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刑侦队,会议室。
“……二十六日案发当晚,凶手在楼下袭击了死者的情人常某,随后从常某身上拿走了钥匙和钱包,接着他进入到死者家,作案后离开现场,于凌晨三点钟联系并乘坐了常某前一晚所乘的出租车,起点在城南大街,目的地是香樟公寓。同时凶手故意把常某的钥匙和钱包留在了出租车上,随后上午时司机发现,按照钱包里的联系方式把失物送到了医院。”
“另外有一点,香樟公寓,也是裴某目前居住的地方。”
沈晏凛拎着几个包子从楼下走上来,望了眼会议室前半合着的百叶窗帘,里面人满为患,他一弯身,正好跟桌前溜着号的人对上了眼神。
林妍停下来手里转着的铅笔迅速坐直,弯起嘴角朝他挤出来一个富有朝气的假笑。
桌子对面的人立刻瞟了过来,冷冷训道:“你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报告陈队!”林妍放下手臂坐端正,一本正经眨了眨眼睛,“隐形眼镜不舒服!”
旁边托着下巴坐的金鸣缩着脖子把笑意生生憋进了手心里。陈枃蹙起眉盯着她看了两秒,摆手示意投影前的人继续。
“我们这几天从死者的社会关系入手一直没有进展,但是如果代入江城连环案的嫌疑人的话可以发现,楚某、顾某与裴某这三个人,是校友关系,很有可能互相认识。”
白板上的裴字写在中间,另外两个名字一左一右跟它划上了关联线:“这两个人,校园暴力。这两个人,同是江城五零三案在现场的人。”
“五零三案发当天,在别墅内聚会的共有八名学生。按照笔录上的记录,死者易某是临时突然加入聚会的,当时在场的人皆不知道他的身份是易氏集团的总裁,而且也都是第一次知道裴某有位哥哥。”
“当晚算上死者,别墅内一共九个人,最后一次碰面是在餐厅长桌的桌游上。游戏结束之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早上易某的助理联系不上他,过来后发现了尸体,随即报警。”
有人抛出疑问:“如果顾某真的还活着,千里迢迢来万州「复出」,他图什么?”
金鸣稍微坐直,拿笔指着白板方向开腔道:“江城连环案中,之前几起受害人的共同特征明显,都是男性、外貌较好、社会地位中上、经济条件优越,以及——”他停了停,“疑似都存在同性情感取向。”
房间里低声议论起来。林妍掀了掀眼皮,挺意外:“那个易总也是?”
金鸣耸肩:“这种事情难以言说,当事人通常都会极力掩盖,旁人很难知晓,何况是易氏集团总裁这种身份。这个推断也是基于前几位受害者的同性性取向是比较确定的,但是对于五零三这起,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他的助理说是从来没有见他恋爱或者约会过,他对身边的人不管同性还是异性都很冷淡,眼里头只有工作。”
“那顾某呢?”
“也一样,没有证据。”
她转头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哎吴老师,您给说说,假设这个推断成立的话,凶手这样挑选受害人的意义是什么?”
被尊称为吴老师的是个年轻男人,年纪只比林妍稍长几岁,长相白净细瘦弱不禁风,端端正正坐在这屋里被众人衬托着,一看就是脑力格外优越。他斯斯文文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道:“很多种可能。可能是情感伤害,可能是童年经历,导致对这类人群产生阴影创伤,比如,被侮辱,被暴力,被抛弃,被猥亵,等等。”
陈枃靠在椅子里安静看着说话的人,半晌,不动声色收起视线。
“咱们先不说这个,这一点还很存疑。”金鸣拿起来桌上的激光笔主持大局,抬手往白板上的几个名字间晃了晃,“总之与江城连环案前面几次的案件相比,如果凶手是同一人的话,那这一次不论是受害人的特征,还是从现场的各种物证来看,都更像是仇杀。”
林妍抱着手臂拧起眉头,讲出自己的猜测:“假设凶手真的是顾某……我倒觉得从现有证据看起来,他真正针对的不像是死者,更像是裴某。”
“他针对的也有可能是当初抓他的人。”她身侧的瘦削男人再次淡淡开腔,“这种原本就高智商、高心理素质、但是又阴暗不定的人,可能每次作案后都在人前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然后晚上回到家里独自静静闻着香水、听着新闻、回味作案过程……他四年里连杀了六个人,无往不利的骄傲心态突然被人打破,死里逃生拣回一条命,玩命想去报复当时抓住他的人也完全有可能。”
众人一时无声诧异。金鸣顿了下,转头看向他:“你是说他想针对的其实是沈队?”
