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申义正在枯坐吃酒,见文锦二人,吃了一惊,忙起身见礼,文锦有点不好意思,让众人坐了,才问道:“没搅了你们吧?”
申正忙答道:“将军哪里话?能跟将军一处吃酒,是我兄弟二人荣幸!”
文锦忙摆手止住:“不要弄这些虚礼,我们是草根朋友嘛!再说,我现在已不是将军!你们母亲如何?为何在这里吃寡酒?”
申义眼睛便红了,说道:“母亲还好,回京之后,如之大人送了好大一笔礼金,让我们买了新房,又升我兄弟二人做了校尉!一切都好,只是今日想到老大,我二人心中难过,便来此坐坐。”
文锦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初要是不荐你们去如之军中,也许就没有今日之事了,唉!”
申正笑道:“将军说笑话了,若不去军中,或许我兄弟三人都没了!我娘时常念叨你哪!”
文锦便转了话题,说道:“来,加几个菜,顺儿还没吃午饭!我中午在二皇子府中,也没怎么吃,小二,过来!”
见无人反应,顺儿便去找人,文锦趁机对申正兄弟说道:“两位兄弟,能否帮我一个忙?”
二人忙笑道:“将军说便是了,只要不是谋逆!”
文锦便指着顺儿远去的背影说道:“看见了吗,这兄弟是个死心眼子。”又指着斜对面销香府说道:“明日你们找几个地痞,去里面走一趟。”
回到府中,文锦与郑小兴吵了一架,心中却无比欣慰,郑小兴一口拒绝了外出做官的推荐,还埋怨文锦自作主张。
文锦大怒:“如此好的机会,别人求之不得,你倒毫不考虑,一口拒绝!你从宇文府又转到慕华府,年复一年,不见天下之大,只见这四方之天,能有什么出息?”
郑小兴毫不畏惧:“谁愿意去谁去!这四方之天,就是我此生全部的天地,将军若看我不地道,只管打发出去,否则,我哪也不去!”
文锦无奈,只好叫来墨菊劝他,没想到墨菊比郑小兴还固执,直言说道:“墨菊跟他一样的心思,等我儿子长大了,他愿意出去是他的本事,我们两口子出这将军府,一天也活不了,只要公子小姐不嫌弃,我们哪也不去。”
文锦无奈,怒气冲冲说道:“愚昧至极!”
却叹了一口气,又吩咐道:“既如此,墨菊,你明日带几个人,去宇文府帮顺儿捯饬捯饬,别让他出门跟乞丐似的,好歹也有点大宅门的气质。”
墨菊抿嘴偷笑,说道:“墨菊明白!公子眼睛一眨便是一个主意,这会子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文锦怒道:“没大没小,都是小姐把你们惯的!”
第二日一早,文锦早早起身,洗漱清爽,便读书击剑,吃过早饭,宇文燕帮他配好衣服官帽,刚结束停当,门吏便入内禀报,秃发玄已在门外等侯。
文锦出门后调侃道:“左兵卫何必亲自前来,派人知会一声,文锦自行前往便是。“
秃发玄正色说道:“文锦说笑了,这是奉旨的事,岂敢掉以轻心!”
秃发玄办事却是极其仔细,此时街面已经热闹起来,为了不扰民,竟是带队先出城门,绕行半圈之后再入内,遇有繁华路面,便命令军士下马步行。
文锦颇为赞赏,夸道:“左兵卫爱民如子,治军有方!”
秃发玄却笑道:“在京师带兵,这是最起码的本领,先不说爱民如子,就是你说的,平城之内,权贵如林、豪强如云,若放肆,说不定就惹上什么开国王公之后,岂不是自惹是非?”
说笑之间,来到三皇子府邸,三皇子得到通报,也早已在门口迎接,他却没有二皇子那般恭敬,只是诚挚地向二人一拱手,便往府内让去。
文锦颇感奇怪,秃发玄为何不告辞?竟直接往里走去,来不及细想,便随在秃发玄身侧,调侃着说道:“昨日进二殿下府中,文锦大开眼界,原来以往不过井底之蛙而已!左兵卫首次进皇子府中,一定好好瞧瞧。”
三皇子何其聪明,立即问道:“二哥昨日未曾邀请左兵卫?”
