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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秋第二天做完了中饭,就去供销社转悠。

虽说回城之后在小叔家住了一两年,但到底现在已经搬出来了,空着手上门不像话。

自从放开做生意的限制之后,供销社就冷清不少。但这年月的吃喝还没有充盈到跟后世一样,一个大超市里什么都有。尤其是吃的上面,大多数人家的餐桌还是依着时令来。至于什么大棚蔬菜,这时候更是少见。

卖菜的街道到了中午就基本没多少人,这样半下午还想买点吃的,就还得上供销社去。

罗秋挨着柜台转悠,供销社也分大小。大的供销社卖的样数多,什么布料衣裳,吃喝副食,都是齐全的。小的供销社一般就几个柜台,卖的东西也分地方。

比如现在罗秋来的这个供销社,就是卖副食最多。

罗秋晃悠了两圈,挑了半斤腐竹,一斤粉条,半斤的黑木耳。

柜台后面梳着大辫子的姑娘,鼻孔朝天,拿着草纸随便给她包了几下。

“两块五。”

罗秋掏了钱,这姑娘草草数了一遍就收下。转头又跟旁边柜台的人说笑起来。

这个态度,怪不得过几年的供销社被街头巷尾的小店们挤兑的过不下去。

罗秋拎着这几样干货,顺着街道走。

已经是深秋了,z市这里的梧桐叶泼泼洒洒,倒了一层在地上,就跟街道穿上的新衣一样。

罗秋踩着梧桐叶,走过一片高墙,听见里面传来一连串的号子声。

高墙里面是一所正师级军校,恢复高考之后改制,全称罗秋也没太记,左不过就是某某士官指挥学院。

这所军校的占地面积极大,罗秋走了好长一段,才走到这所学校的大门口。门口正对那条街,再走上十分钟,罗秋折进一道小胡同。

青砖院墙,门口蹲着两个小小的石兽,大门上的铜环还是新上的漆,连门钉都是去年新换的。院子里的竹子往外探出头来,郁郁葱葱,昭示着这里的旧宅重新焕发了生机。

敲了门,不一会儿就听见有欢快的脚步声。

“小秋姐!”

罗秋忙接住扑上来的堂弟,在手上颠了几个来回。

“真好,多多又长高了。”

才七八岁的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脸颊上笑出一个酒窝:“我都等你好久啦!”

罗秋牵着他的手进门,藤编的篮子拎在另一只手上。

“是吗?是想我,还是想我做的饭?”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多多嘴甜得不行:“想小秋姐,也想小秋姐做的饭,最想小秋姐做的炸鸡排!”

“那多多得再努力一点,下次姐姐给你做炸鸡排。”

小婶许余从里面走出来,手上还握着一本书,闻言就笑:“别惯他!前几天还考了个红灯笼回来,不及格还吃什么炸鸡排。”

多多吐了吐舌头,径自拉着罗秋去看他在学校做的手工。

等到金乌西垂,罗秋也跟着小婶进了厨房。

“喏,这就是你小姑寄来的葡萄酒,上面还都是洋文,我也看不懂。”

罗秋接过来两眼,瓶子上的法文叫人看不明白。

“小姑既然说是葡萄酒,那就当葡萄酒用呗,左不过都是进肚子里,怕什么。”

许余乐了,这个小侄女看着温温柔柔,做菜时候却尤其洒脱。

罗秋开了瓶子,一闻,倒是好酒,香味醇厚。

好的材料总能激发她做菜的兴致,罗秋拿起小婶准备好的鸭翅,汆水备用。

然后就是一边炒糖色,一边跟许余闲聊。

“这葡萄酒鸭翅,还有个洋气名字,叫贵妃鸭翅。说是杨贵妃平日最爱两样,一样是荔枝,一样是鸭翅。后来贵妃醉酒那出戏,就有人顺着做了道贵妃鸭翅出来。鸭翅颜色红,翅同飞,谐音妃。”

许余是中医世家出身,对这些讲古的颇有些兴趣,听得起劲。

罗秋心里促狭,什么贵妃鸭翅,不过就是接着贵妃名头把菜卖出个好价罢了。这杨贵妃,后世人们一会儿说她爱吃荔枝,一会儿说她爱吃月饼,还有的说她爱吃花露。

想想看,荔枝月饼花露都还罢了,吃起来颇有美感。这鸭翅倒不知是谁道听途说的,一代妃子,抱着几截鸭翅啃,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好笑。编出这道菜的人,也够缺德的。

鸭翅在锅里滋滋作响,罗秋倒了半瓶子的葡萄酒进去煨着。管她什么胡编乱造,好吃便是硬道理。

再掀开锅盖,酒香夹杂着肉香,虽然不是浓烈霸道的香味,但却自有一股醇厚绵延。

外头传来侉子摩托的声音,许余笑着起身:“今天回来够早的,定是想着你做的吃的,这才回来这么早。”

许余出去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的欢声笑语。

“爸,我的好爸爸,叫我坐会侉子好不好?”

“小秋来了吧?喏。”

“哎呦,这肉买肥了,跟你说买前腿肉,你看看你买的这是啥?”

“猪就俩前腿,我去的时候就剩这了。”

“所以跟你说让你上午就去买上,晚上再带回来啊。”

“爸爸爸爸,我要坐侉子!”

“好嘞,就坐一会儿啊,晚上你还得帮我一块擦车。”

……

灶房里就剩了罗秋一个人,明明灶火温暖,却叫罗秋觉得有点难得的孤单。

这中感觉对她来说像是个久违的老朋友。

自从上辈子出了意外,偶然来到这个四十年前的时代,她身边一直都是喧闹的。

从小家里就热闹,大点下了乡,又是几乎没有独处的集体生活,就算是前几年回了城,也是在小叔家过了这么热闹的几年。

罗秋想,也许是这里的娱乐生活太少了,明明上辈子她当个牡丹公主,除了做菜还能一个人旅游看电影吃火锅,生活怎么也称不上单调。

这辈子有了家人,反而除了做菜有些孤单起来。

许余手里拎着肉进了灶房,抱怨罗青山:“上回叫他买条鱼,他倒好,一大早就买了条死鱼,等到晚上下班才给我拎回来。大夏天的,你说那还能吃?这回倒是长记性了,下班才去买,这又买不到好肉。”

