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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开封(十)(1 / 1)

温府后宅,某间宽敞明亮的厢房内。

重久抱着双臂,五指不耐烦地在胳膊间敲动,踞坐于靠椅上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的表弟,满眼都写着“恨铁不成钢”。

“啧。”他龇起嘴,“出门前老爷子还在家常念叨你,说有阵子没见到嬴舟了,嘚吧嘚吧扯了一大通,又吩咐我们没事儿别去寻你,说年轻人在外头闯荡挺好的,瞧瞧世面,莫要坏了你的热情。”

说完把身子往下探,一言难尽地瞅着他,“两三年也没见你回北号山来看看,结果就混出这点名堂?”

小椿和温蕙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到中间。

盘腿坐在墙根下的嬴舟低垂着头,由于妖力消耗殆尽,他毫不意外地挂了两只耳朵并一条尾巴。

本就没什么生气儿的脑袋此刻愈发颓丧地耷拉下去。

而角落里的小土狗正趴着四肢,吐舌头摇尾巴,愉快无比地看热闹。

“修为修为不见长,体格体格也原地踏步——瞅瞅你那胳膊腿儿,半点筋肉看不到,人姑娘家都比你壮实!”

小椿闻言,悄悄伸出手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臂,再把尺寸挪到旁边,比上嬴舟的,他肌肉劲瘦坚韧,青筋脉络分明……哪有壮实,差太远了!

“还被偷了钱财,沦落到人族当杂役打工!你倒不如留在山上啃骨头磨牙呢。”

他真是越说越气,未免把自个儿气死,只好侧过头去调匀呼吸,平复一番过于激动的情绪。

“那……”

嬴舟总算掀起垂敛的眼皮,闷声问,“二哥此番出山,是为了寻我吗……”

“想得美,寻你干什么?”

重久把手肘搭在桌边,“我是奉祖母的命,来找你小姨妈的。”

“小姨妈?”

他眉目不由展开,迟疑着把思索的神情递过去,“我还有姨妈?”

“你怎么就没有姨妈?你不仅有,还有三个呢。”后者翘起腿,“也是,反正你对咱们家的事向来不上心。犬族把你养大的嘛,自然是对他们更在意些咯。”

这话简直酸至极点。

小椿同温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满背鸡皮疙瘩。

嬴舟兴许已经意识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要挨怼,索性便闭口不言。

哪想对方反而开了话匣子,不问自答地往下解释:“你小姨妈离家快有百年了,老早便听长辈讲,她独自待在人族,还和一个凡人成了亲……”

几乎是同时,对面三个人的背脊一齐挺直,听着这场话本里走出来的惊世大八卦。

重久拿小指满不在乎地掏掏耳朵,“祖母最初没当回事,觉得八成是她一时兴起,人嘛,一生到头撑死也就百载,‘长命百岁’都能成吉祥话,等到四五十岁就该老态龙钟了。

“小姨妈生性飞扬聪颖,新鲜劲儿一过,自己便会回来的。”

小椿了然地接过话:“结果她一直没消息?”

“是啊。”大概是对这项任务十分不满,他语气懒散,“祖母等了二三十年,眼看她还是犟着不归家,老太太没了耐性,加之女人年岁一大,就容易雷霆震怒,当即发出狠话叫族中上下皆不许再与小姨妈往来。”

“这一怄又怄了四十年。”

他端起茶水润嗓子,一副看惯了家长里短的姿态,“老人家嘛,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能怎么办呢?还不得惯着呗——如今五姑姑出嫁去了八千里外的厘山白狼族,你娘又过世得早,更愈发惦记起小女儿,就让我出来一趟,找咱姨妈回去。”

温蕙:“……四十年也叫来得快去得快吗?”

人与妖对时间的概念真是天壤之别。

感慨完,她又暗自激动。

这情节,这故事!多么闻者感动听者流泪的真挚恋情啊。

评书先生诚不欺人!

嬴舟沉思着听至此处,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所以,小姨妈人现在开封?”