“不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选择在万州作案、为什么沈队女朋友会被卷进来就也说得通了。”林妍一只手臂撑在桌子上,眸底兴奋闪了闪,“校园暴力只是借题发挥,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导到她身上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可是这样他自己不是也更容易暴露吗?”有人提出质疑。
“他可能就是想亮明牌给沈队看吧,不让对方猜出来他是谁怎么能起到让对方恐慌的效果?而且他应该也很清楚,相比自己的安全,沈队肯定是会更紧张他女朋友的安危。”
房间里短暂静了静。林妍自觉话有点多,迅速降下来声调,扭过头来谦虚恭敬开口:“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不成熟的一点猜测。陈队,您有什么指示?”
陈枃向来烦她贫,凉凉瞥她一眼,沉声缓缓开口:“按照这个假设,顾某先杀了裴某的哥哥,又杀了暴力过她的人,两次命案都与她相关,这应该不完全是巧合。”
他抱起手臂靠进椅背里,若有所思盯着白板上的几个名字,默了片刻,最终道:“去一趟江城。从裴旖入手,查一下这三个人之间的联系。”
沈晏凛噎下去包子之后在空旷的办公区里闲晃。他一手吸溜着豆浆,另一只手把昨晚剩的半杯水倒进窗边的盆栽里,扭头看到旁边办公桌上摊开的笔录材料有些眼熟。
他定神望过来,眼底蓦然一怔,顿了片瞬后往前俯身慢慢翻起了那沓资料,清俊面庞似有出神。
那些回忆里的画面从文字里鲜活地浮了出来,跃然到他眼间,穿着象牙色长裙的年轻姑娘文文静静坐在他面前,眉目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我和他并非同母,关系不是很亲近。」
「关系不亲近为什么他会来参与你的聚会?」他抬眸看她一眼。
「是我邀请他来的。」女孩子柔声细语解释,「这个别墅区是易氏的产业,我们当时在外面偶然碰到,出于礼貌,我邀请他过来一起吃晚饭。」
「后来怎么又演变成留宿了?」
「晚餐之后大家坐在一起玩桌游,几局下来之后时间有点晚,别墅里又很多空房,他第二天一早在这边还有工作要处理,所以就留下来了。」
「你邀请的时候有想到他会同意过来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爸爸生病住院之后,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变得和缓了一点。」
「你们见面的机会也比之前多了?」他敏锐发问。
对方仍旧是温温柔柔的:「有时会在医院里见到。」
「那你了解他平时的个人生活吗?比如说情感状况?」
面前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他之前有没有交往过女朋友?」他抬起眼,周身带着浑然天成的压迫感,「或者男朋友?」
她听言微怔,回想片瞬,谨慎作答:「我没有见到过。我平常也没有机会见到。」
「他年纪也不小了吧,今年三十岁。」沈晏凛瞟一眼手上的死者信息,「家里没有催促过?」
女孩子声音轻柔得过份动听:「联姻的相亲应该是有安排的,具体的情况我就也不清楚了。」
那天的问询结束之后她站起身,礼貌微笑跟他道别。他坐在原位姿势没动,视线追随着她陷进摇晃的裙摆里,象牙白色的波浪被落地窗外的阳光一照亮得刺眼晃人。
他恍惚回过神,下意识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再抬眼时瞟见从门外进来的人。对方穿一套黑色休闲装,戴着鸭舌帽,对她轻点了下头,面无表情侧身给她让路,擦身而过时目光在她脸上安静停留少倾,随后无声移开。
沈晏凛手里捏着烟,看着在他面前坐定的年轻男人,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怔了一瞬。
他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注意到这个原本微不足道的细节的。因为他也在一直暗暗盯着相同的目标在看,自然对于来自同类的凝视无比灵敏。
这是雄性生物千百年来进化出的动物本能,已经认准的伴侣怎么能容忍别的同类肆意觊觎。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以前不行,现在更不行。
沈晏凛合上桌上的文件,脸色微暗地起身走到窗前,从兜里拿出来手机。
半分钟之后,听筒那头一道女声慵懒响起:“喂?有事呀?沈警官?”
他拧眉看向明媚窗外,低声开口:“姐,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