秃发玄笑道:“哪里,二殿下倒诚心相邀,老臣不得旨意,如何敢擅进,文锦倒是说笑了,两位皇子府中,老臣倒是陪皇上时时来的。”
三皇子心中一沉,心中暗赞文锦机灵,原来左兵卫今日是奉旨进府,倒要小心了。
拓巴睿早已等在正殿阶下,见众人前来,引领众人一路上了台阶,至正殿落座,便背手侍立在三皇子身后。
侍女献上清茶,秃发玄却笑道:“二位尽管忙你们的,就当老臣不存在一般。”
三皇子淡然一笑,说道:“那,左兵卫请恕我们无礼了!文锦,我想父皇之意,大家互相促进而已,因此,我并未做特殊安排,今日本该读书,但先生却外出游历,你我只好自行阅读,再交流心得如何?”
文锦心中发笑,暗赞三皇子机灵,二人枯坐读书,秃发玄一介武夫,如何坐得住?便笑道:“当然都听殿下安排,不过在下奇怪,游历倒是常见,一般都是春秋之时,先生为何在隆冬时节出游?”
三皇子答道:“先生出游已经好几个月,说今年灾情严重,更能看到民生之艰难,官员之优劣。”
文锦笑道:“看民生艰难固然要去民间,看官员优劣何须出去?平城之中,衙门之内,难道不是最好的地方?在下昨日便见识一位官吏,何其油滑!有何钻营!此等官吏,优劣不是一眼便知!”
三皇子笑问:“文锦以为此等官吏是优是劣?”
文锦愕然答道:“当然是顽劣至极,应当裁汰!”
三皇子淡淡一笑,端茶轻轻啜了一口,方轻轻说道:“文锦你错了!“
文锦心中一惊,秃发玄也不解地看着三皇子,却听他说道:“本王监国将近一年,见识各色官吏不知其数,有人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却什么事也办不下来,有人面上迷迷糊糊,公务却清清楚楚;
有人油滑钻营,却熟知各部衙务,沟通上下、协理同僚,甚至熟练奔走于各衙门之间,公务处理如同风车斗转,你说,这等官吏是优是劣?“
如同醍醐灌顶,文锦竟躬身一揖,诚挚地说道:“如此当然算能吏!文锦受教了,请问殿下,这里面总有个什么道理吧?”
三皇子笑笑,心中却忽然一动:今日所言,必会被秃发玄一字不漏转述父皇!便坐直了身子,沉声说道:“心有桃花源,便在彩云间!若存心忠于皇上、忠于朝廷,便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就是好官!即便油滑钻营,也不过是手段而已!”
文锦叹道:“胸中有大海,何处无水滴,千言万语,心田而已!今日一席话,文锦受益良多!还请三殿下赐书,文锦拜读。”
文锦对答优雅,三皇子也心中惊喜,不觉之间,向皇上表了一番志气忠心,且是如此自然,真是功德圆满,见文锦索书,便目视拓巴睿。
拓巴睿拿出早已备好的两本书递给三皇子,三皇子递给文锦一部,说道:“这部《周易》,我看了一遍,颇多不解之处,你我再通读他一遍,而后互相请教如何?”
文锦也心中惊喜,接过书说道:“殿下谈何请教?文锦请教殿下罢了。”
二人便埋头不语,自行苦读。
拓巴睿无趣,便至殿外四处巡哨,秃发玄却是苦不堪言,又不敢打坐入定,只好枯坐,片刻之后,便想打哈欠,只能使劲憋着。
文锦心中暗笑,却也不忍,便说道:“殿下,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何不让文锦带回家研读,后日再来府中请教如何?”