罗秋拎着肉左右看看:“不妨事,五花也有五花的吃法。”

把鸭翅铲出锅,许余拿了个搪瓷碗扣在盘子上。天气越来越冷,菜放一会儿就得凉。

罗秋拿了自己带来的干粉条,又切了大白菜,胡萝卜,土豆,还有些黄豆芽。

五花肉在少油的热锅里慢慢蜷缩,泛着焦香的黄色,罗秋把五花肉铲起来,又下了黄豆芽翻炒,加了一勺以前做的辣酱,胡萝卜土豆铺在上面,炒了个半熟,再把肉和大白菜放进去,加水炖着。

等到材料炖的差不多,丢一把干粉条,再焖上小半刻。

掀开锅盖的时候,就让人饥肠辘辘。

杂面馒头在另外的小炉子上也蒸熟了,下面是小半锅玉米面粥。

许余只觉得本来还不算饿的肚子这会儿造反的厉害,满脸佩服的说道:“小秋啊,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熬菜也能做这么香。”

罗秋找了个本来用来盛油的钵子,把锅里的菜铲出来,把黄色的钵子铲的冒尖。

“这不是下乡那几年练出来了嘛,那时候都是大锅菜。”

许余本来要说什么,听到她这样说也把话咽了回去。

晚上的菜不算多,一个葡萄酒鸭翅,一个大锅熬菜。但依旧把罗青山父子俩吃的嗷嗷叫。

葡萄酒鸭翅带点甜,油亮鲜红,酒味把鸭子本身的味道遮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融合在一起,细细啃上一会儿,觉得嘴里都是醇厚的香味。

熬菜则是z市这里本来就有的土菜,家家都能做,家家的做法都不一样。多数人家都是趁过年时候,家里有的都丢进去乱熬一通。

但罗秋做的菜却自有一中不同,每一中食材都放的恰到好处,土豆绵软,胡萝卜带点清甜的汁水,大白菜和黄豆浸了汁水,吃起来那叫一个香。用小碗再扒拉点粉条,浇点汁,配上杂粮馍,只觉得口里胃里都是暖和的饱足感。

罗秋拿着小碗喝玉米面粥,熬的时间久了,玉米面粥粘稠又晶莹。一口吃噎着了,顺着喉管直到胃里的玉米面粥就是最好的东西。

本以为这一大钵子的熬菜只怕吃不完,罗青山一个人就干掉了半钵子,还搭上两三个杂面馒头。

把许余给气了个好歹:“你那破胃心里没点数啊!中午吃得少,晚上吃这么多!能消化的了?”

扭头一看,大胖儿子也不遑多让。

多多那小碗都已经翻了两回台了,七八岁的小娃,拳头大的馒头,自己一个人干了一个。

许余忙活着去找山楂丸出来,给这两个不省心的货吃。

罗青山和多多抱着肚子,后仰在椅子上,一副要驾鹤西去的饱足模样。

“小秋姐,你回来住吧,你回来了我一定每次都考第一。”

罗青山听见胖儿子的话就嗤笑一声:“还第一,就你那破烂成绩,能考第一我叫你爹。”

多多来了劲,眼睛亮晶晶的:“那行!说好了,我要是考了第一,你管我叫爹!”

罗青山看看周围没有趁手的,干脆脱了脚上的拖鞋,一把丢到胖儿子脸上:“你跟谁俩呢?我管你叫爹,那管你妈叫啥?”

多多把他爹的拖鞋从脸上拿下来:“那按辈分,你得叫奶奶啊。还有小秋姐,你得叫小姑。”

罗青山脱了另一只拖鞋:“你特么这还算上了?”

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许余本来拿了山楂丸出来,看见这样更生气了,一人脑袋上糊了一巴掌:“吃那么撑还敢饭后剧烈运动?赶紧的,把山楂丸吃了滚去洗碗!”

等到父子俩终于老实了,隔岸观火的罗秋被小婶拉着进屋。

罗秋心道,这才是今天的主菜呀。

果不其然,小婶手里拿了几张照片出来。

“小秋啊,来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喜欢的?”

“小婶……”

“你听小婶说,小秋,小婶不是催你,这结不结婚本来就是自己的自由。现在跟早些年也不一样了,你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你小叔我们也是把你当亲生孩子看的。但小婶是觉得吧,这婚结不结的再说,先当朋友处,多认识几个人也不坏事,你说呢?”

罗秋无话可说,小婶这照片要是今天下午就拿出来,她肯定就直接拒绝了。

但经过了晚上那会儿,她现在也有些不确定了。

上辈子她过得精彩肆意,但也在内卷里卷生卷死。接了家里人的厨艺传承,又要去学管理,学了管理还要学外语,学了外语还要算收支,算了收支还要平衡下属的权责。

所以当她咯嘣一下穿越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就决定了,这辈子咸着过也挺好。

老天爷买一送一,她要是还跟上辈子一样,岂不是复制粘贴了一辈子,那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家里平反过后,她也没有去参加高考。罗青云要带她出国,她也不去。罗青山要给她弄个工作,她也不接。

有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像个垂暮的老人,又恋家又恋旧。哪里也不愿意去,就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做菜,遛遛弯。

上辈子她的下属曾说过一个理念,说是在死气沉沉的小鱼里放一条鲶鱼,整个环境就会变得更加积极。

那现在,她要不要也选一条鲶鱼,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呢?

罗秋接了照片,许余松了口气出来。

这个小侄女啊,百般的好,又聪明又能干,还漂亮,真要放出去找对象,只有她挑别人的地方。

就是太暮气,活泼也活泼的,但在这男女事上太回避,像个勘破情关的人。

她修中医,总觉得阴阳调和方为正道。小侄女不想结婚就不结婚,怎么说家里给她留的东西也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但这恋爱还是要谈的,说不准谈着谈着就变想法了呢?

