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有“敬天法祖”的习俗,祭天仪式是正是一种人与天的交流形式。历代王朝都宣称君权天授,那么作为“受命于天”的天子,就理应主持这个祭天仪式,代表万民对上天滋润哺育万物表达感恩之情,并祈求上天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
冬至当日,泰元殿前天灯盏盏、旌旗猎猎、鼓乐齐鸣。满朝文武井然有序地两边排开,恭迎圣驾。
文后率皇室宗亲及三品以上朝臣进入泰元殿,其余朝臣均跪守在殿外。
祭天仪式主要有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等流程,需要对空而祭,因此通常是在圜丘进行的。此次为了在殿内祭祀,特意拆毁了泰元殿的顶端,又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祭坛。
我作为文后的随侍,跟随文后一道,登至泰元殿顶层后,来到了临时搭建的祭坛前。
祭坛高出屋顶,须要登梯到达。
文后在锦梯前停了下来,林宝堃传令道:“燔柴迎帝神”。
祭坛上的执事得令后,立刻将准备好的刳净牛犊置于燔柴炉上,并点燃柴炉,以通达天神。
接下来,应该由文后率众人登上祭坛完成迎神礼,但她刚准备登梯,便抚着头踉跄了一下。
我忙扶住她,急问:“太后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文后以手支额,凑过头对我耳语了几句。
我听罢,转身高声对众人说道:“太后凤体欠安,命佛恩寺主持曹怀清代为登祭坛行祭礼。”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张口结舌、面面相觑,旋即哗啦啦跪倒一大片,纷纷求文后收回成命。
文后背对着众人没有动弹,咱们这位掌权太后的脾气大臣们不是不知道,岂是任何人能左右的。
曹怀清站在队伍的末端,怔怔地望着文后的背影,面色阴晴不定。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重复道:“太后命佛恩寺主持曹怀清代为登坛行礼,请曹师上前!”
曹怀清终于迈出了脚步,一步步走向锦梯。
此时,泰元殿内悄无声息,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曹怀清。他每走一步,都仿佛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头。我不禁紧张得屏气敛息、毛发尽竖。
就在经过文后身侧的电光石火间,曹怀清骤然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剑,正不偏不倚地对准文后的胸口!
与此同时,几十名侍立两侧的“祭祀执事”瞬间从腰间抽出软剑,疾速将我们围了起来。
显然,曹怀清意识到我们识破了他的阴谋,不打算再隐藏了。他扫视了一眼众人,阴恻恻地说:“今日这祭坛,你们想上得上,不想上也得上,可由不得你们!”
看来,我们推测得没错,祭坛果然有问题,绝对不能上祭坛!
我按照事先的约定发出暗号,躲在隐蔽处的几十名暗卫迅速现身,亮出兵器一一对准了曹怀清的人。
曹怀清见势不妙,猛然推开我,一把拉过文后,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大声喊道:“谁敢妄动,统统退后!”
众人见状,纷纷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曹怀清就这样挟持着文后,退到了泰元殿外。
守在殿外的御前侍卫见状,齐刷刷拔剑出鞘。无奈文后被挟持,他们也只能同群臣一般,瞎瞪眼、干着急。
僵持间,泰元殿内隐约传来异响,没多久,高高耸立的祭坛轰然坍塌!
原来,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借燔柴迎神时烟熏火燎的“东风”,烧断祭坛的支架,让祭坛上的人真正“祭天”。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之际,德元门外沸反盈天,旋即涌入一群披坚执锐的武装分子,将泰元殿外的群臣和御前侍卫团团包围。
这群人由索必卢带领,有好几百人。他们虽然带着头盔,但看得出不少人并未蓄发,应该就是曹怀清豢养在佛恩寺的假和尚。
此时,曹怀清紧了紧架在文后脖子上的利剑,面带得色地说:“看到了吧,不登祭坛,你们也照样是个死!”
“曹师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莫说太后对你恩宠有嘉,即便有什么仇怨,总也得先说个明白吧?”我替文后开口道。
“哼!”曹怀清不屑一顾地说:“谁稀罕她的恩宠!死到临头,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乃高厌多弥可汗之孙,当年你们盛人灭我家国,杀我族人。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即便如此,当年灭高厌的又不是太后和我等,你杀了我们除了解气之外,还能有什么意义?”我追问道。
“哈哈哈,当然有意义!”曹怀清仰天大笑道:“待我杀了这老妖婆和那废物皇帝,再扶植一个听话的皇帝上位,我高厌想要复国岂不是易如反掌?我一定能让高厌在我手中再创辉煌!”
我点头笑道:“算盘倒是打得很响,只可惜,你找错人了,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你所挟之人?”
这个时候,盈盈揭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容。
没错,进殿祭祀的文后是盈盈假扮的,所有人都惊愕万分。
曹怀清又惊又恼地弃了剑,抓着盈盈的肩头质问道:“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应该在泰星殿吗?那、那老妖婆呢,她人呢?”
