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域之中,无人敢擅动，无人可反抗。
楼知亦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身在他剑域之中的任何风吹草动。
“哐当……”
顾雪微还未出手之时，不远处意欲对全然不知的沈裴然出手的修士面露惊色，手中法器便蓦然坠了地。
楼知亦临出手之前,将外界一切动静与沈裴然隔绝了。
此刻,沈裴然仍旧闭眼调息着,滚落在他身边的那枚核桃，于无风之中,忽的动了下。
剑域降临的瞬间，自姬然身后凤凰虚影所出的弥天火光轰然消散！
隐约之间,众人还听见了一声轰隆声响，像是九天玄雷轰隆蓄势一般。
“铮——”
折影剑轻而易举地刺入姬然的身体，并未带出任何的鲜血。他早就死在万年之前,如今众人所见的身躯也并非血肉之身,自然不会流血。
未生血肉与白骨之前,他也并不会感到任何的疼痛。
然而，现在凤凰将死，他也无法再生出血肉以复生了。
随即,从折影剑剑身处泛起丝丝缕缕的光,犹如一条条灵线般,迅速勾勒汇聚。
剑域之中,所有的规则皆由楼知亦所制定。
规则之力携卷着万钧杀意，转瞬便至姬然身后。
那只意浴火重生的凤凰发出一声哀鸣，于凄厉中轰然破碎。
姬然仍旧静静看着楼知亦。
凤凰已死,他这不算血肉之躯的身体，自然也就快要消散了。
可是，姬然望向楼知亦,却是轻声笑了出来，道：“看来仙君不顾及自己的命，也要将我解决……”
“我真的好高兴啊。”
姬然一袭织金墨袍开始化作雾气溢散。
他缓声道：“那我便再送仙君一程吧。”
“不要！”
原本被隔绝在外的沈裴然似有所感应般，蓦然睁开眼来，遥遥望去。
那枚滚落而来的核桃就在他身边，被他瞬间拿了起来。
姬然抬起手来，掌心微握之间，周遭虚空尽数破碎！
最后的力量被他用在了感应天命之上。
他以接引天命为由，既送了自己最后一程，又将弥天劫雷接引，赠予仙君。
整个清泽山秘境笼罩于漫天劫雷之中。
有人望着被撕裂的阴沉天幕，蓦然睁大了眼，喃喃出声道：“这是……天罚！”
为什么……会有天罚呢？
众人心中念头生起之时，天罚轰然倾坠而来，径直砸向了身在虚空中的楼知亦身上。
剑域为楼知亦挡下了第一道劫雷，然后骤然破碎散去。
在第一道劫雷之后，酝酿着无穷无尽的劫雷，犹如雷海一般，倒映于天幕之间。
这是一场针对于一人的天罚。
第一道劫雷过后，第二道劫雷紧接着砸落了下来。
这一次，没有了剑域可抵挡，劫雷劈天盖地而来，硬生生砸在楼知亦身上。
他闷哼一声，唇角再度溢出鲜血，后背绽开血痕。
楼知亦抬手抹去自己唇畔鲜血，心道：幸好他不是穿的白衣，否则鲜血染在白衣之上，那得多不好看啊。
天罚砸落而来的同时，无法再遮掩的天命开始侵袭楼知亦的身体。
他在剑道这一条路上，走了很远很远，远到可触碰天道。
天命若是想要一点一点侵袭，还需要好长的时间。
先是灵力衰减，然后是修为跌落，然后是容貌不复，最后是道消、身陨。
在整个过程中，天罚劫雷将一直伴随而来，直至身陨的那一瞬。
楼知亦抬了抬手，望着那顺着自己掌心缓缓流落的鲜血。
他想：他可以在一千岁之前，去把天道干掉，然后他就不会有这天命侵袭的困扰了。
但是，他又舍不得。
九州是天道庇佑下的九州。
天道没了，九州就没了。
九州没了，剑宗就没了。
剑宗没了，上林春就没了。
上林春没了，他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家也没了。
到时候，他孤零零的，又做什么呢？
楼知亦想了好一会儿，又想到沈裴然。
如果九州提前没了，他的徒弟还没出生，也就没了。
没了徒弟，还相当于他没了道侣。
好不划算啊。
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随性的人。
……就想再多活百年而已。
一百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看到他徒弟的成长了。
可现在，他才多活了两年。
阴惨天幕之下，第三道劫雷遥遥欲坠。
无论他走到哪里，天罚便会跟他到哪里的。
“师兄……”
顾雪微望着天幕下那比前两道劫雷还要厉害的第三道劫雷，身形微动的瞬间，却有一道身影比他动得更快。
“沈裴然！”
顾雪微的声音淹没于震耳欲聋的劫雷声响之中。
第三道劫雷应声而落。
面对有些刺眼的光亮，楼知亦轻眨了下眼，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他的思绪微怔之下，有人自身后轻轻抱住了他，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伤口。
楼知亦眸光轻抬，他感受到少年怀中清雅的薄荷香气，以及那迅速蔓延开来的血腥气息。
“师尊。”
沈裴然低声唤道。
沈裴然替他挡下了第三道劫雷。
楼知亦心里微慌，连忙挣脱开来，转身望着沈裴然。
沈裴然那一袭雪衣染上了鲜血，异常的刺眼。
楼知亦出声道：“你快回去。”
他伸手去推沈裴然，没推得开，反而让人靠近了过来。