他二表哥挠挠后脖颈,模棱两可地应道:“应该吧。”

“我沿途在妖族、人族中打探消息,得知开封城里有一对人妖结合的夫妇,尽管不知来历,但想必是她没错——你二舅我爹说,小姨从前其实是住在京城,据闻几十年前随着那个男人搬到了中原一带,开封府……大致位置对得上。”

重久言罢,撩袍起身,“正好你也在,家里的事有你一份,就一块儿帮忙吧。”

他从带来的小包内取出一柄玉梳,递到嬴舟跟前,“这是你小姨自小用到大的梳子,把味道记住。”

末了还嫌弃,“你这鼻子吧,虽然不太好使,但眼下也没别的狼族,且将就着用了。”

小椿便看见嬴舟拿着梳子,凑上去嗅了嗅,而后认真地闭目轻仰头,仿佛是在往记忆中存储着什么。

那举动使得她内心一阵沉默。

你们犬类找人的方法当真是……简单粗暴且传统啊。

“除此之外。”他将东西递还给重久,问说,“小姨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同为狼族,我想她或许会有覆盖自身气息的手段。”

“你小姨……”

后者捏着下巴沉吟地斟酌片晌,“她和一般的狼族不大一样。”

“灰狼自古以力量与武技著称,你也知道我们和隔壁那帮狗妖不同,是实打实的靠基本功闻名妖界。”

说完还抬高胳膊秀了一下肌肉。

“咱们小姨呢非同一般,她虽也擅用刀剑,但在术法上的造诣可谓是绝无仅有,古今独一份。比那群叭儿狗恐怕还厉害个几分,尤其精通幻术和传送,空间法术堪称一绝。更爱自创新招,许多在古籍上都是不曾有溯源的,真可谓是千年难遇的天才!”

他夸起人来滔滔不绝。

狗妖用术法就是不务正业,花里胡哨。

自家人用术法就叫千年天才。

这区别待遇着实毫不脸红。

嬴舟自言自语:“古怪的术法……”

蓦然想起昨夜见到的诡异景象和那条大尾巴,“提到这个,城内近来有桩怪事——”

重久听完他几人的描述,毕竟未曾亲眼所见,他端着双臂,皱眉良久,终究不太看好的摇摇头。

“单照你们所说……必然不是你小姨。小姑姑虽爱玩闹,对窃取人族钱财之事却无甚兴趣,我们狼族在妖界也算鼎鼎有名,何等地位,不至于做出这种缺德的举动来。”

“怎么听怎么像是个不入流的小妖怪。”

他咂摸了一下,很快回过味来,又三句不离老本行的数落嬴舟:“你怎么连这种小把戏都会上当,三百年的脑子长哪里去了!”

这位狼族大哥火爆脾气,比在场的仨都要激动,几乎能把自己当炮仗点着就地炸了。

“对方都显了形还叫它跑掉!你说说你……出去别和人讲你是北号山的正统王族血脉,丢人!”

嬴舟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那瞳眸中多的情绪没有,像是认命于自身的无能为力,也像是习惯性的麻木漠然。

重久食指点过去,想再骂两句,终究气不打一处来地狠狠叹息,暴躁地甩胳膊,“真是看见你这对狗耳朵就生气。”

言罢便负手往外走。

被这紧张的兄弟情吓得不敢开腔的温蕙终于一回神,磕巴地追出去,“大……大仙您慢些走,我给您安排住处啊。”

屋内从先前吵嚷的喧嚣中骤然脱离出来,无端安静得有几分落寞。

原地里,嬴舟抿唇低了低头,虽说也并非第一次被狼族嫌弃,但叫二哥指着鼻子发火,心里还是多多少少会感到沮丧。

他嘴唇轻启,仿佛压着沉甸甸的奋苦与希望,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

就在那一瞬,耳朵上蓦地传来一个熟悉又酥麻的触感。

他的反应比之上回小了许多,视线一抬,便撞上小椿清澈的眼眸。

眼白干净,乌瞳流泽。

大概心无挂碍从不熬夜的人,很少会有血丝吧。

她蹲在他旁边,一手抱着双腿,一手不经意地揉着他的耳朵。

“你不高兴啊嬴舟。”

少年沉下目光,嘴角遮掩似地压了压,低低道,“……也没有。”

刚否认完,又忍不住补充。

“那被人教训,是谁都会不高兴的吧……”

“你家里人经常这样说你吗?”小椿随着他的动作把自己的头往下低了一点,好同嬴舟的视线相对。

他却下意识地回避她的注视。

“倒不是经常……”