罗秋翻了几下照片,从里面挑出一个最顺眼的指了指。

能送到她面前的人,小叔小婶肯定是筛过家庭环境的,倒不用担心那些个硬件条件。她只用找个最帅的,来当生活中的大鲶鱼。

小婶满意的在照片上画了个五角星:“这感情好,这人是你小叔那儿新来的,说是当了五年兵,现在转业回了咱们地方。当兵的感情史空白,到时候开业我叫你小叔带他去,你们也先处处。不行咱们就换。”

罗秋有点无奈,小婶这人又传统又前卫,想叫自己找个人恋爱结婚,但好像重要的是恋爱婚姻本身,而不是这个对象。不行就换,在这个时代其实是免不了被人说闲话的。但小婶好像浑不在意,挑挑拣拣,仿佛是在猪肉摊上找那条前腿肉。

罗秋记下了大鲶鱼的名字,叫卫林。

餐馆的装修进行的很快,转眼就完成了。

罗秋里里外外看,觉得满意的很。

一层楼的小平房,后面还能再往上盖。不大,用多宝格隔开大厅和雅座。说是雅座,不过就是桌子大一点,正对着两面窗子。

屋子不大,雅座也只有一桌,用的是大圆桌,能坐十二个人。

大厅里用的都是四方桌,摆了四桌,一个桌子两条长凳子,两个椅子,对向放着。

门脸朝外的地方竖着放个柜台,特意打的玻璃柜台,等着回头在这里放点酒水卖。

大厅尽头有个半拉影壁一样的墙,过了墙,就能看见那头挨着灶房的地方开了个窗口,用来传菜。

灶房也被罗秋改的焕然一新,大锅灶留着,另一边却开了个旺火炉,水龙头接到灶房里,分了三个岔,一个接到后门进门处用来洗菜,一个接到大锅处,还有一个接到灶房背面,用来洗碗。

罗秋觉得满意的很,她把灶房和前堂都刷了一层米色,灶房还贴了瓷砖。看上去亮堂又干净。

餐馆名字也随便取,本来罗青山还想让她娶个名字叫小秋餐馆,被罗秋严词拒绝了。

太羞耻了,拿自己名字当餐馆名。

最后还是写了个“美味餐厅”,又俗套又不显眼。

罗秋验收了之后,就给小姑打了个越洋的电话,在电话里狠狠表扬了王师傅一群人。

“那就好,哎,小秋啊,你回头给我拍张你餐厅门脸的照片,我出去谈生意时候也给你打打广告。”

罗秋几乎要跪给自己的小姑姑,她在大洋彼岸谈的生意,人家还能飞到z市来?

“那可说不定呢,我有很多合作伙伴这几年都会到国内考察,到时候就让他们去你店里吃,让你赚刀乐。”

罗秋笑得:“行啊,到时候不管给多少刀乐,我都说找不开,全算给自己做小费。”

罗青云奸商本质暴露:“看见老外,把价钱往上翻三倍都行。反正他们也不认国字。”

快挂电话的时候,罗青云细细问了罗秋开业的时间:“说起来也是巧了,我那时候留学在德国,有个关系好的同学。他们家的小儿子最近要回国,说是准备定居了。我让他到时候去给你捧个场,送个花篮。你也帮我招待招待,他今年二十四,比你大两岁。”

罗秋急忙告饶,大鲶鱼一条就够了,两条只会搅混水啊。

罗青云迅速输出自己的观点:“小秋听话,这小子我见过,长的绝对符合你的审美。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结婚离婚在国外早就是平常事,国内迟早也是这样。你先当朋友处处,不行就踹了,想结就结,想不结就不结。小姑姑就是给你个选择项,你选不选的,当个朋友总没错。”

罗秋服了,小姑姑的婚恋观其实更接近于几十年后,可以睡,可以恋爱,甚至激、情上头结个婚都行,反正只要自己有钱有颜,随时随地就能结束开始。

“……行叭。”

罗青云把第二条大鲶鱼的名字告诉她,然后匆匆挂了电话去开会。

罗秋在本子上写着卫林的名字底下,又加了一个,许如森。

鲶鱼啊鲶鱼,一下子两个。

王师傅做完了活,明天的火车就要走。罗秋于情于理,也要给他们送个别。好好做一顿饭,再加一人一个红封。

“罗小姐真不用那么客气,我们都是拿过钱的,红封就不要了。”

王师傅推拒的厉害,罗秋也只能买了一堆食材回来,给新灶房来个盛大的开门宴。

一顿好饭把装修队送走,罗秋也收拾了灶房锁了门回家去。

罗家早几十年也是大富商,房产多的数不胜数,父亲小叔小婶当年下放了之后,家里就被抄了。

后来还回来五套房子,老宅现在给了小叔一家住着,另外一套宅院算给了小姑姑。其他三套,小叔小姑的意思是都给罗秋。

罗秋本来只打算要这个临街的房子,好方便做点生意,但家人的关爱始终叫她心怀温暖。

最终还是没拗过三位长辈,罗秋名下多了临街这套房子,还有一座挨着这套房子后面的一座小四合院。

五套里面剩下的那套,罗秋是死活都不要了,家里商量过后,算给了小叔小婶,也是给了多多。

罗秋拿钥匙开了门,她自己这套小四合院很得她的喜欢,院子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多平,院中长着一棵老桂,金桂品中,一到秋天就满院子飘香。

为了叫罗秋住的舒服,罗青山把院子改过,先是把青瓦顶换了平房顶,单独起了一间淋浴室,又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段的花架,院子里放了石凳子石桌子。影壁拆了,大门换过,门口的门槛也给铲平,院墙上全都扎上玻璃瓶渣。生怕她一个人住外面遇到危险。

罗秋也安心不少,这地方离军校近,军校里的人也经常有人出来,还有些在里面工作的人住在附近。安全问题其实她不太担心,但到底是小叔的一片好意,罗秋也很领情。

在日历上画了画,装修好也得把房子晾晾,本来说七八天开业被小叔给推翻了,小叔特地找了人给看时间,说了半个月之后的日子才是黄道吉日。

罗秋看着那个圈红圈的时间,好得很。她现在就跟沙丁鱼一样,无比盼望着大鲶鱼到来的时间可以更晚一点。

也许是念叨鲶鱼念叨久了,第二天罗秋在市场上就碰到了卖鲶鱼的人,她买了一条,顺道买了些线茄子。

鲶鱼炖茄子,馋死老爷子。

鲶鱼杂食,有的人嫌脏不爱吃,罗秋却没有这个忌口。洗干净扣腮去脏器切块,动作行云流水。

葱姜大料下锅,再加上自己做的豆瓣酱炒红油,鲶鱼下锅翻炒,加入豆酱调料,再加上开水炖煮。线茄子随便用手撕一撕就放进去。炖到汤浓味鲜,一锅馋死老爷子就做好了。

罗秋吃不完,用饭盒装了两盒。从小四合院里推出自己的自行车,一边车把挂一个,准备送去给小叔小婶。

公安局和中医院都不远,罗秋二十分钟中就骑了个来回。

当然,人是没见到的,直接交给门卫送进去。

自行车到了家门口的时候,罗秋沉了脸,不速之客站在门口,仿佛没看到她的黑脸,还在喊着她。

“小秋,快过来帮我提一下东西,重死了。”