三皇子也看到秃发玄难受,也笑着说道:“如此也好,今日有劳左兵卫了。”
见文锦告辞,秃发玄如释重负,忙也起身告辞。
三皇子送他二人下了正殿台阶便止步,拓巴睿将他们送到正门,才转身返回,却见三皇子还站在正殿阶下,静静地看向府门的方向,右手握书,左手背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沉静自如,长巾玉立,一派淡淡的华贵之气。
拓巴睿心中温馨,便疾步上前,笑道:“文锦今日拿捏恰到好处。“
三皇子轻轻一笑,却不接话,只吩咐道:“我们再击会子剑。“
秃发玄出了大门便翻身上马,拱手一揖,笑着说道:“老夫谢文锦体恤,知道我不耐烦看你们读书,早早辞了出来。“
文锦打了个哈欠,也笑道:“左兵卫光是看着都累了,文锦读书岂不是更累?三皇子气质沉稳贵重,谁能像他一般静得下心来。“
说罢,也躬身一揖,便打马回府。
回府之后,却见顺儿坐在郑小兴房中,竟是浑身带伤,头上还带着包扎,墨菊正在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处。
文锦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啦?“
墨菊气恼地答道:“巴巴地一早给他捯饬出来,一上午不到,就弄成这样,头上包得跟米粽似的,还不让动,说是什么如歌给包扎的?真是个怪人。“
文锦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喜:想不到申正这家伙,戏演得真不错,却奇怪地问道:“顺儿跑这边作甚?为何不回宇文府里?“
墨菊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敢吗?“
文锦倒是奇了:“有何不敢!我们小时候不经常打架?哪天不带伤回家?不都是你们包扎的?小兴儿那时还打我个满脸开花,谁说什么啦?“
墨菊抢白道:“公子这么记仇的!你骑他背上打仗的事儿就忘啦?公子,你以为还是你们小时候?“
文锦愈发奇怪,嗔怒道:“墨菊如何阴阳怪气的?有话直说嘛。“
墨菊竟翻了一个白眼,这才说道:“还不是豹公子,酒后睡了墨香,竟怀孕了,老爷一高兴,直接指给豹公子做了妾,这下可不得了罗!骄纵得跟皇妃似的!柳姑娘可惨了,被欺负的,成天以泪洗面。
顺儿还敢回去?回去干嘛?侍候后娘?给她端屎端尿洗衣服?“
文锦叹了一口气,郁闷地说道:“这个豹子,还犯这毛病?墨菊你告诉小兴儿,我府里要有人犯这毛病,包括我自己,都不用禀我,直接打出去!这事儿小姐知道吗?“
墨菊脸上笑出一朵菊花,高兴地说道:“公子,知道我为何不愿出府了吧?有你管着小兴儿,不比我管用?小姐早就知道了,她只是让我别管,她知道怎么做。“
文锦这才放心地笑了:“小姐既知道那就好了,对付这种人,她有的是办法!“
秃发玄回到宫里,侍卫却告诉他,皇帝在御花园散步,秃发玄吃了一惊,埋怨值日的侍卫:“这么冷的天,皇上身子刚好,你们这么胆大的?敢让皇上去御花园,那里四周空旷,风跟刀子似的。“
侍卫笑道:“我们倒劝,也得皇上听啊!”
不待他说完,秃发玄已经往御园走去,远远便看见天周在扫得干干净净的御花园慢慢踱步,安公公手拿锦狐披风,紧紧跟在身后,宇文疆带着几名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皇帝满头银发,脖子前突,腰身竟有些佝偻,呼啸的北风中蹒跚前行,像极了田间劳作的年迈农人。
秃发玄心中悲酸,疾步向前,跪下奏道:“皇上,外面天寒地冻,何不回宫歇息?”
天周咧嘴笑了:“朕刚出来,你倒劝朕回去,起来,陪朕走走。”
秃发玄便起身,边走边将上午的情形禀报了皇帝。
天周听完并不言语,愣了片刻,方自顾又向前走去,嘴里喃喃说道:“天周二十三年,还算平稳,朕的天周战车,还能征战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