楼知亦指尖上染了鲜血，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沈裴然的。
于是，他又道：“我是没什么关系的，但是这劫雷威力太大了，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沈裴然没吭声，只是默然紧紧攥着楼知亦的手。
楼知亦问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听。”沈裴然只说了一个字。
“既然听的话，那你就先回去。”楼知亦笑道。
沈裴然低声道：“你别骗我。”
在他眼中，倒映着天幕中可怖的天罚劫雷。
“为什么……会有这天罚？师尊不是就杀了一个姬然吗……”
沈裴然话音未落，第四道劫雷应声而落。
他蓦然抬手，将人拉进了自己怀中。
“师尊，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有天罚……”
第四道劫雷无处可落，便狠狠砸在了沈裴然身上，意欲穿透他的身体，然后才劈在他怀中所护之人身上。
楼知亦感受到沈裴然的身体泛着凉意，不由得伸出手，轻轻触碰着沈裴然的后背，掌心里尽是鲜血。
可沈裴然仍旧不肯放开他。
楼知亦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早知道就不答应你了……”
“不能这样说的，师尊不能这样说。”
沈裴然固执地说着，他抬起手来，指尖掐诀，意欲将楼知亦身上的伤治愈。
半晌后，沈裴然却发现无论他再施多少道愈灵诀，好像都没有任何用处。
沈裴然眼眶中泛着红，就连那抹泪痣都沾染上了鲜红般，他愣愣地问道：“为什么都没用了呢？”
楼知亦想了下，解释道：“大概是这次的伤有些严重，要好好养着才行。”
天幕下的劫云依旧酝酿着第五劫雷。
楼知亦抬起手来，将沈裴然身上的伤尽数治愈。外伤可治愈，内伤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恢复过来的。
楼知亦出声道：“好啦，你先离开，让我把这天罚给渡完之后，再来找你。”
“骗子。”沈裴然低声道，“师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天罚临世，若不使人道消身陨，便不会罢休的。”
“没关系的，师尊，我可以帮你的。”
“你要怎样……”
楼知亦迟疑着，意欲出手，将沈裴然送出去之时，第五道劫雷轰然砸落下来。
沈裴然再度抬手，护住了怀中人。
与此同时，自他袖间滚落出来的那枚核桃迎着劫雷，瞬间化为湮尘。内里包裹着一抹绯色光团。
在这枚核桃之中，是他上一世的本源力量与道果。
第五道劫雷砸落下来的瞬间，那抹绯色光团涌入沈裴然的身体之中，转瞬令他的修为暴涨。
由化神中期，迅速攀升至返虚、离合、渡劫、大乘！
由于力量的暴涨，沈裴然周身灵脉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裂痕，细密而又危险。
楼知亦感知到沈裴然的力量暴涨之后，神色微凝，当即便道：“不行，你的灵脉会承受不住的。”
沈裴然抬手制止住楼知亦的动作，眼眶泛着红，眸色深处涌现出无尽的悲伤。
他低声道：“师尊，我不想做好人了。”
他当一个好人，是护不住他的师尊的。
天罚临世，定要劈得一个人道消身陨，才会罢休。
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天罚怎么能、怎么敢去惩罚他的师尊呢？
沈裴然静静望着楼知亦，默然心说道：幸好，幸好是他重生回来了，幸好是他带着上一世的本源力量一起回来了。
“轰隆！”
第六道劫雷“轰”的一声，砸落下来！
沈裴然抬手，轻轻捂住了他师尊的耳朵，然后低声道：“师尊，我还是做一个坏人好了……”
天罚声响将他的低语彻底淹没。
第六道劫雷砸落至他身上的瞬间，自他周身泛起绯色光雾。
那是他才得到的本源力量，又在此刻为抵御天罚、反抗天罚而尽数溢散了出来。
天罚要让人道消身陨。
他是有这样一个道的，也是有这样一个身体的。
楼知亦被捂着耳朵，被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声音。
他感觉到了细密的疼痛，犹如针扎般，不是此刻来自于灵脉间的疼痛，而是他的心泛起细密又难过的疼痛。
天命的侵蚀让楼知亦无力挣扎。
可此刻，他想抬起手来，碰一碰眼前的少年。
他眼睁睁望着自眼前的少年身后豁然砸开的劫雷，携卷着滚烫鲜红的血，一同溅洒。
他缓缓地抬起手来，指尖染着鲜红，轻颤着想要碰一碰沈裴然。
天罚感知到有道的消散，开始将劫云驱散。
楼知亦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眼前少年的面容之时，他耳畔微微压着的触感瞬间抽离，沈裴然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楼知亦将人接了过来，抬手覆在沈裴然灵脉之间。
