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起身,才发现右脚剧痛,几乎站立不稳,脚背肿胀不已,似乎靴子已经装不下,要拍案而起。
忍了又忍,装作若无其事,跟随人群向殿门退去。
出门,转身,旁边,若颜与孔镶肩并肩。
文锦感激孔镶仗义执言,见若颜关切地看自己,却假装不屑,撇嘴道:“四喜丸子,无助于备孕,还是要多在时辰上下功夫。”
“无耻!”若颜喝骂。
“多谢!”孔镶感激。
若颜拉孔镶胳膊,扭头去了。
文锦在人群中找到静海,装作若无其事挤了过去,不经意说道:“大和尚,今日得罪了,文锦赔罪!”
言语戏谑,似笑非笑,敷衍地拱了拱手。
“贫僧主持京郊静云寺,文锦公子若有兴趣,可前来品茗辩经,公子脚上的伤,不值一提的。”
文锦狐疑地看了看静海,静海眸中空明,纤尘不生,心中暗道,这和尚有些门道,便诚挚道:“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就是不知道皇上放不放我出城?”
“这个,老衲倒是可以一试。”
“如此,文锦谢过法师。”
静海还想与文锦闲聊几句,若谦却挤入二人中间,先向文锦拱手,诚挚道:“在下仰慕公子已久,公子何时有空,在下派人去接你,到我府中一叙。”
文锦倒想不到他如此热情,却自嘲道:“我闲人一个,不在大千岁府中,便在公主府里,三殿下若不嫌弃,明日午后如何?”
“在下清茶一壶,水酒一杯,焚香以待。”若谦喜不自禁,没注意脚下丹墀台阶,差点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静海不经意间甩了甩衣袖,似有若无,将若谦拂了上来,若谦毫无知觉,又转身对静海道:“大和尚,你欠我一本秘藏般若真经,何时给我?”
“快了,快了,殿下若是着急,贫僧为殿下手写一部如何?”静海调侃,其状可爱,貌似老小孩。
若谦哈哈大笑,也不回答,向二人拱拱手,径直去了。
静海拂衣扶若谦,文锦心中无比震撼,就这一手功夫,紫真绝非对手,就是秃发玄再世,也难分伯仲,自己传承秃发玄一半功力,跟他相比,又如何呢?
便欲再试探,见若谦走远,慢慢向静海靠了过去,却见静海笑眯眯看着自己,眸中,隐约有暧昧。
心中一颤,便向后跳开,警惕道:“秃驴,休如此看我,我有一好友,名唤雪地追风,英姿俊美,势如龙马,跟你一样的爱好,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静海脸色灿然,菊花盛开,菊花的花瓣,有点凌乱,淡淡的神情变得迷幻起来,一改沉稳的大家之气,急切道:“如此,公子不必去静云寺,老衲登门拜访。”
文锦心中一叹,为静云寺的沙弥默哀。
一路耽搁,出宫之后,已是万家灯火阑珊,大街上,人烟稀少,此时才觉得脚底钻心般疼痛。
心中惊异,一向忽略的脚底,从未如此清晰的存在。
人潮褪去,繁华落幕,文锦缓缓坐在街边青石上,无边的愁绪潮水般弥漫开来,心中,空荡荡的。
仇恨,思念,牵挂,回忆,都变得模糊起来,星河璀璨,天地寥远,无边的黑暗,浩浩滔天。
何处,是自己安身之地?是苟且偷生,还是开启异世的轮回?
何处,能找回曾经的曾经?
魂无所依,这一身皮囊,又岂值得珍惜?
起身,找到雪地追风,便要上马而去。
“将军,这是被紫真弹伤了吧?”
展风飞。
文锦停住,打量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在这儿干嘛?为何不护送大千岁回府?”
“大千岁还未出宫,在下正在等候。”展风飞笑道:“得罪牛鼻子不可怕,千万不要得罪左丞相。”
文锦不屑,立地,仰头,傲然道:“有的没的,今晚都得罪了,爱咋咋地!”
展风飞哆嗦了一下,随即崇拜地看着文锦,仿佛受到感染,忽然挺直了身子,也傲然道:“无妨,有大千岁和若颜公主,能咋的!在下虽不才,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生死大义,横刀笑天,绝不皱眉,将军请,我派人送将军回府。”
展风飞思想进化,境界升华,文锦却突然猥琐起来,翻身上马,冷冷道:“不必,何处青楼最艳,告诉我。”
展风飞愣住,落差有点大!随即笑了,思维回到舒适区,感觉无比舒适,便熟练道:“这就对了,男人嘛,青楼治百病!广固嘛,当然芳菲馆最艳,在下上次被牛鼻子弹了一指头,没找郎中,芳菲馆泡了三天,好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蹄声清脆,文锦已经纵马前奔,身后传来展风飞殷殷叮嘱:“多带银子,都是五星的,没折扣。”
众臣退去,慕华孤单独留下若离,让宦官上了一席珍馐,指着若颜坐过的位置,示意若离坐下。
自嘲道:“并非朕厚此薄彼,只是若颜这丫头,太能吃了,朕竟没吃饱,你我父子,难得单独一起进膳,不要客气,吃!”
若离心中一沉,若颜能吃,或许是孕了,文锦这家伙,看来不止是个好兽医!可父皇饭量大涨,不是好现象。
头,有点大!
便夹了一块鹿肉,放进父皇盘中,徐徐道:“父皇饭量好,说明身体康泰,儿子不甚之喜,身体康泰,益寿延年,还是得靠五谷滋养,习圣人养生之道,旁门杂术,不可靠的。”
慕华孤何其精明,岂能不知若离言下之意,却不理会,只是问道:“今晚夜宴,你有何感想?”
