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京城城门已毕,最近京城之内草木皆兵,早已经设了宵禁,天一放黑,便少有人出游——更何况这个时候,更是鲜有。
可是此刻,城门却缓缓的打开,一队黑衣黑甲的人马悄然从城门列队而出,出了城门之后,分成几路向远处而去。
而在远方,另外一队人也正日夜兼程。
卫子慕轻声咳了几声,德钰连忙要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来给他,却被卫子慕摆摆手拒绝,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漆黑的天空,轻轻一叹。
他们一行人,专找天黑的时候行路,一身黑衣,不用任何的照明,为了是避开人群,安静安全地到达目的地。
而那个目的地,却依然远在千里之外。
“王——”德钰看他似乎不太开心,想要开口,却又很快改口:“少城主,我们一定会回到凤凰城的。”
“少城主?”卫子慕苦笑着念叨着这称呼,双目闭上:“是啊,我是属于凤凰城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时刻,所以任何的惆怅与儿女私情,都是不被允许的——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不允许他有任何任性的机会。
德钰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如此自然知道他心内有些不快,想要安慰,可是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半晌之后,只喃喃地说了句:“我们走吧。”
卫子慕轻轻点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最后转向德钰:“我们分头行动,我回凤凰城,德钰你替我走一趟云州府。”
“云州府?”德钰严重有光芒闪过:“宣王?”
他有些迟疑:“我们的计划……”
“德钰,”卫子慕打断他的话:“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仅凭我们一己之力便收回凤凰城,可是我们实力有限,必须凭借外力——”
“可是——”德钰有些不情不愿:“他是……元氏一脉,虽然只是元氏旁支,可是毕竟他——”
“正因为他是旁支,”卫子慕闭目:“所以才有可利用的价值,更何况宣王这人,有野心,可以为我们所用。”
“德钰,我知道你不情愿,”卫子慕轻轻一叹:“既如此,你将他们带回凤凰城……那云州府,我亲自去一趟。”
“那怎么行!少城主许久未回到凤凰乡了,他们都在等你——”德钰轻呼:“更何况你身子还未大好,云州府又在苦寒之地,你此时去如何受得住?罢了罢了——我替你去一趟吧,可有其他吩咐?”德钰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自是不忍,只好一副壮士扼腕的模样,咬牙应下。
卫子慕从怀中掏出一封印了火漆的信封,递给德钰:“你此去只是将这封书信送到便好,余下的你暂且留在云州府打探一些有用的消息,过几个月,我会亲自到云州府与你会合的。”
“好!”德钰很快应承下来,转向卫子慕身后那些人,把两人叫到自己这边,对余下的人道:“你们好好护送少城主回城!不得有误!”
卫子慕摆摆手,又将那些人指派出一些给德钰,自己轻轻摇头:“我无事,你去不熟悉的地方,总要多带一些人以防万一。”
德钰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卫子慕轻笑着看着他:“那你们便启程吧,我送送你们。”
“不用了,”德钰存了些小心思:“少城主你们先行吧。”
“德钰,”卫子慕叹气:“你非要与我这般客气吗?”
德钰咬咬牙:“那我便去了”说吧一扬马鞭,带着身后的人便离开了。
卫子慕在暗夜之中目送他们离开,目光深沉,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对自己身边人道:“我们也走吧。”
德钰快马加鞭行了二三里路,这才停下来,看着自己身后的人,将跟着自己的人分成两队,指着右边的人道:“你们现在速速回去,暗中保护少城主,不得有任何闪失!”
卫子慕暗夜之中轻轻呢喃:“德钰德钰……你太过于小心了啊,二十年了,我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孩子了啊。”他无奈地看向那些暗处自己的人马,抬头望向德钰将要去往的方向,轻轻一叹。
他唯一的期盼只能是希望德钰不会遇到危险……只能如此而已。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将要行往的方向,那里有他少年时的记忆,有他多年的同伴……还有,沐远晴。
他终于要回到凤凰城了吗?
为何心内却是一阵阵的发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抑或者,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沐远晴,那个他极端恨过、伤过、爱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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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远晴很快就为自己的行为吃了苦头。
云景本就厌恶她,无辜被她摆了一道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所以沐远晴此刻的生活倒是很烦乱。
云景是小气十足的人,既然不能杀了她,便想着法子来碍着她的眼,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冷言冷语地给予打击。
沐远晴看到他便心烦,却也拿他没办法。
好在,云景跟着她,至少她可以离开那个禁锢住她自由的院落,却也无法生出逃走的念头——笑话,云景在身边跟个幽魂一样,她能逃到哪里去?