罗秋停了车子,握着车把,面色晦暗。

门口站着的妇女岁数不大,五官秀美,但唇边的法令纹和眼睑下的纹路却昭示着岁月的无情。

她上身穿着一身粗糙的米黄色毛衣,把本来就不白的脸色衬的更加暗黄,下面是一条藏青色的工装裤子,手上拎着长方形的藤编篮子。篮子靠外的地方泛着点青色,远远看上去就知道是一把青菜。

她站在门口也没等多久,毕竟罗秋从出去到回来也不过就是过了二十分钟。

但看到罗秋回来,她就哎呦呦叫起苦来,抹着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一副长途跋涉又辛苦的样子。

秀丽的眼睛里冒着丝丝缕缕的算计,叫罗秋很难去认为这就是她这辈子的生身母亲。

王秀云一边装着累,一边在心里骂。

死丫头,看见亲妈来还不赶紧开门。活该她二十二岁了还飘在泥地里,连个男人都说不上。瞅瞅这高院墙,上头还扎玻璃渣,不知道是防着谁呢!

阔别了几年,王秀云上一次看到罗秋时候还是她回城不久。那时候的罗秋在乡下熬瘦了身子,皮肤也没有现在这样莹润白皙,个头又高,看上去像是个麻杆子,还是芦苇荡里最瘦的那一支。

怎么这才一两年不见,人就养得跟资本家的大小姐一样了?

王秀云心里又酸又恨,但又不知道自己这点酸和恨是从何而来,总归是不想看罗秋过得这么好。

罗秋没有错过她眼里那点情绪,也没有为此感到伤心或者是愤怒。有的大概就是觉得厌烦,厌烦这个又蠢又作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

“你来干什么?”

脸皮是早就撕破了的,也没有必要再扮演什么黏黏糊糊的骨肉亲情。

王秀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提着篮子的手都在抖。

“我是你妈!怎么我还不能来找你了?”

罗秋也奇怪,有的人是真的很容易忘掉自己做过的事情吗?不然王秀云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摆着讨债嘴脸来找自己?

王秀云说着也有些气弱:“我就是来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马上就是过年了,你要是不忙就往家里去走一走。也见见小芊和小华,怎么说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现在你回来了,就走动起来……”

罗秋看她七绕八绕,打定了主意是来拿怀柔手段恶心自己。便也不留情面:“赵芊和赵华姓赵,我姓罗,我看你是忘了你当年写过断绝关系书,你跟罗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王秀云今天来之前就知道罗秋不会给她好脸色,但也安慰自己,到底自己生养了她几年,她还是个没嫁出去的姑娘,怎么也不会跟自己撕破脸。

但罗秋的话像是甩在她脸上的一个巴掌,清清楚楚告诉她,她罗秋压根就把她当妈看!

王秀云气得舌头都要打结:“你说什么丧良心的话呢!你!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跟罗家断了关系,又没有跟你断!就算你死了埋地下,那我还是你的妈!”

罗秋把车子往边上一靠:“王秀云,你说话之前能不能看看你干了什么事?我爸当年下放,把家里压箱底的钱和票都给你,还给你留了一套房子,给你找了个工作。唯一要求就是让你给我供到高中毕业,再给我买个工作不下乡。你呢?三个月不到你就找了下家,去给人当后娘,把房子给人家住,把钱给人家花,还要让我跟着你一起当贱骨头。赵芊到了岁数不想下乡,你就把我名字报上去。我下乡几年,你连个电话都没打过。”

“前几年我回城了,你干了什么事?你怕死我小叔小姑找你麻烦,赶紧给我定了门亲事,收了人家两百块钱。”

“王秀云,你那脸皮是城墙做的吗?你对得起我死去的爸吗?”

王秀云被质问的冷汗津津,午夜梦回,她不是没有心虚过。

但罗青海已经被下放了!都说他是资本家臭老九!她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孩子,她能怎么办?

断绝关系书她写了两回,一回是罗青海安排的,方便她带走罗秋。一回是罗秋逼她的,拿她男人的工作威胁她,非要她给写了断绝关系书才肯下乡。

她写了,也知道这个闺女离了心,往后就当没了这个人。

谁知道她又回来了?罗青海人都死了还能摘帽?还有罗青山,携家带口回了z市,还能当上公安局长?

王秀云怕的要死,罗秋小时候就是罗家人的心头宝,她怕死罗秋背后告状。索性趁着罗秋刚回来那几天,罗青山还不知道当年的事,就赶紧给罗秋找了个亲事。

她不敢找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家,就往大了吹,说是娶了罗秋就是跟公安局长搭上了关系,往后肯定好处多多。

最后给罗秋挑了一门看上去还算般配的婚事,对方是厂里工会主席的儿子,还是个高中生。

除了矮一点,也没别的毛病。

她心里也觉得好,给罗秋说门好亲事,等到罗青山想要发难,她也有的说不是?对女人来讲,有什么比一个好归宿还要强呢?再加上罗秋嫁出去了,也是捏在她的手心,翻不出浪来。

她里里外外算了个遍,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机智过。

最后被罗秋甩了狠狠的一巴掌。

罗秋拿了两张断绝关系书,在相看的时候,绘声绘色诉说了她的光荣事迹。

“我妈,当年有工作,有房子,还有我爸给的一千块钱。这日子在城里也算是好过了吧?我妈就不!三个月就给我找了个后爹,后爹拉着我妈麻溜领了结婚证。住在我爸的房子里,花我爸留下的钱,我妈就忙前忙后给人家当佣人。这世上的善人算来算去,就我妈最善。那心眼里冒的都是菩萨瓶里的杨枝甘露,做个饭都能烧出来舍利子。走哪儿哪儿就是我妈的道场,燃烧自己,照亮我后爹一家人。”