盈盈劝说道:“你不要一错再错了,你斗不过太后的,回头吧。”
“朕在此!”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众人齐齐朝声音方向望去。
一顶豪华步辇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端坐其间的正是当朝太后文日昭。紧随其后的,是全副武装、锐气逼人的羽林军。
文后一声令下,羽林军立刻训练有素地摆出阵型,里层为弓弩手,中间为盾牌手,外层为长矛手,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索、曹的爪牙围了个水泄不通。
“羽、羽林军竟然没有被迷晕!”曹怀清一脸惊愕,旋即镇定地说:“老妖婆,你终于现身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不过你别得意得太早了,很快整个永安城都将是我的囊中之物,这点羽林军算得了什么,哈哈哈哈!”
他说罢,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支筒状物并高高举起,很快一股红色的浓烟直冲云霄。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文后一面说,一面抬手示意了下,马上也有一股黄烟被放了上去。
高厌人所谋,不仅仅是祭天之人的性命,而是大盛的核心权力,所以他们势必要控制整个皇宫,乃至整个永安城。这一点,我们在昨日商议之时就已料到,文后说她自有安排,想来宫墙之外必有一场激烈的兵力角逐。
虽然从目前的兵力上来看,是我们这边占优势,但除了文后之外的大盛重要人物几乎都被高厌人围困,一旦打起来,大盛的损失必然不会小,高厌人自然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故而场面虽一发千钧,双方却都引而不发,静待己方援兵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泰元殿外虽人山人海,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最紧。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就在众人即将失去全部耐心的最后一刻,震天动地的响声终于自德元门传来。
众人齐齐朝德元门望去,一支密密麻麻、绵延望不到尽头的军队出现在视野里,军队的旗帜黄底赤字,显然是大盛的军旗。
领头的将军挥手示意军队停止了行进,翻身下马带着几个人朝我们这边走来。
随着一行人的临近,可以看见他们都蒙着面,其中一人更是戴着头罩,被另二人反剪了双手。
行至近前,将军抬了抬手,所押之人的头罩被取了下来。我定睛一看,此人竟是刚刚升任兵部尚书不久的文令斌!
“曹怀清,你在等的,该不会是此人吧?”文后冷冷地说道:“兵部尚书文令斌,窜通敌寇、起兵谋反、罪无可赦,斩立决。”
文后话音未落,将军手起刀落,文令斌霎时身首异处。
原来,他们勾结的人是文令斌,想来是看中了文令斌执掌兵部之权,又利用了他觊觎皇位的心理。他们在宫内控制大盛核心人物,在宫外控制皇城兵权,里应外合、内外夹攻。此次政变,若不是我们提前发现、及时筹谋,大盛危矣。
“尔等若即刻投降,朕尚可饶尔等一命。若负隅顽抗,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我呸!”曹怀清横眉怒目,拾起剑对他的人喊道:“高厌的勇士们,盛人刁猾,虽然我们今日中了他们的奸计,但是临死前能多杀几个盛人,也算是为先祖报仇了!杀啊!”
瞬间杀声动天,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咄罗?沙摩就是死,也要拉你们垫背!”作势前冲的曹怀清骤然转身,挥剑朝周焘刺去。
畏死原是人的天性,但我今日本就报着必死的决心,且我与周焘近在咫尺,便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坚硬冰冷的剑锋转瞬即至,堪堪刺入我的肩头。我忍着锥心之痛对周焘喊:“圣上快跑!”
那边厢,周焘慌不择路地朝“祭祀执事”跑去,暗卫和御前侍卫纷纷上前护驾。
这边厢,利器划破长空,紧接着一团黄影自眼前闪过,旋即挡在了我面前。
待我回过神,这才发现曹怀清胸口中箭,步步后退,而挡在我面前的正是方才斩杀文令斌的蒙面将军。二人旋即短兵相接。
这边厢,蒙面将军的武艺看起来更胜一筹,曹怀清又受了伤,很快将军击落了曹怀清手中的剑,并将自己的剑架在了曹怀清的脖子上。
那边厢,“祭祀执事”和侍卫们正打得不可开交,接连多支箭矢不知从何而来,均疾速射向周焘。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侍卫飞身而起,用手中的剑和自己的身体挡去了所有的箭矢。
待我辨清此人的面容,便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失声大喊:“孝义……”
眼前的孝义倒在地上,身中数箭,鲜血淋漓。我忍着伤痛将他扶起一些,浑身颤抖地哭喊:“孝义,你怎么样孝义?”
孝义努力地抬眼看了看我,旋即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呼吸短促,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能、这样躺在、你的怀里,我、死而无憾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孝义,不要!孝……”我声嘶力竭地大喊,忽觉喉头一阵腥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随即天旋地转,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