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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拂月出(下)(1 / 1)

鸣夏来给萧氏梳头,边梳边从铜镜里看她的神色,见她神色恹恹的,中途还打了好几个哈欠。“老太太,郑三公子到了。”“派个人去叫啼春。”凉玉急忙对镜看了看形象,银丝满盘,上面两根玳瑁簪子,精神又气派,最后抓紧打了一个哈欠,嘱咐鸣夏道:“请进来。”郑衬想过很多次面见萧氏的场景。在想象中,萧氏是个满面威严的妇人,毕竟,曾经的应侯府军权是这个女人牢牢掌握,她戎马一生,赫赫威名。更何况,他们郑家有负拂月在先,她愿意见他,已是意料之外。拂月,这两个字在他唇间辗转,便牵得他胸口一阵闷痛。他早年轻浮,是因为被家中娇宠,他游戏人间,不知道愁为何物,怡红院里的姑娘,一大半认得他,因为他年少风流,做得一手好词,音律诗作无一不精,最会讨姑娘的欢心。有他在的地方,总是笙歌满堂,莺歌燕舞,热热闹闹。他喜欢这样的热闹,每个人都只看眼下,愉快满足。而拂月完全不同,如果五年前没有那件毁掉她一生的事情,也许他与她会在春社中见面,相识,相知,也许他会惊艳,但绝不会出格,因为他们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骄傲,无需依凭彼此。可是现在,拂月是被掐掉一半的一朵娇花,堪堪落在他脚下,脆弱得让人怜惜,这罪恶中有他的一份。可她又跟世界上许许多多的可怜人不同,她坚韧,顽强,宛如一株紫藤,蜿蜒着爬上墙壁,遭人一把拽断,还能安安静静地开满紫色花朵来。她不需要他任何同情,可越是这样,他越无法自控地怜惜。她有一双柔顺的眼睛,那其中全是防护的倒刺,只要贴近她,就会发觉她的执拗,她明明渴求快乐,却一把将之阻挡门外,她看似柔弱不堪一折,其实跟眼前的老夫人一脉相承——云府的女儿家,骨子里流的就是不屈不挠的血,恁人如何揉搓,都决不肯轻易低头。在他二十三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甘愿由中心走到边界,想保护一个人,将她托起来,让阳光照在她脸上,让她快乐。“郑公子,专心些。”萧氏淡淡提醒。“……老夫人见谅。”他回过神来,执黑子的手之上渗出汗水,有些打滑。他暗自打量对面的萧氏。萧氏眼中有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并不像他想象中一样冷漠。她给人的感觉很奇妙,亲近中混杂了一丝狡黠,高深莫测,但并不使人感到厌恶。没有想到,坐下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同她手办一局。萧氏带兵打仗,棋也下得这样好么?他心中好奇又惶恐,一时间心乱如麻。萧氏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捻了一枚白子,落得轻轻松松:“我们家老二,性子柔中带刚,近些年来,虽然愈加柔顺寡言,其实骨子里是更凌厉了。”他心中触动,竖起耳朵听着,只见萧氏用手势示意他落子,他一心二用,手有些抖。萧氏一面不动声色围他,一面笑道:“三公子审慎,对拂月若是怀了同情之心,那并非合适人选,此局过后,自当回府去。”她说得轻易,倒像是朋友间的调笑,毫无长辈架子,他只觉得背后生出一层薄汗,黑子在手里转了两转,才决绝地落在棋盘上:“玄云也曾想过此问,但没有尽数理清。同情是有,是在识她之初,现在仍有,但并非全部。”他答得有些绕口,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不禁有些紧张。萧氏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三公子所言发自肺腑,你若说半分同情没有,老身反倒会觉得虚伪了。”她说话如此直率坦诚,出乎他的意料。萧氏看着棋盘,但笑不语,她棋风诡谲,转眼又轻飘飘地将他围了,“先前在芷兰行宫,三公子曾经替朗月求情……”他有些赧然:“玄云不知小凤姑娘毫无此意,多有得罪。当时听得兄长剖白,勇敢坦诚,自觉惭愧万分,所以……”“倘若是你,你愿意吗?”郑衬一双眼睛明亮:“我听了兄长所言,幡然醒悟,现在,玄云绝不会再回避真心。”白子的杀气渐显,步步紧逼:“我了解老二,知道那是个从一而终的傻姑娘,可我不了解三公子,怎知三公子真心?”郑衬有些急了,脖颈上青筋暴起,许久,化成苦涩一声叹息:“如有机会,玄云……以行动证明。”黑子颓势已显,这一局,他下得大汗淋漓还不得赢。萧氏轻轻一笑,不知是嘲讽还是赞同,他持子僵在原地,心内踌躇,不敢轻举妄动。“老身不奢求三公子真心永不变,但你既招惹了拂月,就要负责到底。我云家女儿,不做他人弃妇。”郑衬急道:“我又怎会弃她?”他咬牙道,“玄云愿意娶拂月做平妻,一生一世,倾心相待,再无其他妻室。”凉玉听到这句,心中终于有片刻动容,但脸上仍是淡然:“若你家族干涉呢?”“玄云自己做主,不许他人干涉。”他面露少年人的傲气,又有些脸红,低声道,“老太太的条件,我……我答应。”凉玉狡黠一笑:“三公子输了。”她环顾四周,时间算得早了些,竟然还需要等。那少年看着棋盘,又紧张又不敢擅自询问的样子,实在是看得人心中发急。