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平和的小镇,鲜有人来往。
沐远晴皱着眉头将汤药喝下,无言地看着屋外。
树木萧瑟,人生百无聊赖。
有时候常常会想,自己的人生是否也只是一种无奈,如同那凋零的树叶一般,一去不返。
那些曾有过的天真纯情,仿佛是前世的事情,离她好远好远。
就连卫子慕这个人,她似乎也在渐渐遗忘——事实上,她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的认识过卫子慕,她从来不知晓卫子慕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偷眼打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梅姨,沐远晴轻轻一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她总觉得梅姨他们是有一个目的地的,可是去往哪里,她却猜不到。
“凤凰城,”梅姨神色淡然:“你身子好了之后我们便赶路吧。”
凤凰城……凤凰城……沐远晴似乎触及到了什么记忆,想了许久,方才忆起凤凰城这个名字,她是听过的。
从一个嫖客的口中……对了,那嫖客叫什么名字她忘记了,只记起他提起凤凰城的时候,面上是一副向往的神色。
那个生出了天香和楚楚的城……那个据说盛产美女的城……
美女……天香和楚楚皆是那种瘦削的女子,沐远晴见过的人里,除了沐家出事之前的她有一丝丰腴之外,她见过的美丽的女子皆是那种身材纤细的女子——比如天香和楚楚……比如云娘和梅姨……还有画儿……
画儿画儿……沐远晴似乎感觉到自己猜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奔到梅姨身边,握住她的手,一脸的急切:“告诉我,画儿是不是你们的人?画儿是不是也是来自凤凰城?”
“是,”梅姨倒是没有什么隐瞒:“画儿一开始接近你……便是听了吩咐办事,你不该再责怪她的。”
“画儿……”沐远晴只觉得难过:“她从一开始接近我……便是别有所图……而我却把她当成了好姐妹,愿意相信她……不管她说什么,我都相信她是为了我好……可——”
“可她对你,的确也是真心的,”梅姨叹气:“画儿曾与我说,她好多次想要告诉你实情,可是总是不敢,她那些劝阻你的话都是真心的……她何尝容易?”
“是,我知道,”沐远晴闭目,放开梅姨的手:“可是我不能原谅她,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我如何能原谅她?”
梅姨叹气,不再说话。
“凤凰城……凤凰城……”沐远晴喃喃念着那个名字:“我们为什么要去凤凰城?”
“凤凰城……二十年……卫子慕……”她想起朱爷曾和她说起的那番话,忍不住便有些联想:“卫王爷那么恨我……是因为凤凰城吗?”
“可是为什么?”沐远晴心内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可是又似乎感觉自己此刻是七窍通了六窍的模样,还有似乎很关键的一点却怎么都抓不到:“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恨我……”
“因为二十年前的事情,”梅姨声音漠然:“二十年前,沐之善带兵攻下了凤凰城——你以为,就他恨着你?那凤凰城之中,恨着你的人多了去了……到了凤凰城,你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沐之善的女儿……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梅姨你是个好人,”沐远晴苦笑:“其实你何必告诉我这些……我早就不想活了,多活一日,也只是残留着一口气罢了。”
“你——”梅姨叹气,想说什么,想了想终究还是改口:“还是好好活着吧。”
“生无所恋,死去了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沐远晴叹气:“我不想去凤凰城。”
“但是你必须去凤凰城,”梅姨神色再度漠然:“这是王爷的命令。”
“王爷……卫王爷?凤凰城……”沐远晴脑子之中最后一点死结也终于被解开:“我先前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少城主?”
她想了很久,终于把先前昏昏沉沉之中听到云景口中提起的那个称呼想起,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梅姨,压低了声音:“卫王爷……是那什么少城主?凤凰城的少城主?”
“可是不对啊,”沐远晴抓住头,感觉自己头痛欲裂:“卫王爷是卫家的人……卫大人……是京城人是庆朝人……与凤凰城似乎没什么关系……可是卫子慕为何又会是凤凰城的少城主……他——”
“我劝你一句,”梅姨打断她的话:“有些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为什么?”沐远晴安静下来了:“这其中,果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的事情……对吧?卫王爷的身份……除非他真的是那什么凤凰城的少城主……否则我想不通为什么他那么恨我……不对,即使他是那什么少城主……他是卫家的人,就算整个凤凰城都恨我爹爹……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那么恨我?”
“因为他本来就不姓卫!”云景的声音突然响起,沐远晴看见他进来,连忙躲到了梅姨身后,听他继续道:“还有,我们都很恨你!”