灵力的突然暴涨，又突然跌落，让沈裴然体内的灵脉出现了许多细密纹路，是灵脉严重受损后的裂痕。
他的灵力注定会消散的，与其便宜大自然，不如送给他的徒弟。
楼知亦怔愣了好一会儿，自其指尖浮现出灵力，又转瞬没入沈裴然体内，为其修复着灵脉间的裂痕。
劫云消散后的天幕碧如洗，恍若是未曾经历过此前那一场犹如灭世之劫的天罚般。
清泽山秘境之中，俨然似新生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有脚步声渐近。
楼知亦头也未抬，平静出声道：“我杀姬然，是因为他威胁到了我的徒弟。”
“你们猜，若是你们意欲伤他，先死的人……会不会是你们？”
周遭静默了良久。
有人后知后觉地想起剑尊那枚留影珠中的画面，有大半数……或者说基本上是全部的画面，都与沈裴然有关。
为什么？
他们心中有着这样一个疑惑。
旋即，一个最不可能、却也是最有可能的猜测不约而同地浮现于他们心中。
“剑尊，是不是沈裴然主动勾……”
那人一个“引”字还未说出口，他便被身旁人一下子捂住了嘴，不让他再乱说话。
楼知亦将沈裴然体内受损的命脉尽数修补完好之后，又继续将灵力渡入沈裴然的命脉之中，使得沈裴然的修为再度恢复至原有的化神中期。
顾雪微站在不远处，望见这一幕，微动了下唇，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做完一切之后，楼知亦才抬眸望向众人。
众人神色各异，他们心里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
楼知亦并未去猜，而是出声道：“九州之中，并非是非黑即白的。而我并不是想与你们站在对立面上，只不过……”
“十年之内，若是谁以离合以上的修为境界追杀沈裴然，我必杀之！”
正当众人迟疑之时，楼知亦再度出声，喊道：“兰因，过来。”
“啊？啊。”兰因先是一愣，旋即应声道：“来啦来啦，仙君。”
他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到楼知亦身边。
楼知亦抬手间，撕裂虚空，抱着沈裴然，踏进虚空。
兰因跟在其身后，还防备了一下身后虚空是不是有人跟踪上来。
虚空裂缝另一端，拂来丝丝缕缕的魔气。
楼知亦带着人，转瞬踏出虚空。
眼前之景，是黑压欲坠的阴沉天幕。
兰因走出来的那一瞬，神色间带着震惊，迟疑道：“仙君，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是……雍州。”
雍州，魔族聚集之地，也就是所谓的魔界。
楼知亦轻应了声，道：“没有走错。”
“沈裴然说……他不想再做一个好人了，他想做一个坏人。”
所以，他带着自家徒弟来了雍州。
“宿主，恭喜宿主……”
系统感知到九州环境，适时出声，话音至中途，突然顿住了，然后惊声道：“怎么回事儿？宿主你他我……啊啊啊！是哪个天杀干得混事？”
楼知亦抬手，将余下那枚核桃取了出来，放在沈裴然微握的手中，又心道：“别吵了，小核桃。”
系统听到这熟悉的话，顿时安静下来。
楼知亦默然心说：“你以后就先待在沈裴然身边吧，不要催他。”
“可是……”系统还没来得及反驳出声，就被楼知亦给掐断了联系。
楼知亦转瞬看向兰因，开口道：“魔尊失踪，雍州大乱，魅魔一族可以趁乱而起。”
“兰因，照顾好你家少主。”
他将人交给了兰因。
兰因怔愣了一瞬，接过沈裴然。
他以为仙君是会跟着他们一起的，原来是他想多了吗？
“仙君不跟我们一起的吗？”兰因问道。
楼知亦轻垂眸光，看向安静闭着眼的沈裴然，轻声道：“等他醒了之后，就告诉他，我还要养伤。”
“等养好了伤……”
楼知亦说到此处时，话语微顿了瞬，轻声笑道：“我这个伤大概要养好久好久，你就告诉他，就算没有我在，他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魔界太暗了，他要多点几盏灯才行。”
“魔界没有灵气，让他种种灵植，等到……他将灵植种活的时候，我就来看他。”
兰因见楼知亦说完，连忙点点头，应声道：“嗯嗯，我都记住了，仙君。”
楼知亦闻言，不再多说些什么，默然转身离开。
兰因望着仙君离去的身影，于某一瞬蓦然睁大了眼，迟疑喊道：“仙君，您的头发……”
他望见在雍州阴暗的天色下，仙君那一瀑墨发于瞬息之间褪去了墨色，犹如霜雪满覆般，一朝化为雪白。
楼知亦回头望来，以指尖轻拾起一缕霜发来，眼睫微颤了下，然后轻声道——
“嘘，别告诉他。”
——卷三·豫州·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豫州篇，结束啦，下一卷是雍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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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