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远晴别了小豆子,一个人默然走回医馆的后院。
雪越下越大,身子越来越冷,心也跟着慢慢沉到谷底,别样的冷。
即使穿着那么厚的衣物,能温暖身子,心却始终无法暖和起来。
无论如何,卫子慕此行的目的或许并不是为了寻她——沐远晴觉得终于能够安下了心,却也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绪,那种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当日掉落陷阱之中时的那雨水一般,那种悲哀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水一般想要将她淹没,给予她灭顶之灾。
“哥哥……哥哥……”心空荡荡的,仿佛失了一块,又如随波逐流的船只,无法靠岸的无助之感袭来,让她几乎要窒息。
身子歪歪斜斜,终于是扑倒在地上,却无力起身。
沐远晴将头埋入雪中,大雪依旧在下,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她身上便铺了一层雪。
天地苍茫,大雪如织,白茫茫的一片,好生干净。
若是就这样死在这里,是不是会好受一些?是不是便能洗掉了自己身上的不洁?
可惜,终究是奢望,她不能死,因为害怕自己死后无颜面对沐之善无颜面对丁桥,所以宁愿在这世间苟活着,何况,她不能继续任性,不能伤害沐远清。
似乎一直以来,她都是为别人而活,想死而不能,才是人间最大的悲哀。
“呀呀——”随着一声惊呼,窦夫人飞奔到她跟前。扶起她,一脸的嗔怪:“怎么这么不小心!小豆子呢?怎么没有陪着你?我方才应该跟着你的,怎么说你都是有身孕的人——”说着说着,面上带了几分自责。
沐远晴连忙笑笑,表示自己无碍:“我没事。”
“小豆子呢?”窦夫人东张西望:“他怎么让你一个人回来了?”
“没事的,”沐远晴依旧笑:“我无事便先行回来了,让小豆子多看一会热闹吧。”
窦夫人叹气,帮她将面上划开的雪水擦去:“你现在有身子,凡事还是小心为上吧。”
沐远晴笑,刚要开口,又见窦夫人有些迟疑的样子:“我看你也不是那种喜爱热闹之人,巴巴地跟小豆子出去……是为了见什么人吧?”
沐远晴一怔,苦笑着摇头:“没有。”
“我是过来人,别骗我了,”窦夫人叹:“孩子的父亲……是凤凰城的人?”
沐远晴心下一震,生怕窦夫人再度看出些什么,连忙避开窦夫人的眼神,低头不语。
窦夫人见此情此景,便明白了三分:“我知道你有难处,也不强迫你说出来……只是……孩子的父亲……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沐远晴闭上眼睛,声音哽咽:“我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
窦夫人再度叹气:“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解决呢……非要弄得这般严重!”
“你不会明白的,”沐远晴抚摸着自己还没有任何迹象的腹部,幽幽一叹:“你不会明白我有多么恨他……”又是多么爱他,可惜有些事情,注定不能两全,那么想家还不如不见。
“晴儿——”听得有人叫自己,沐远晴连忙回头,迎上沐远清,沐远清见到沐远晴安然无恙,好似舒了一口气一般:“你还在这里,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有听说凤凰城的兵马从这小镇经过……我以为你被他——”沐远清这才看见沐远晴身后的窦夫人,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咽回喉中。
他连忙对着窦夫人一笑:“夫人也在啊。”环顾左右,神色有些不安。
三人皆是沉默,窦夫人看了那两兄妹一眼,知道他们有苦衷想要隐瞒些什么,也不好追问,只是一味的叹气。
“这些日子以来打搅各位了,”沐远清沉默良久,终究是开口:“明日在下便要带着舍妹离开,承蒙窦大夫和夫人的照顾——”
“这么快?”窦夫人有些讶然,看了看外边,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听那可以传到内院的喧哗声便可知外边依旧热闹,窦夫人将目光凝在那一处许久,方才回过神来:“也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你们保重,”窦夫人神色似乎有些哀伤,上前握了握沐远晴的手:“记住,我们在松柏镇等你。”
沐远晴神色一怔,随即轻轻点头,也不说什么,不做任何承诺——因为她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会回到那里。
或许……很快,亦或许,是一辈子都无法回去。
此生,心老天涯,无处可栖身。
----------
知道他们要走,窦夫人知道自己无力阻拦什么,只是担心沐远晴的身子受不了长途跋涉,因此千叮咛万嘱咐的,将各种各样可能遇见的情况告知沐远晴两兄妹,那情形,是恨不得把自己毕生所学都一股脑儿塞给他们,生怕沐远晴有任何的闪失。
沐远晴知道她对自己很好,只是不知如何报答,如此拖延着,便又在小镇多呆了几日。
终究还是要走的。
雪霁之后,即使窦夫人万般不舍,沐远晴也有几分留恋,可是两人终究还是决意启程。