“他不姓卫那他姓什么?”虽然害怕,沐远晴还是忍不住要问:“他不姓卫他为何要以卫王爷的身份示人……他不姓卫那他姓什么……唔——”
后边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了,因为梅姨捂住了她的口,不让她继续问下去。
梅姨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云景:“你话太多了。”
云景愣了愣,愤愤然地一摆手,对于自己差点失言的事情是十分的在意,顺道的对沐远晴便又多了一丝不满。
沐远晴还想问什么,梅姨不肯放手,终究还是作罢。
---------
远在远方的沐远晴所在的小镇一片晴好的天气,京城里的雨也停了几日,雨气散去,空气之中多了一丝焦躁的意味。
安静的京城中,看不见的角落里,危机四起,暗潮汹涌。
京城的守备较之以往多了一倍还多,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一脸戒严的守卫,这样的情形之下,平头百姓的日子只能是越发的难过了,因为实在是不知道上头的人到底想做什么又会不会把脾气撒到自己身上。
这样的戒严之下,许多茶馆酒楼青楼的生意难免便萧条下来了,尤其是青楼——昔日京城最大的青楼倚霞阁里,此时已是人去楼空。
有心人仔细一想,倚霞阁早几日便已经闭门拒客了——联想到这几日京城中的气氛,难免便有人多想了。
无论如何,京城之内大多数人都认为倚霞阁的关门绝不简单,只是到底如何个不简单法,却是无人得知。
唯一可以知晓的是——最近京城走失了许多人,各位达官显贵的家中莫名其妙的便少了许多的人:有丫鬟有侍卫、有歌姬有小倌——
那些突然不告而别的人唯一的共同点似乎是他们都面容姣好——只是除此之外,旁人却是再也猜不出什么来了。
京城,皇宫之内。卫子慕早早便让人熄了殿内的灯火,静静躺在床上。
午夜时分,万籁俱静之时,一个黑影悄然越过皇宫的宫墙与屋顶,悄然向着卫子慕所在的地方前来。
那人身手矫健,能不知不觉地绕过那些暗处的眼睛——想来,该是对这皇宫异常熟悉之人。
他来到卫子慕所在的宫殿之外,无声无息地解决了那些潜藏在卫子慕殿外殿内的侍卫,这才摸到卫子慕身边,身子跪下,不发一语。
卫子慕手一撑床榻,身子便坐起来,黑暗之中的眼睛格外的发亮:“德钰——”
“少城主……”果然是德钰的声音,只听他压低了声音,一脸的恭敬:“除了皇宫里的人还要一些必要的留下来接应我们的人之外,所有人都逃离出了京城……”
“那就好,”卫子慕起身:“他们是否都已经安全?”
“是,”德钰压低了声音:“少城主你也该走了。凤凰城里……还有很多人在等你回去呢。”
“是啊,”卫子慕轻笑:“我是该走了啊……筹谋了二十年,忍耐了十年……终于可以脱身了……德钰,辛苦你了。”
“不辛苦……”德钰声音哽咽:“少城主你受苦了。”
“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来说……我这算得了什么?”卫子慕轻笑:“我们走吧。”
“想走?”一个声音突然想起,在寂静的夜里,别样的清晰。
卫子慕神色淡然,看向德钰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看样子,似乎有人要来留客啊……德钰,不辞而别也是不好的,你与我会一会他吧。”
他说着径自向外走去,德钰却不见了踪影,卫子慕身形懒懒地倚在殿门之上,迎向元昭的目光清清冷冷:“陛下,长夜漫漫,你怎么来了。”他用陈诉的语气说完那番话,看着元昭,笑容温和。
元昭感觉自己似乎是再度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少年郎一般,不禁有些怔忪,随即很快回过神来,咬着牙似乎很是不甘:“朕不来的话……岂不是不能送爱卿你最后一步了?”
他开口说的是“爱卿”而不是卫子慕的名字,卫子慕突然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轻轻一笑:“那‘臣’谢过陛下了?”
一君一臣,似乎便注定了他们接下来是要兵戈相见的……元昭闭目,放缓了自己的语气:“卫子慕,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甘愿留在朕的身边,朕便可以既往不咎。”
“什么机会?”卫子慕“嗬嗬”一笑:“陛下明知道不可能,又何必这样说?”
“卫子慕!”元昭声调上扬:“朕对你百般容忍,你别不知好歹!”
“臣便不知好歹了又如何?”卫子慕轻笑:“陛下,这是臣最后一次用卫子慕的身份与你说话了,臣要走了,若他日再见,臣将不再是臣……下一次再见到陛下的时候,便是陛下死去之时。”
“我要你元昭国破家亡,我要看着你悲惨死去——”卫子慕轻笑,不再尊称他为陛下,而是直呼他的名字:“你加诸于我身上的屈辱,我会一一在你身上讨回!我要你万劫不复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处!”
元昭心一惊:“卫子慕朕自认为从未亏待你,你何至于这般恨朕连一丝余地也不留!”
“因为我恨你,”卫子慕神色淡然,身子向殿内隐去:“没有其他原因。”
“什么味道?”元昭似乎闻到了什么奇怪的气味,忍不住开口。
“陛下,是桐油——”身边一个侍卫好心的上前回答。
“桐油?”元昭愣了愣:“这宫中哪来的桐油——不好!该死!”他话音方落,眼前的大殿有火光四起,火苗如同蛇信一般,噬舔着木制的房屋,不过一瞬间便将整个大殿淹没。
“快!快救活!”元昭的声音有些凄厉,想要往火海之中奔去,却被身后的侍卫拦了下来,只能撕心裂肺地喊着:“一定要把里面的人救下来!”
整个皇宫突然跟着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往这里赶来,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元昭扶着额头瘫坐在一旁,喃喃道:“卫子慕……你何苦这般……朕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
只可惜,无人应答无人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