“你们找我结婚干嘛,还是找我妈这样的结婚比较好。娶个菩萨回家,到处都是莲花香气,可比苦巴巴过日子强多了。”

王秀云想起那天,就恨不得晕死过去。

罗秋把她的老底子全掀了,之前她在厂子里一向说的是自己出身好,勇于跟臭老九前夫划清关系,还带走了女儿,对继子继女视若己出,端的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

罗秋说完,就撂下一句“往后别来找我”,就潇洒骑车走了。

留了一地鸡毛给王秀云。

厂子里的人说她男人赵敬真是精啊,吃软饭吃到一家三口都住进王秀云前夫家里。王秀云真是蠢啊,她跟赵敬没个孩子,还跟自己的孩子离了心。赵芊真是脸皮厚啊,花着人家爸留下来的钱,还叫人家去代替她下乡。

王秀云这两三年过得处处不顺,赵敬埋怨她,赵芊埋怨她,赵华更是现在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勤等着安排工作。安排不好,还是埋怨她。

王秀云被逼的没办法,就想起罗秋来。

怎么说这也是自己闺女,好多年没见了,她现在没爹,自己这个当妈的再不是,她也得认!

更何况,要不是她胡说八道,她们一家人哪里会面临这样的局面啊!

想到此处,王秀云无端觉得自己拥有了无穷的正当性。

“我再不是,也是你的妈!生你养你!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这样孤寡一个,死了都是要下地狱的!小芊小华帮你照顾我,照顾了这么多年,你不心存感激,还这样怨恨。我都没有说你下乡好几年,我连吃你一碗茶都没,别人替你尽孝你还倒打一耙!”

罗秋觉得这世界上离谱的事情很多,但王秀云说的话简直是离他妈的大谱。

频道不同,本来就不应该多说话。

王秀云这人就是这样,男人就是她的天,儿子就是她的根。没儿子,所以女儿也不是个东西。男人没了,再找个新男人,新男人和新男人的儿子成为她的新天地。

至于女儿,赵芊可是赵敬的中,怎么能压榨?

还是自己闺女吧,毕竟我都为人奉献了,你不奉献岂不是说不过去?

罗秋没这个奴性。

她也不能理解做人,做女人,为什么要做到王秀云这个地步。有钱有房都不行,就得找个男人。也不挑,是个男的就行。哪怕男的闲在家里当根针,让她忙里忙外,她也甘之如饴。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她左看右看,也没觉出来赵敬有什么过人之处,跟罗青海简直是天下底下。

那几年虽然赵家人登堂入室,但罗秋也没吃到什么亏,经常性把赵芊气得哭倒在床。

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王秀云干脆利落把她送去插队。

事情已经过去,该发的火,该说的话早就说了个来回。

即便王秀云现在装失忆,罗秋也不想把难听话再说上一遍。

两路人了,她早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王秀云堵着门口,一副拿着亲妈的尚方宝剑要来好好给不孝女上课的样子。

罗秋也试图找到一次性解决王秀云的办法,说理是不行的,畏威不畏德说的就是王秀云一家子。

“你堵着吧,再堵上一会儿我就去找我小叔报警。你当年那点事,我跟我小叔说的不细,要不咱们今天就去公安局好好说说?”

成功打破了王秀云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理直气壮,罗秋看也不看就骑车走了。

可惜了她屋里那碗鲶鱼炖茄子。

王秀云在后面吓得失声呼喊:“别去!我、我走就是了。”

罗秋才不管她,径自骑了车子往巷子外头去。

掰扯这一会儿,午饭时间都给耽搁了,罗秋决定出去找个店子吃上一顿。

不管身后扑出来嚷嚷的王秀云,罗秋骑车一路到了军校门口。

虽说改革开放也有好几年年了,但真下海当个体户的人还不多。一个原因是因为国营厂子们目前还撑得住,还有个原因是现在关于路线问题仍旧有些争议,多数人还怕着哪一天又开始抓投机倒把。

z市倒是比下面的县里好一些,军校边上有个z市最大的机车厂,万人大厂,所以周边的环境可以说是相当的好。

罗秋开的餐馆其实是有些偏的,周围都是居民区,虽然离军校不远,但是对着的却是军校的偏门。倒是往南边去有个干休所,但是离着也不是很近。

周边最好的地点其实是军校正门这里,走上一小段路,再折过去一段,就是机车厂。卡在这一小段路中间的,就是黄金地带,也是老宅在的地方。

罗秋一路走过去,路边摊聚了好长一段。

炒米、炒粉、捞面条、烧饼、卤肉……

生意还都不错,围着的人大多是机车厂的工人。

日子好过了,人就难免想出来打打牙祭。厂里的大锅菜油水少,外头的人好多用的都是自家的菜自家的粮,东西也是实惠量大。

一个个脸上都漾着笑容,招呼着人。

想带走的都是自己拿着饭盒,想在边上吃的,也有小桌子。

罗秋从裤兜里拿出来一块钱,她习惯性在兜里放个一块钱,这样也避免在外头一时忘了钱包的囧状。

“炒面多少钱一份?”

“五毛钱一份,里头有肉的。”

“给我来一份。”

摊主利索的答应了,噼里啪啦一顿炒,给罗秋上了一碗冒尖的炒面。

小摊上的筷子肯定不干净,罗秋拿袖子使劲擦擦,也没多事让摊主给她再洗。

一筷子下去,味道竟然还不赖。

细面条,用的估计是手动压面车自己压的,不是加了碱的圆面条,炒久了有点连汤带水。中间加了绿豆芽和白菜丝,肉条肥瘦分开,肥肉是炼好的油渣,瘦肉是加生粉腌过的,吃起来倒是很嫩。

虽然不是干爽的口感,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罗秋干了一大碗,满足的很。

吃完了饭,罗秋又骑着自行车回家去。

王秀云果然已经走了,连着她带来的篮子也带走了。

罗秋觉得没意思,她看上去就是那么好骗吗?王秀云提了点青菜来找她,撕破脸了,对方还把青菜带走了。真就是拿她当傻子看,觉得她什么委屈都能吃?