嬴舟将头转到了一边,“反正……他们说得也没错,我本来就挺……高不成就低不就的。”

后半句嗓音渐轻。

犬族擅用火系术法,而他只会个半吊子;灰狼族强大的体格自己也仅承袭了一半。

论控火,他不如细犬,论武力不如灰狼。

怎么会有自己这样的人……

“如果我只是灰狼,或只是细犬,大概就不会这么没用了。”

他盯着光洁的地面,神情低敛地小声道。

小椿紧闭着唇看他,灵动地双目略一眨下,忽就染上几分星星点点的笑意,“你这样想啊。”

她说,“狼族、犬族那么多,可是狼犬纵观八荒六合,只有你一只,你是独一无二的,比你小姨还少见呢。”

嬴舟垂下的耳朵不自控地一耸。

听她在旁边轻轻巧巧地解释:“你既会犬族的控火术法,又能使得狼族的十八般兵器,这可是旁人想学都学不来的。你看哪只狼能用火,哪条狗会耍大刀啊。”

“不觉得自己很厉害吗?”

他安安静静地侧头望着煞白的墙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转来目光,带着些微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一点闪烁的星光。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领情地冲她牵了牵嘴角,“有被你安慰到。”

“是吧?”

小椿笑起来,两手捧着他的脸,言语轻快:“好啦好啦,高兴一点啊。”

“笑一笑嘛。”

嬴舟看着她点点头,唇边的弧度虽然起来得有些勉强,可身后的尾巴却极难控制的欢快摇动。

他试图使其停下来,对方反而越摇越欢了,扫在墙面唰唰作响。

消停一点啊。

嬴舟咬牙暗想。

能不能别那么明显。

温家的后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三只大妖,给这个家族源远流长的历史又再添了一笔别致的辉煌。

自打那日夜里被嬴舟吓跑,偷钱的飞贼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倒是无暇顾及它,迫于二表哥的淫威,三个人开始将每日的工作中心放在了寻人之上,穿梭于城中的大街小巷,打听狼族那位小姨的下落。

这世道里,精通变化,深谙世事的妖已然可以毫无痕迹的混迹于人群当中,仅白石河镇那么一个小地方就能有七八只常驻的精怪,更别说开封府。

有嬴舟与重久的鼻子加持,要把住在城中的妖一个一个找出来不算难,就是比较费时。

温蕙难得有机会参与其中,尽管身为肉/体凡胎的寻常人,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处,却还是在奔前跑后,积极地瞎忙活。

甫一听闻要找精怪,她立刻兴致勃勃地拉小椿去看府上养的一只灰鹦鹉。

这畜生还是个老资格,二爷爷在世时就养着的,比她爹年纪都大上几岁,活了五十来年,直接给老人家送终。

温蕙从前就觉得这小东西不简单。

后者作为三朝元老,正趾高气昂地站在架子上磕花生。

一见她过来,顿感危机四伏地扑棱着翅膀叫嚣道:“遭瘟的死丫头又来了,遭瘟的死丫头又来了。”

她一脸欢喜地问,“你看,它会是妖吗?”

这扁毛畜生爪子一松,展翅飞到小椿肩头,一边亲昵地蹭她的鬓发,一边中气十足道:“呔!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小椿:“……不,就是只说话很溜的鹦鹉而已。”

“什么?”温蕙不可置信,费解地打量那只鸟,“它平时骂我骂得可凶狠了。”

灰鹦鹉发现她凑近,惊慌失措地展着翅膀从小椿的左肩支棱着挪到了右肩,嘴里一刻没停。

“再看!挖你眼珠子!咱家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看的吗?”

它身份自我转化极快,当下就从孙大圣变成了大太监。

说完,发现这黄毛丫头似乎不敢动手锤自己,便躲在小椿的一把乌发后,自娱自乐地张口嚷嚷:“救命呀,我怎么变成鸟啦!”

嬴舟:“……”

这畜生戏还真多。

作者有话要说:注:“救命呀,我怎么变成鸟啦!”——此梗源于网络。

本支线又名,一条狗的使命(。)

人高兴的时候尚且藏得住,狗高兴的时候尾巴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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