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远晴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折腾到了天亮时分,卫子慕起身离开,这才安心睡去。
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的时候,思绪依然浑浑噩噩的,茫茫然地起身坐在床沿上,脑子里一片的空白。
这屋子的摆设……她是熟悉的,这不是她在倚霞阁的屋子,却是卫子慕别院的起居室。
她如何能忘记?曾在这里,她与卫子慕耳鬓厮磨,他说着那些甜言蜜语的话,她还记得那般清楚,直至今日,成了她无法磨灭的伤痛。
她……怎么到了这里?
脖子一动便是一阵疼痛,沐远晴只好僵着脖子起身,因为脖子不能动弹,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轻轻一推,那窗子便被推开了。
窗外是那一片桃林,只余桃树枝干歪歪斜斜的直指天际,满目萧然。
时已深秋,外边花木凋零,了无生气——恰如她的青春年少,再也回不来了。
正兀自哀叹之间,身后的门被推开,沐远晴望去时,便见到梅姨捧着汤药罐子进来,见到她醒了,面上微微一笑:“沐小姐你醒了。”
小姐小姐,她早已经不是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只是个身败名裂不贞洁的已婚妇人,所以沐远晴耳里,那“小姐”二字何其的讽刺,原本想要辩解的,可是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开口好了。
这别院之中,都是卫子慕的人……都是一丘之貉,她何必理会他们!何必与他们多言?
所以她只是把头别向了一边,连个微笑都吝于给出。
梅姨似乎并不因为她的怠慢而发恼,只是微微一笑,将汤药推到她面前:“来,把药喝了吧。”
沐远晴不置可否,接过药匙慢悠悠地喝药,不和梅姨说话,不看梅姨一眼。
待喝完了药,梅姨收拾好东西,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一叹,待要离开时,却见到卫子慕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后边还跟着同样一脸匆忙的大夫。
乍一见到卫子慕,沐远晴又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不由得想起昨夜他说的话,不由得有些怔忪,不过很快便又回过神来,面上波澜不惊。
望闻问切——只不过,无论大夫开口问什么,沐远晴皆是一副懒得张口的表情,把大夫急得冷汗涔涔的,只得照着经验开了个方子,让他们试一试。
沐远晴心内嗤之以鼻,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冷眼看着大夫诊断开方子,不小心瞥见卫子慕看似关切的眼神,心一慌,连忙把视线移到另一边了。
有些心不在焉地诊断完,梅姨和大夫都退下了,屋内又只剩下卫子慕和沐远晴两个人,沐远晴没由来的便感觉到了心慌。
沐远晴不敢看卫子慕,生怕看到他的眼神又会让自己失控,心跳还未平复下来,卫子慕却突然动了,他身子前倾,掏出帕子为沐远晴将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滴药渍,沐远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把视线对上卫子慕,却在瞥见他无比认真的表情的那一刻心跳有些加速。
他细细为她擦拭,沐远晴脑子里一片茫然,半晌之后才想起她应该退开的,她也确实这样做了,不过却不小心扭到了脖子。
沐远晴疼得冷汗直流,却始终不肯张口喊痛,卫子慕迟疑了一下,面上突然换了一副表情,态度有些强硬地拉过她。
沐远晴心内害怕,身体本能地抗拒着,卫子慕再度迟疑了一下,突然弯下身子将她打横抱起。
沐远晴心跳得厉害,恍恍惚惚间似乎看到了初见时的桃花满天,她初遇他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抱起她的,只是桃花已然凋谢,花非昨日花,人非昨日人。
卫子慕身上,依旧是木簪花的香气,沐远晴很熟悉的味道,可是当初爱极的香气,此刻却成为她最沉重的记忆。
卫子慕这是要干什么?他何必对她这样好?难道是他又有所图?可是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那么他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心事百转千回,还理不出一个头绪,身子却被卫子慕安放到床上,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呵护着世间仅有的珍宝,这样的卫子慕,不免让沐远晴再度迷茫,刚想挣扎,卫子慕却按下了她:“不要乱动,好好休息。”
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过于怪异,沐远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突然很害怕,害怕卫子慕任何的温柔,因为曾被这温柔引诱,误入了陷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想抗拒,可是卫子慕却握住了她的手,一脸的倦意,就那般靠在床沿,闭上眼睛,似乎便要睡去。
无论如何,卫子慕没有如昨晚一般,要与她同床,这让沐远晴稍稍安下了心,随即更大的不安却从心内升起。
卫子慕究竟想做什么?沐远晴细细打量着卫子慕,却始终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他似乎真的很累,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表情,不过一会,便听得他浅浅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似乎是真的睡过去了。
沐远晴忍不住把手伸到脑后,摸了半晌没有摸到方才忆起自己因为生病无心装扮所以今天并没有带任何的配饰——并没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比如钗子之类的东西……只要轻轻一下,便可以结果了卫子慕的性命……
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终究是不能动手——她不明白,卫子慕何以这么放心,安心在她身边睡去,他就不怕她真的杀了他吗?