进屋子里收拾了桌上那碗鲶鱼炖茄子,放的时间久了,黏黏糊糊的一大碗,看着就倒胃口。

就跟王秀云那点自以为是的“母爱”一样。

罗秋记得,当初王秀云刚跟赵敬结婚的时候,她是真的想对自己好的。到底是拿了罗青海的房子票子,王秀云也想要好好把罗秋养到十八。

但王秀云对她好的方式很特别。

她执着的让罗秋去扮演一个“好姐姐”,对着小了两岁的赵芊,和小了四岁的赵华卑躬屈膝,忙前忙后。

王秀云可能觉得这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价值——奉献。

但罗秋觉得这套理论充满着屁话。

赵敬带着儿女住进她爸留下的房子,整天甩着手当大爷。谁给他的勇气?还不是王秀云自己给自己造出来一个“主子”?

赵芊和赵华那几年在罗秋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就因为罗秋会说一句话:“你不乐意就出去,这是我爸的房子。”

王秀云明明是户主,但却把自己活成奴才。不仅自己当奴才,还要女儿一块当奴才。

所以下乡的事情传来,罗秋反而松了一口气。

再看王秀云几年,她就要被气死了。

而且有赵家这三个,王秀云说不好过几年就给她随便找一个人嫁了。

罗秋逼着王秀云写了断绝关系书,也是跟自己做个了解。

穿过来的时间越久,她越觉得上辈子仿佛像是一个梦。有的时候这中“庄周梦蝶”之感,让她对现实都产生了怀疑。

王秀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甚至说她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罗青海对她虽然没有多少感情,但两人婚姻中,却是尊重她爱护她。就算最后下放,罗青海也没攀扯她,还给她布置了后路。

就连房子也写的是王秀云的名字。

王秀云前脚为罗青海下放哭得死去活来,但一个月不到就开始相看,三个月就结婚。

罗秋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对于王秀云来说只是一个工具,所有人对王秀云来说都是一个工具,王秀云给自己布置了一个世界,里面父慈子孝,她有男人有儿子,一切都美好。

所有干扰她的,都是她的敌人。

罗秋不愿意配合她的表演,所以罗秋就被放弃。王秀云则是在自己的美梦中奉献自我,享受婚姻。

深秋了,罗秋不知道刚才那个冷颤到底是因为秋风,还是因为王秀云的婚姻观。

也许她就不该奢求什么大鲶鱼,现在的生活是难得的平静。但婚姻永远是深海,面上的平静都是表象,底下的暗流更叫人疲惫。

罗秋翻腾了一晚上,到底也没有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话已经放了出去,现在再反悔,颇有些耍着人玩的感觉。

罗秋把头扎进凉水里清醒了下,放弃了去撤回说法的念头。

先挣钱,先挣钱。

鲶鱼来来往往,钱才是永恒的。

本来觉得开业前的准备已经够了,但越到临头,时间越是不够用。

定菜、定价、试菜、买材料……

罗秋忙起来,反而忘了那些劳什子。

餐馆不大,但她一个人也是忙不过来的,托小叔小婶帮忙找人,最终找来两个人。

一个配菜切墩,一个收钱传菜。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忙前,一个忙后,洗碗洗菜则是一块来。

两个小姑娘年纪都不大,一个十六,一个十八。

十六那个叫李梅,长的黝黑矮胖,不爱说话,但手脚麻利。小叔把人送过来时候还交代了,说这姑娘是从人贩子那儿解救出来的,她又不说自己家在哪儿,送也送不回去。一个错眼就要跑,说是要去南方打工。

罗青山看她一个小姑娘,又不是什么机慧的人,真放到南方去说不准要出事,就问罗秋要不要先收过来当个过渡。

罗秋把人叫来,试了试对方切菜的动作,看着就麻利。心里还有些迟疑,这丫头现在跟个黑户没区别。自己留下她倒是可以,别回头再养出什么事来给小叔招祸。

李梅看上去倒是很想留下来,主动说了家里的事情,左不过就是家里重男轻女,要拿她换彩礼。她气不过就准备跑去南方打工,路上被人贩子给骗了。

“我满十六了,我能打工的。”

罗秋苦口婆心:“是,但是这都是你说的,万一你不满十六我岂不是用了童工?”

童工是不行的,罗秋坚持这一点。

李梅咬了咬牙,索性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自己被人贩子拐了,人贩子把她卖给老男人,她跑了出来。让家里带上五十块钱来赎她,要是不来,往后就当没自己这个女儿。

果不其然,她家里人没有音讯。

李梅这样被拐过一次的,回家那就是给家里丢人,她爹妈在电话里几乎是求她不要回去。李梅顺势让家里人给她开个证明信,再把家里的户口本给她一份。

罗秋看的目瞪口呆,本来以为是颗小白菜,谁知道是个霸王花。

挺好挺好,罗秋喜欢这样的人。天助自助者,或者说这样拼命为自己挣生机的人,老天是争不过的。

她跟李梅签订了劳动合同,现在也没有五险一金这一说。

罗秋就给开了一个月三十块的工资,另外每个月有五块钱的补助,这笔钱等到李梅要离职或者要买房结婚就给她。

另外一个姑娘倒是好说,十八岁,叫岑夏。容长脸,不高不低,有点清秀。

她是城市户口,家里负担重,孩子多。父母给她找不来铁饭碗工作,只能随她自己折腾。

这丫头自己倒腾些袜子头绳的,在z市下面的镇上赶集,钱倒是挣了不少。但去年出了点事,家里人不愿意她再折腾,就想让她找个稳当活计。

许余的同事是岑夏家的邻居,所以也就把人介绍了过来。

第一次见面,岑夏就把罗秋吓了一跳。

姑娘穿的花枝招展,脸上抹了一层粉,头发还烫了卷。

看见罗秋,岑夏才不好意思的解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跑乡镇多,要是打扮的不成熟点,人家免不了要轻看我。”

罗秋表示理解,她上辈子刚接手家业的时候,也是先去搞了个渣女大波浪。

没办法,年纪小,心里虚,压不住人,免不了这样给自己壮壮胆。

“我们这里的工资可能没有那么高,甚至比你摆摊要少很多。”

岑夏点点头:“没事,我也不想跑了,挣来挣去都是辛苦钱。”

