,走过她身边走到她前面:“你终于看透了。”
从此,她的生死,只能由他来决定,即使是她自己,也不能左右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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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回到倚霞阁,沐远晴的心情倒是淡然了许多。
唯一芥蒂的,不过只是一个画儿。
画儿画儿,那个曾陪伴她数年的少女,原来一开始的接近,便是暗怀了鬼胎,叫她如何能接受得了?
她也知道,她不能怪画儿什么,毕竟各为其主,只是心里依然还是多了积分芥蒂,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去。
从倚霞阁的高处望去,可以望见昔日沐家的院落——当然,现在只是残垣一堆,沐远晴心内不是没有感伤,毕竟那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无语凝噎。
她身子向前一些,想要将远处的“家”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又很快被人拉住。
沐远晴回头看卫子慕派来一直跟在她身边,美名其曰“照顾”她,其实是监视她的两个婢女,微微一笑,不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她已经看透了,这倚霞阁,其实是卫子慕的地盘,云娘唯卫子慕的命是从,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和卫子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何况,她看出,这倚霞阁中,卫子慕似乎还颇有地位,别人提起他,也颇多恭敬,那种恭敬,不是对于位高权重者的阿谀奉承,而是真心实意地表达着自己的服从。
比如现在正在向她走来的天香和楚楚二人。
沐远晴猜不透她们此刻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但是决定静观其变,或者叫以不变应万变。
所以她并没在脸上显露出什么,反而是闲适地坐下,故作姿态闲适地喝着茶。
她等了许久,那两个人才扭扭捏捏地过来了,天香脸上还有强作的镇定与傲气,瞥了沐远晴一眼,一副很不情愿搭理她的样子:“云娘叫你去接客。”
“好的,”沐远晴温婉地点头:“我这便下去。”
“嗯?”天香似乎没料到她应得这么干脆,不免多看了她一眼:“你不反抗了?”
“反抗有用吗?”沐远晴起身,拂了一下衣摆:“云娘是叫你们来劝说我的吧……她费心了。”
“你……”天香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你以为我会如何呢?”沐远晴冷笑:“寻死觅活吗?那样的事情,做也做过了,是该醒了,这世间只剩我一个人了,就算我再怎么反抗,也无人在乎无人心疼,那么,何不就随波逐流,接受这不堪的命运。”
天香不再说什么,只是径自在前边走,沐远晴无所谓地跟上她和楚楚,待走至楼下的时候,沐远晴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为何我总能在你们身上感受到敌意……你们,很讨厌我吗?”
“是!”天香似乎是终于忍不住,将沐远晴推至墙边:“我讨厌死你了!”
“如果不是你——”天香歇斯底里一般揪着沐远晴的前襟:“如果不是你,王爷他不会如此难过!不会怎日里消沉!都是因为你!”
沐远晴不置可否,只是嗤笑:“你想太多了。”
天香突然抬起手,顺手给了沐远晴一巴掌,眼睛里满是怒意:“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消失的这两个月,王爷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每天派人出去寻你,没有你的消息的时候他的便每日消沉,偶尔有你遭遇不测的消息他的脸色便阴沉得吓人,好不容易得到了你确切的消息,他立马带人去寻你……而你,居然只是这样满不在乎的表情!”
“嗬——”沐远晴突然笑了,闭上眼睛:“原来他这么恨我。”
“你——”天香气得全身发抖:“你怎么能这样看他!”
“那我还能如何?”沐远晴抬眼看天:“他有多恨我,我比你清楚——你不是我,你没有亲身体会过家破人亡的惨剧,你不会明白卫子慕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恨我入骨,我越是不幸他越是快活,所以他忍受不了我有丝毫脱离他的掌控,他要我活在他的视线之中,他要亲眼看着我每一分的痛苦,然后放大这一分痛苦,他更享受亲手毁掉自己仇人的快感,却不肯给人一个痛快,反而是要一点一滴地折磨那个人——”
“所以,他只是想看着我受苦而已,”沐远晴再度闭上眼睛:“我太了解他了。”
“你——”天香气极,似乎不想再和她多说,只是愤愤然地放开她,径自离开。
沐远晴神色漠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慢慢向前走去。
不得不说,天香的话让她有那么一丝的触动,可是稍纵即逝地愉悦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苦痛,原来在天香眼中,卫子慕很在乎她么?可是怎么可能,沐远晴明白,卫子慕对她或许是真的“在乎”,只是那在乎,更多的是出于仇恨的目的,他对她,从来没有任何的爱意可言,她早该知道的。
如果是当初的她,当初那个年少无知的她,听了那番话或许会欣喜若狂,可惜,此刻的沐远晴,已经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卫子慕。
她已经失却了幻想的权利,只能如卫子慕的希望一般,活在泥泞之中,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