那么,这其中必然有诈……沐远晴这样想着,终究是抵不过药意,觉得身子有些困乏了,于是也闭上眼睛,想要睡去。
反正……她已经再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了的话,那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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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远晴的伤,养了半个月才好。
半个月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却始终无法窥探到卫子慕究竟是想做什么。
一转眼,便入了冬,天气开始有些冷了,只是沐远晴的生活依旧还是那般没有什么变化,病好之后,卫子慕并没有再将她送回倚霞阁,因为她刻意的抗拒,卫子慕没有再坚持与他同住同睡,唯一不变的,是每日看似柔情的呵护,看在沐远晴眼里,却是草木皆兵,必有所图。
其实生活和在倚霞阁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她的自由依旧是被禁锢的,能看见的,不过是外边凋零的桃树,以及头顶上萧瑟的天空。
心如死灰,但是沐远晴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不悲不戚,猜不透卫子慕到底要做什么,沐远晴索性不猜了,索性就这样等着,等着卫子慕原形毕露的那一天。
此刻她身上裹着厚厚的衣物,身边两个小丫鬟一脸的担忧,时不时的便要开口劝说她回屋去,说辞无非总是那一套,外边太冷,冻坏了怎么办?
怎么办?沐远晴心内冷笑,冻死了才好呢,反正她的心已经冷透了如同冰窟一般,哪怕是死,也无甚所谓了。
她依旧不说话,无论她们怎么劝说,她就是不开口,她已经装了半个多月的哑巴,别人都以为她真的哑了,那么不如便让别人一直这样以为下去吧,反正,这别院里,都是卫子慕的人,她懒得搭理。
天气真的很冷,她的手被冻得有些僵硬,只好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下,把手放到暖手炉上暖和一下,然后继续她的事情。
那两个小丫鬟也曾想过要帮忙,却被沐远晴一个闪身拒绝——她可不想再和卫子慕身边的人有任何的交集……一个画儿,就已经足够了。
手上的刀子在一块长方木牌上刻刻停停,沐远晴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几乎忘却了周围的人,脑子里自动把那两个小丫鬟的喋喋不休略去,沐远晴只是想要努力把自己的事情做完。
好冷……不过是一会,便又觉得冷,沐远晴摸了摸暖炉,发现热量已经不足以暖和她的手,于是把手凑到嘴边,轻呵一口气,双手微微搓动,刚觉得好过一些,想要继续做事,手还没有碰到刀子,却突然被另一只手握住。
是卫子慕……他握住沐远晴手,仔细的揉搓着,口内似乎是在嗔怪:“手怎么这么冰冷。”看向那两个小丫鬟的眼神似乎也多了几分责怪。
沐远晴却只是漠然,卫子慕看了看她身上的衣物,眉头再度拧起,放开她的手起身吧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在沐远晴身上,又细细地为沐远晴拢好衣物:“外边冷,回屋去好不好?”他的声音里,没有那么多的强势,语气只是商量的语气,甚至多了一丝乞求。
沐远晴依旧猜不透他是打着什么主意,只是她也懒得理会,径自收起石桌上的东西——木牌与刀子,然后起身离去,看都不看卫子慕一眼。
卫子慕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那木牌还未完成,不过上面的字却已经十分清晰,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几个字——“先夫丁桥之灵”,那“灵”字,还差最后几笔便完成了,无论如何,这木牌是做什么的一目了然——这是丁桥的灵位。
卫子慕想起沐远晴随身的包裹里,同样有另一块灵牌,那是沐之善的灵位,卫子慕知道,所以虽然恨沐之善,但是并没有打算毁掉它,可是今日这一块灵牌的出现,却着实让他恼火了。
心内一恼气不由得便上了头,他突然拉住沐远晴,抢过她手中的木牌便往地上摔,随即双手将沐远晴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一脸的悲愤:“难道我对你不好,你为何心内还要想着别人?”
沐远晴吓了一跳,随即清醒,冷眼看着卫子慕,就是不说话。
卫子慕怒极,摇晃着沐远晴的身子:“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想着他?”
沐远晴还是不说话,突然就开始佩服自己——装哑巴太久,连自己都差点信了,无论卫子慕说什么,她始终都没有想要开口反驳的欲望,因为,她不屑开口。
似乎是被沐远晴的表现气得无以复加,卫子慕面上是越来越深的悲愤,那两个小丫鬟早已经被卫子慕的表情吓得跑开,此时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卫子慕越想越气,心一横便强吻上了沐远晴。
他的吻蛮横而强势,仿佛唯有这般,才能宣泄他心内的不满,可是似乎还是不够——他脑中总是想起沐远晴和丁桥在一起的画面,那画面刺激得他恨不得杀了人,可惜偏偏,丁桥已死。
他吻得入神,手滑上沐远晴的腰间,却突然被一阵疼痛激醒,放开了沐远晴时,却发现自己腰间多了一把刀子。
是沐远晴用来刻画的刀子,刀上染了鲜血,他的血,沐远晴手上也是同样的红。
抬眼看去,沐远晴的神色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慌,随即却又平静下来,漠然地看了卫子慕一眼,转身去把地上的灵牌捡起,抱入怀中,看都没看卫子慕一眼便离开。
卫子慕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后似乎传来梅姨的惊呼,整个别院乱成一团,他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看不到了,唯一看得到的,只是沐远晴淡漠离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