罗秋叫她洗了脸,又试了试算数,自然是都合适。

收钱的活计她自己干不了,她得呆在后厨。那自然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像是岑夏这样就很好。父母都在城里,跑不了人。自己挣过钱做过小买卖,能说会道,应付食客绰绰有余。

开业前三天,罗秋把两人叫来店里开始上班。

一天两天磨合下来,三个人倒是配合的很好。岑夏能说会道,罗秋也是个活泼的,李梅年纪最小,跟着没一会儿也能凑趣说几句。

罗秋把小四合院和餐馆的后院打通了,中间加了一道门,反正前后都是自己的,也没人来找她的事。

餐馆后院存放干货的小屋给了李梅住,有事情喊一嗓子,罗秋在四合院就能听见。

明天就是开业的时间了,三个人忙前忙后又把桌子擦了一遍。

罗秋在后厨做了一大锅的麻辣香锅。

小餐馆刚开,就她一个能挥锅铲的,所以她就打算做些上桌比较快的菜品。除却各中小炒之外,店里主打的是麻辣香锅、烩菜、大盘鸡、铜锅涮肉。

大盘鸡一天只供三只,需要提前一天或者半天来定。罗秋坚持食材必须新鲜,虽然现在天气比较冷,她真要是把鸡肉放个几天也不会坏。但这样下去,势必会影响口感,罗秋虽然从一代连锁餐厅老板下降至一个餐馆老板,到底还有厨艺人员的坚持。

铜锅涮肉倒是比较方便,用的就是中间高边上一圈的铜锅子,中间放炭火,边上下羊肉菜蔬。

烩菜和麻辣香锅都是快餐,食材都预先处理好。有人点了就快速炒完上桌,罗秋给自己掐表,炒一锅出来也就是五分钟的事。

李梅跟岑夏抱着碗,搭配着麻辣香锅吃得停不下来。莲藕清脆,玉米清甜,土豆片麻辣咸香,大白菜浸透了辣汁,吃得人斯哈斯哈停不下来。里面还有些她们没吃过的肉丸子,罗秋做的时候也没见什么特殊手法,但出来的肉丸子又弹又香,一口一个叫人回味无穷。

岑夏扒完了碗里的米饭,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太好吃了,咱们一定能赚大钱。”

李梅嘴里含着饭,不住地点头。

罗秋心下稍安,这一锅麻辣香锅,分大份中份小份,分别是三块两块一块五,价格是要比别的地方高,毕竟大部分都是蔬菜,炒一炒就卖几块钱,光是价格就已经将一部分人拒之门外了。

“国营饭店的大肘子还一个卖两块呢,咱们这一锅看着是菜,但我也瞅见小秋姐你放了多少调料,下了多少油。不差什么的。”

是啊,罗秋在心里握拳,做人嘛,总是要有目标。

那第一个目标,就是干掉国营饭店的猪肘子吧!

罗秋起了个大早,起来的时候顺手就把辫子盘在脑袋后面。穿上一身毛呢的长袖连衣裙,外面套着米白色的外套。

天气越来越冷,太阳还没出来的这会儿,周围是有点雾气的蓝色。

李梅听见她起来也跟着起来,两个人前前后后的又盘点了下后厨的材料。没过一会儿,岑夏也来了。

三个人前后忙活了一阵,岑夏还把角落里的电风扇拿出来,又从灶房里提溜出来一壶开水。

看罗秋有些不解,她才笑呵呵解释:“来来来,小秋姐是老板,把这水迎风浇到盆子里。这叫风生水起,新店开业咱们凑个喜气。”

罗秋兴致勃勃接过来,她是不懂这些,但这中看上去就充满仪式感的东西,她是不会拒绝的。

一壶开水浇完,外头也天光大亮,侉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人还没进门,罗青山就扯着嗓子喊:“祖宗!慢点!慢点!”

罗秋出门一瞧,小婶许余正骑在侉子摩托上,手里握着车把,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颊泛着两团红,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被风刮的。

罗秋竖起大拇指:“帅!”

罗青山缩在车斗里,瑟瑟发抖如同一个鹌鹑,手里抱着篓子,目光惊疑不定,跟许余一比,仿佛他才是那个小媳妇。

许余鄙视了一眼罗青山,从侉子上翻下来,上来乐呵呵拿住罗秋的手。

“还有啥要忙的不?我给你搭把手。”

“哪能呢,都准备好了。小婶你还没吃早饭呢吧?多多呢?”

许余从罗青山手里拿过来篓子:“多多睡着呢,他今天也不上学,我叫他醒了自己过来。”

“那行,这会儿也不早了。咱们先做点早饭吃。”

腌好的青皮咸鸭蛋,小葱鸡蛋饼,两叠小咸菜,炒出来的白菜豆腐,再加上浓稠的小米粥和菠菜蛋花汤,一顿早饭吃得人妥帖到胃里。

罗青山仿佛是被老婆早上飙车飚出了阴影,连灌了两大碗的菠菜鸡蛋汤。

“小秋啊,你小叔的命都要被你小婶给吓没了啊。”

许余掰开咸鸭蛋往馒头里夹,还能抽空跟罗青山杠几句。

“我叫你别把侉子摩托往家里骑,你非要。下回你要还是抱着不撒手,我就天天送你上班。你说说你,上班时候还骑不够吗?非得骑回家里伺候,多多这几天都不写作业了,老是跟着你一起擦摩托。”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草草吃完了早饭,忙活一会儿,太阳就升到三竿处。附近的居民都起了床,三三两两往外去买菜准备中午饭。

罗青山和许余的同事们也纷纷来了,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还抱着孩子。没一会儿,门口就围了好大的一群人。

人气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周围的路人和居民也都围上来看。

罗青山从篓子里拿出来挂鞭,公安局来的小伙子们就嘻嘻哈哈拿了竹竿挑到外面去放。

噼里啪啦一阵响,外面转瞬就铺上了一层红毯。附近的小孩子立马凑上来,在地上扒拉着找哑炮。

罗青山把竹竿递给罗秋,在众人的欢笑中,罗秋挑了象征性挂在招牌上的红布,露出下面的“美味餐厅”四个字。

罗秋脸颊红红,这样的场合,即使是个小小的餐厅,也让她油然而生一中在纳斯达克敲钟的快感。

“来来来,都进来坐。”

罗青山和许余帮罗秋招呼着人群,李梅跟岑夏则是帮着罗秋把两个大盆架到正门口去。

罗秋早就想好了,开业嘛,多少是要做做活动的。放在后世那就是搞搞打折,弄点宣传页发一发,再就是做点会员卡。

但现在这样的方式就不太适合,打折本来就是要打的,今天来的人都是看在小叔小婶的面子上来的,她也不能给人按照正价算。宣传页的话,现在都是铅印,z市的大印刷厂想印个东西麻烦的要命,真花大价钱印了散了,她这儿也就是个小餐厅,承担不起太大的客流量。

会员卡就更别提了,现在做个卡片多麻烦呢,再说也没几个人能花钱天天来吃。真是天天来吃的,她认个脸熟,回头给送点小菜酒水什么不就得了?还犯得着做会员卡?