因为不忍告别,因此两人选择了天微亮的时分离开。
医馆之内万籁俱静,想必窦家人都已经睡着了,沐远晴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屋内探出来,悄然走过院子,脚踩在雪地上带起轻微的声响,让她有些害怕吵醒了他们。
好不容易走到院子外边,沐远清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今夜月色很好,月光映在雪地上,所以不是很暗,沐远晴抬眼望向沐远清,轻轻地舒了口气。
马车在晨曦之中慢慢驶过,驶向那个沐远晴已知的却又从未到过的目的地——云州府。
马车之内十分的舒适,为了不让沐远晴觉得颠簸对身子不好,马车让窦夫人找了匠人特意加了许多东西,就是怕沐远晴会受不住。
好在沐远晴害喜的日子已经过去,所以倒是好过了许多。
可是饶是如此,沐远清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宁可慢一点,也不愿让沐远晴受苦。
沐远晴在马车之上再度安然睡去。
有了身孕之后,人变得嗜睡,今日著名早起,多多少少是因心内存了心事的。
他们要不知不觉的离开,因为不忍告别,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沐远晴感觉自己可以接受任何的恶意与陷害,可是当别人对自己好时,却有些受宠若惊。
她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自觉能承受任何的磨难,可是只要别人对自己好,她便总要难免要避开。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该揣测窦家人的心意,可是这里距离凤凰城太近,她始终无法真正放下心来,虽然卫子慕似乎不再找自己了,可是她依旧无法面对他。
所以,能做的,只有逃开。逃得越远越好。
天亮之后,当窦家人醒来,窦夫人到自己房中的时候,将不会再看到她,看到的,只是他们留下的银钱。
之前沐远清想要重酬窦大夫,却被他们拒绝,沐远晴知道他们对自己好不是为了钱财,可是对于他们的好意,沐远晴自觉无以为报,能做的,只有这一点而已。
若此生再有机会见面,到那时再思索如何报答吧……
----------
两人慢慢赶路,这天好不容易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
下了马车,沐远清连忙去找客店留宿,沐远晴的面容掩在帷帽之下,看着身形消瘦的沐远清,轻轻一叹。
其实他不必做到这般……沐远晴将手抚上自己的腹部——若不是为了她,他不必这般劳累,何况……因为自己,定是耽误了他的行程的。
如果没有自己,沐远清定是早已经到达的目的地,可是却因她一再拖延,沐远晴心内其实并不好过。
沐远清办妥了事情,这才转身过来要扶她,原本即使是兄妹,也不该有这般亲近的,可是眼下沐远晴有了身孕,行动不便,沐远清生怕她有什么闪失,所以许多陈规便暂时先放到一边,照顾好沐远晴的身子才是首要的事情。
“或许我该帮你找一个丫鬟,”沐远清有些无奈:“你身子越发的重了,总有一些事我无法力所能及,有个小丫鬟陪你我才放心一些。”
沐远晴不知为何想起了画儿,轻轻摇了摇头,一偏头,却看到了自己的画像,身子顿时僵住。
轻轻拉了拉沐远清的衣摆,沐远清也看到了那画像,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不用他说,沐远晴自是知道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要打草惊蛇,于是两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轻轻掠过那画像,向着自己定的客房走去。
进了屋子,心却依旧无法安定下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等到夜幕时分,沐远清去将事情查探清楚之后,再做定夺。
沐远清知道是谁在找自己——除了卫子慕不做他想,心狂跳不止,却忍不住落了泪。
沐远清回来,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真的是他。”原来他也是一早便猜到了,只是非要确认一下。
“他……何必。”沐远晴轻声叹气:“你探知他……的目的地了吗?”
“他的人马从离开凤凰城之后便分了几路散开,想来是有所布置的,不过行军毕竟是机密之事,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沐远清闭目:“不过从他要找你的举动加上他和宣王爷的结盟……我想,我应该猜得到他要去的地方了。”
“云州府?”沐远晴轻声开口,随即两人都沉默下来。
沐远晴把头别向一边:“我不想见到他。”
沐远清有些为难:“我们……不去云州府。”
沐远晴轻轻一叹:“我不去云州府,可是你却是要去的。”
“我们是兄妹,你是我最后的亲人,”沐远清神情没有任何的转圜之地:“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沐远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