凤凰城的城有些颓靡,沐远晴四处走着其实也只是无处可去,凤凰城如此的破败,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颓败的风景,没有任何的悦目——看着满目的疮痍,别样的惊心。
可是饶是如此,沐远晴依然愿意在外边走着,不愿意回去,她已经被禁锢了太久了,虽然此时她也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进到了一个大笼子里而已,可是至少……能活动的范围大了一些,她可以稍稍安慰自己,骗自己说她是自由的,虽然一个阴魂不散的云景跟着根本没有任何的自由可言。
沐远晴稍稍一叹气,寻了个茶馆坐下,随意点了杯清茶,照旧一坐又是一个午后,云景对她此举似乎很是不屑,但是又懒得与她说话,于是冷哼一声便径自先行离开了。
沐远晴断不会因为他的离开便生出可以逃走的念头的,轻轻一叹,握住杯子的手关节泛白,面上清冷。
逃无可逃,因为去无可去,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了她可以容身的地方,所以即使是牢笼,似乎她也只能在凤凰城呆着,即使心内满满的都是不甘。
正为自己的心事烦忧,却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跟前,沐远晴所在的地方,正对着茶馆的窗,那人甫一站到她跟前,她面前便是一暗,不由得抬起头,看看究竟是谁。
那人逆着光,脸藏在阴影之中,看着有些熟悉却又十分陌生——
沐远晴有些不安,沉默了半晌还是开口:“你是何人?”
“贤侄女,”那人终于开口,一开口沐远晴便感觉一阵沧桑之感扑面而来,她有些怔忪,细眼打量那人,听他继续道:“你怎么到了这里……我听说……沐将军他——”
他的话顿住,沐远晴急急忙忙的起身,十分的不安——这人是谁,如何一眼认出了她,如何知晓她是沐之善的女儿?
一抬头,对上那一副十分疲惫的眼睛,沐远晴很快低下了头,有些不安:“卫……大人。”那人,便是差一点成为她公公的卫衡,她与卫子慕的婚事未成,与卫家自然无缘,本来对卫衡也无多少印象的,却没想到自己竟能一眼认出卫衡来,想来多多少少还是因着卫子慕的缘故吧,想到这里,沐远晴不免有些心乱如麻,对着卫衡难免多了一丝尴尬。
卫衡自是明白沐之善的名字在凤凰城是一个禁忌,轻轻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唤过店伙计重新上了一壶茶,似乎打算与沐远晴多言。
沐远晴眉头微微皱起——如果说她是不该来到凤凰城的人的话,那么对面的卫衡似乎也该是一样的,只是世事难料,她稀里糊涂地来到了凤凰城,而卫衡恰好也在此处,想想难免喟叹。
况且,她来到这里是身不由己,但是她看得出,卫衡出现在此处,不会是偶然。
沐远晴凝眉深思——卫衡一向都不在京城,多年之前便已经辞官云游,上一次她与卫子慕的婚事他难得回了一趟,不过那之后,卫衡便再度在众人眼中消失匿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沐远晴迟疑了一会:“卫……大人何故在此?”心内难免有些郁结——这个人,差一点便成了她的公公啊……
卫衡苦笑:“卫某早已经辞官,贤侄女不必那般称呼,不如便叫我一声伯父好了。”
伯父伯父……沐远晴眼中含了泪,也只能是如此了:“伯父为何出现在凤凰城?”
“其实……”卫衡叹气“其实卫某真的属意你成为我儿媳的,只是……只是奈何——倒是我卫家对不起你了,子慕做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我——”
沐远晴听他这样说,连忙打断他:“伯父不必记挂在心上——对了,伯父来凤凰城,可是为了卫王爷而来?”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毕竟那些事情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光彩之事,对方又是长辈,心内难免多了一丝尴尬……何况,卫衡还是卫子慕的父亲……
沐远晴看着卫衡,心内想的却是卫子慕,总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偏偏怎么都抓不到那个至关重要的点儿,只得轻轻一叹,不再言语。
“子慕?”卫衡挑眉:“我来这里与他无关——他不是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为何贤侄女要这样问?”
“那伯父在此地是为何?”沐远晴觉得奇怪,忍不住要问出口。
卫衡怔忪了一下,半晌之后不好意思地朝着沐远晴一笑:“我是来寻子慕的母亲的。”
卫子慕的母亲?沐远晴有些不明所以:“不是都说她已经去世了吗?”
“我也不知道,”卫衡声色有些眷恋“当初她只是离家出走,之后便杳无音讯了,可是我觉得咏梅那般刚烈的性子,怕只是恨我不肯见我而已,并没有去吧。”
他说完便沉默,沐远晴同样无言,许久之后,方才听他轻轻开口:“贤侄女有没有兴趣听一听一些比较久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