“文锦搅屎棍一根,将一池粪汤,搅得稀碎,却搅出了朝中众人的颜色。”若离并不直接回答,留出意境,让父皇细细品味。
果然,慕华孤和蔼地笑了:“离儿,为父在进膳呐!”
若离忙赔罪,给父皇舀了一勺黄灿灿的鸡蛋肉糜羹。
慕华孤放下碗筷,慈爱地看着若离,徐徐道:“离儿有这般见识,为父不甚欣喜,休要管什么和尚道士,你是国之根基,这一点,你我父子不可互疑。”
若离心中酸热,文锦这一棍子,搅出父皇如此承诺,千值万值!忙起身退下丹陛,跪在殿中,涕泣道:“父皇休如此说,父皇才是宴国万世之基业,儿子们,都指靠着父皇呢。”
慕华孤也感动不已,起身,背手命宦官:“扶你们大千岁起来。”
在丹陛徐徐踱了几步,方正色说道:“朕留你下来,只一句话,文锦,能用则用,不能用,让他老死在京城,不可纵虎归山!”
文锦悠悠醒来,又是一日黎明,早春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弥漫进来,房中,脂粉柔香,轻纱幔帐,光影斑驳,纤尘荡荡。
正是万物复苏,情愫泛滥之时,他又宿醉一夜,软成了一滩泥。
房外,有隐隐的争吵:
“好生奇怪,不听曲儿、不更衣、不上床、不叫姑娘,一夜消费老酒三壶、咸菜两碟、小面一碗,不曾离座,去了三次茅房,最后睡在榻上。”姑娘的声音。
“花费不到一钱银子,都这么消费,咱芳菲馆喝西北风去!”算盘劈里啪啦,王八头儿的做派。
“去,叫三个姑娘,都躺他床上,就说都是他睡下的,一人一百两银子,老规矩,不打折。”老鸨,老道!
姑娘犹豫的声音:“妈妈,这样不好吧,公子,长得挺可人意儿的。”
“哈,看上啦,浪蹄子,执行命令!”妈妈篾笑,发自肺腑的声音,字正腔圆的老鸨美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文锦打了个哈欠,手扶门框,摇摇晃晃,懒懒道:“何必那么麻烦,三百两五百两,随便算,你们高兴就好。”
老鸨脸上大放异彩,风尘世俗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羞怯,眸中,有一丝柔情:“公子,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公子今晚来不来嘛,人家会想你的。”
“来,当然来!”文锦爽朗道:“反正,老子也没钱,欠多少不是欠!”
有一说一,广固好青年。
空气,凝固,沉默的氛围,比皇宫朝会还要肃穆。
“啪”,一声爆响,来自文锦脸上。
原来挨耳光,是这个感觉,文锦偏脸,将右脸让给王八头儿:“再来!”
“啪”,又一声,王八头儿摸着生疼的右手:“以为老子不敢?”
文锦笑了,身子微蹲,与对方眼睛齐平,鼓励道:“你试着扎个马步,气沉丹田,抡圆胳膊,再来一次!”
崩溃,王八头儿后退一步,喃喃道:“疯了,疯了,这他妈是个疯子,兄弟们,上来,把这个疯子扔出去。”
姑娘眼中惶恐,小声劝道:“妈妈,算了吧,一钱银子的事,何必呢?”
老鸨勃然大怒,五官扭曲,柳眉倒竖,脂粉簌簌掉落,染白了胸前、高高耸立的衣襟:“今日不给他点教训,往后他敢天天白来,给我打,老娘上面有人的。”
文锦忽然来了兴致,想跟老鸨讨论学术问题,便挤了挤眼,嬉皮笑脸道:“倒不知妈妈上面,一次能有几个人?”
扑哧一声,众人都笑了,老鸨不再说话,挥手便是一记耳光。
老娘五星老鸨,没有尊严的?
力道虽弱,腕上,却有暗器,
一支镯子!
文锦的牙,被咯出血来,他毫不在意,双手交叉,抱住后脑勺,双脚轻跳,活动活动腿脚,调侃道:“再来!”
不好!跨下生风,被暗算了!
老鸨红尘纵横,脂粉洗身,成日对付不知多少客人,经验老道,声东击西,见文锦只顾上头,便抬脚向他下头袭击。
软软的小脚,厚重的力道,强烈的触感,伤害了文锦的器官。
文锦双手捂裆,倒在了地上,楼下打手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文锦一顿拳打脚踢,文锦很快不动了。
老鸨拍了拍手,挽起衣袖,双手拢了拢高耸的云鬓,眸中英气逼人,齿缝中吐出一截肉丝,傲然道:“便是王府护卫展风飞,能在老娘手下走三招?瘪犊子!”
众人将文锦拖下楼梯,死猪一般拽到门口,喊了一声:“起!”
便一起使力,扔出了大门。
春日的阳光,暖暖照耀,文锦摇了摇头,从地上蠕动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呸”,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可惜,老子就这一身衣服,还弄脏了。”
心中思忖,身上无钱,何处是早餐?
人,可以无脸皮,不可无早餐!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芳菲馆吃过早餐,再调戏他们。
失策!
抬眼,左右打量,看哪家饭馆不顺眼,今日让他开一开眼。
抬脚,不疼了,展风飞这王八蛋,挺有经验,男人的病,果然得在青楼治。
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向街边一处僻巷匆匆走去。
如此熟悉!
因为这个背影,文锦记住了这个清晨,
荒谬,初春,
还有满街,匆忙的人们。
文锦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