啼春终于破门而入,急匆匆喊道:“老太太,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跳进湖里了!”郑衬面色煞白,立即站起身来,不待她说话,人早冲出门去了。啼春反应最快,立即给他让了半个身子,待疾风擦过,忍不住跟凉玉对视一眼。“奴婢嘱咐过了,谁也不许去救,都站在边上以防万一。”凉玉表情沉稳:“毛毯、汤婆子、干衣服全都备好,等在岸上。老二身子弱,别让她冻太久。”跳进湖中时,郑衬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冰凉的湖水没过他的头顶,沁入他每一寸肌肤。这样寒冷而孤独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她的心境?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刻钟?他就快、就快成功……他在水中看见了下沉的人影,她身姿窈窕,衣裙在飘摇,像一只蝴蝶,有最繁复美丽的翅羽,在水中缓缓、缓缓伸展。他拼命向她游去,接近了她。这光怪陆离的水底,日光是头顶的眩光,漆黑的水下,他抱住她,他从未感受到如此温热鲜活的生命,犹如一颗新鲜而脆弱的心脏,就在他掌心里跳动。四周一片寂静,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只有他紧紧抱着她。他们互相真实地拥有彼此。他将她送出水面,日光投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发丝贴在脸上,双目微张,是迷茫的模样,半晌,眼中涩然含泪:“……你来了。”他脸色冷厉,眼中有熊熊怒火:“你答应过我决不寻短见!”“我没有……”话音未落,已经被他紧紧抱住怀里,他的声音有片刻哽咽,“你不能这样无情。”水珠顺着他英俊的脸庞向下流淌,一颗一颗,聚集在他蹙起的眉心,脸上水痕纵横,分不清是水珠还是热泪:“云拂月,我会娶你,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她愣住,弯出个苦涩的笑:“我……我声名狼藉,你明知如此……”“我何时说过在乎这些?”“即使你现在不在乎,往后也会后悔。”“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我并非三岁小孩,想得清楚自己的心意。”他语调升高,显然怒极。她怔怔看着他的脸,觉得他今日与往常不同,他一直是温和的,此刻竟然被她逼到了这一步……脑中又浮现出奶奶同她说过的话,仿佛有什么在胸腔中蠢蠢欲动,越来越剧烈,就要破土而出。“云拂月,你心里有我吗?”他脸色苍白。“我……”“我要你一句回答。”他握起她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口,“现在。”他的心脏是那样有力地跳动,与她心中那份攀升的希冀重合,像是有人拿鼓槌在急促地敲响夔牛皮的大鼓,咚咚咚,咚咚咚,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逼得她想要一个发泄口——“我们活在这世上,靠的不是白璧无瑕,而是问心无愧。”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逼得她无处可逃,“你要是心中有我,就点一点头,拂月……”他唤她一声。柳絮飘飞时节,温和有礼的风流公子找不到路,在背后唤她一声,带着无尽的包容的笑意,像是羽毛在她心上扫过,桃花扇带风,就吹走了她最艰难的年少时光。拂月……心里有鬼的是她,不敢面对的是她,患得患失的是她,从来都是她。越来越多的泪水从她眼中涌出,她大口喘息起来,迟疑地、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眉头舒展,眼中迸现光芒。“别离开我,以后也别离开我……”她哽咽道,声音越来越响,如同积攒了数年的委屈一并涌出,如岩浆喷发,暴雨侵袭,终于哗哗啦啦一场倾盆大雨,心甘情愿、脱口而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再也不在乎了,再也不想要做个发乎情止乎礼的淑女,捡拾着破碎的自尊,自欺欺人地活在自己构筑的高墙里,连希望都不敢拥有。她可以得到的,只要她伸手。他紧紧抱着她,“玄云……此生不负。”他们浑身湿透,拥抱着彼此取暖,她在他怀中,起先是拼命抽泣,后来,渐渐爆发出像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仿佛要流尽平生眼泪。啼春惊得后退半步:“老太太……”凉玉目不转睛地看着,摆手道,“让她哭。等老二哭够了,再让他们过来,其他人都先跟我回去。”待啼春一走,锦冬面色严肃,小声怯怯道:“二小姐没有想跳湖呀,奴婢看见……是啼春姐姐把二小姐一把推下去的……”几个丫鬟一同笑起来:“你还小,还不懂呢。”锦冬梗着脖子想了想,“我怎么不懂啦……哎,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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