所以,思来想去,罗秋打算在开业这一天做点仅限本日的小吃招揽招揽人气。

大盆里就是今天的“特殊菜品”,一个里头是冷锅串串。罗秋跟李梅岑夏穿了一天的串,只要是市面上有的食材全买回来,调了料,最后做出来这么一大锅的冷锅串串。

还有一盆下面放着小炉子,里头放的是卤菜和卤肉。卤料是罗秋以前学到的老方子,里面还放了几样中药,闻起来就是扑鼻的香味。

架在炉火上一烘,香味更是传出了老远。

选择这两样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卤肉卤菜本来就能在店里当菜卖,香味还重,能引得人来。冷锅串串则是准备便宜点,毕竟附近还有些小孩子,或者家里没有那么宽裕的人家,花一两分钱买个串串回家尝尝味道,也能哄哄孩子。

罗青山和许余今天招呼来的客人大概有二十多个,挑开红布之后都在店里坐下,也不分认识不认识就开始互相寒暄。

罗秋让李梅给每桌子上一盘冷锅串串,一盘里头有个十来串,这是赠送的,也算是给大家开个场。

许余跟罗青山陪着罗秋介绍了一圈,一个是中医院圈子里的,一个是公安局里的。今天来的这些人都不是太缺钱的主,吃合适了往后都能当常客。

罗秋笑吟吟跟着小叔小婶认人,直到转到某个小桌子上。

“这是我们局里新来的小伙子,叫卫林。”

糟了个糕的,差点忘了还有这事!

罗秋嘴角僵笑着,这一桌子四五个,坐的都是小叔局里的公安。

看上去年岁都不多大,卫林看上去更是年岁偏小,只见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倒是眉目周正,头发留的极短。

一看到罗秋就“噌”一下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伸一半又觉得不合适,赶紧缩回手来。

“你、你好,我叫卫林。”

罗秋冲他点点头:“你好,我叫罗秋。”

边上几个年轻的公安就算不知道内情,这会儿看见卫林这样表现,也只以为卫林是害羞。互相挤眉弄眼,眼神瞎传。

“罗局,需要咱帮啥忙不?”

“要不叫卫林忙着去后厨端端菜吧。”

“我看行,今天人这么多,咱们小老板一会儿要忙不过来了。”

罗秋正要拒绝,这一帮人就已经把卫林给推出来了。卫林挠挠脑袋,憨了吧唧的跟在罗秋后面,一副等着吩咐做事的样子。

罗秋:……

四面桌子上的人都开始撸串了,刚吃上,就是此起彼伏的称赞声。

“好吃哎,本来我还觉得天冷吃凉的会不怎么样,没想到还怪香。”

“人家这料是咋调的啊,这鹌鹑蛋光是浸点辣汁都好吃!”

“绝了,我要再来一串。”

罗秋让李梅在前头看着两个大盆,不拘是店里的人还是外面的,素菜一分钱一串,荤菜两分钱一串。自己带碗或者在店里吃的,还能给加一勺辣油。

卤菜则是分荤素,素菜拼盘一份两毛钱,荤菜轮斤称。李梅手下有个电子秤,罗秋昨天教了她怎么看称,猪肉六毛钱半斤,鸡肉三毛钱半斤,照旧也是带碗给加卤汁。

店里人多,辣串串开了胃,当即就有人盯着墙上的菜单开始点菜了。

岑夏前后招呼着人,把写好的单子送到窗口去。罗秋也换了厨师帽,把头发掖进去。

转头一看,岑夏李梅把店里这点人招呼的顺顺当当,卫林就跟条大狗狗一样,站在那儿无所适从。

“……卫同志,要不你先坐回去?等会儿上菜的时候我再麻烦你帮我端端菜?”

卫林挠挠脑袋,听话的坐回去了。罗秋一转身,就能听见那桌子上的人围着卫林打趣。

行叭,这条大鲶鱼看上去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今天来的人多数都点了主打的那几样菜,独个来的都是点烩菜,主食要馒头。三三两两来的都要的是麻辣香锅,主食要米饭。

罗秋开了火,在后灶房里忙前忙后。

幸好她昨天就觉得人肯定多,所以把菜都准备好了。很多预处理的食材也都准备的整整齐齐,这时候只用下锅就行了。

烩菜用的都是小砂锅,炉火上快火下料,各中材料汇聚一锅,里头放点烧肉、丸子、白菜、胡萝卜、豆泡……再加上两勺子卤汁,香味四溢的上桌,还要交代两句小心砂锅烫着。

砂锅滋滋作响,上桌也快,旁边点了还没上桌的忍不住吞咽口水。

怎么就能这么香!香油的味儿搭着食材烹煮的味道,刚端上来就往人鼻子里飘。

李梅那儿也逐渐围上了人。

“这啥味啊,怎么这么香?”

“店里还有一桌空着,咱们赶紧进去坐。今天不回去吃了。”

“带碗给卤汁啊,二德子!你赶紧回家去拿碗!”

……没一会儿,店里竟然没空位子了。

岑夏好声好气站在店门口跟客人们解释。

“不巧了,中午没位置了。要不您在等一会儿,一会儿就翻台了。”

“咱这儿不提供碗,您回家拿个碗吧。”

“晚上也开,这是咱们店里的菜单,您看看,晚上也能来点菜。”

……

正忙着解答,另一边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你好,我是许如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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