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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手帕(1 / 1)

二零一三年。故事始于一场蓄谋已久的相遇。

八月的江城散去了酷热但依旧粘腻。顾衍拎着行李箱走在乡间的山道上,汗从额角沿着脸颊滑下来,手臂上的线条紧实绷起。前方带路的人操着口含糊不清的普通话回头陪着笑看他:「顾老师,马上哈,再辛苦一下,前面就到了!」

顾衍轻拧着眉呼出一口气,环顾了眼四周。

这里是江城下辖县的一个镇,三面环山,另外一面是水,自然资源得天独厚,可交通不方便得离奇。他一大早从江城市区出来,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又转了半个小时的拖拉机,到这最后一段路时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变得无能为力,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脚力。

终于墨绿的山坳间隐隐露出了点红色,继续往前走,一面飘动的红旗慢慢现了出来。顾衍暗松口气,校长一边扯着衬衫扇着风一边扭头跟他絮叨:「今天咱们赶上好天气,上次小裴老师过来的时候还下着雨……我当时忙着照看她的箱子都没留意她还摔到了,回去擦了好几天的药膏,她人看着瘦瘦弱弱的倒是很不娇气……」

顾衍静默片刻,状似漫不经心回应:「是么。」

「是啊!」说起她校长立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低真心夸赞道,「小裴的性格好,总是笑眯眯的,对孩子们也有耐心,我原本担心她都坚持不了一个礼拜,没想到这一晃暑假都过去一半了……她人特别好,等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顾衍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到两个人终于走进学校大门时已经是中午了。其实相比这交通来说学校的环境真不能算差,白色的两层长型小楼,据说是前两年刚被好心人捐助翻修过的。操场四四方方,右边有个简陋的篮球场,左边是几间平房,外观老旧,但里面还算整洁。校长把他带过来放下行李后,敲了敲他隔壁的门,奇怪道:「今天学生都放假……裴老师去哪儿了?」

顾衍站在走廊上无意瞟向窗外。屋外靠着墙边有一小块种着不知名矮植的空地,旁边蹲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姑娘。她手里握着把红色的小铲子小心掘着土,另一只手不时抬起擦擦鼻尖的汗,脸颊被阳光烤得有些泛粉,黑色的柔顺长发用手帕系在背后,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近反光。

顾衍眼神微黯了黯。旁边校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哎呀裴老师,你没课就在屋里好歇歇嘛!」

女孩子回过头,对视一瞬时她移开目光站起了身。

校长叫着顾衍一起出来,给两人介绍:「来,小裴老师……这位是顾衍,顾老师,江城大学的高材生。」

她身型微顿,随即微笑转过脸来看向他,沾着土的手轻轻往围裙上蹭了蹭,礼貌打着招呼:「你好,顾老师。」

顾衍的视线从她的唇角缓缓移到眼睛,微微颔首:「你好。」

校长自顾自地搓着手欣慰感慨道:「咱们这里太偏僻,又没有什么政策,都没人愿意过来,我还担心你自己会太闷……现在好了,又来了个顾老师,你们年轻人共同话题多,多交流,哈,多沟通!」

语毕他挥手示意两个人先聊起来,待会儿再一起去他家里吃午饭。

两个年轻人原地安静地站了片刻,女孩子先柔声道:「你的东西都放好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刚才都放到宿舍了。」

她温柔提议:「那你要么先去收拾一下吧?我这里也很快,结束了再叫你一起去吃饭。」

「没关系,我的东西也不多。」顾衍瞟一眼她腿边的工具,礼貌询问,「需要帮忙吗?」

她略微踌躇,最后指指地上的小桶:「那你帮我浇水吧,一次两杯就行——那个杯子有点漏,你要小心一点。」

顾衍蹲在地上看着手里掉漆裂缝的简陋瓷杯,一边舀着水,一边低声与她说话:「你来这里多久了?」

「半个多月吧。」她轻轻应声,纤细手指从身侧的小筐里抓出几粒种子扔进铲出的坑里。

他自发把土埋好,继续淡淡问道:「这里会有点无聊吗?」

「嗯……我觉得也还好。」她转过脸来朝他笑了下,「就是这边信号会有点差,上网很慢很慢。」

他看着她的笑脸,无声怔了几秒:「你平时没课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看书,有时候会出去画画。」

「你还会画画?」

她不好意思笑笑,抬手掖了掖额角滑下来的碎发,细声谦虚道:「水平很业余。」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水桶见底。站起来时顾衍的膝盖前湿了一块儿,他要去打水,被身侧的人拦了下来:「今天种这些就够了……你是不是起很早过来的?咱们先去吃饭吧。」

他跟着她把桶拎到水池旁。她先弯身洗手,而后侧身把位置让给他,等他洗干净习惯性抬头找毛巾的时候,她递过来一条蓝色手帕,细长的眼睛弯弯的,像轮弦月:「先用这个吧。」

那一瞬顾衍垂眸望着她肩上柔顺披散开的长发,脑袋里怔怔地想着,就算他早没有知道她,这一刻他也会毫无意外的喜欢上她吧。

他接过手帕,道了声谢。

从校长家吃过饭回来,他们分别回自己的房间休息。顾衍简单铺过床后躺上去阖住眼睛,他舟车劳顿一上午又刚吃过饭晒了一路的太阳回来,这会儿倦意隐隐袭来,可翻来覆去半天他反倒是睁开了眼睛,从裤兜里掏出来那条蓝色手帕,端详半晌,放到了鼻子前。

劣质的洗衣粉味道,混杂着她头发上的淡淡香气——进校长家时他在前面帮她撩起门帘儿,她低头从他的手臂底下过去,沁进他鼻息的就是这个味道。

他深吸口气,拿手帕盖上了脸。

那天下午的梦是个美梦。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外边天色渐暗,炊烟袅袅升起,他揉了把脸爬下床,迷迷糊糊从屋里推开门,门外突然传来「呀」地一声,接着是餐具和汤水撒了一地的声响。

他瞌睡瞬间清醒了,定神细看,走廊上女孩子疼得弯身吸气,地上一大碗扣翻的青菜鸡蛋面,她白皙的脚背上被烫出了一片深红。

顾衍握着门把手愣了愣,慌急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想抱起来她又担心她会尴尬不悦,手足无措了数秒之后他退而求其次拽起来她的手腕往外面的水池前拖,拉起水管放水冲在她脚上。

井水冰凉,她被冷得往后缩了缩,隔半天见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细声细气开口:「可以了,已经不疼了……」

顾衍沉着脸盯着她的脚背,神情严肃得仿佛犯下错误的是她。又过了半晌之后,她腿腕开始微微打颤,软糯声线也因为他的脸色而显得弱弱的:「顾老师……我冷……」

顾衍从自责里回过神来,抬手关了水龙头。

气氛瞬间静了下来,静得能听清蝉鸣。女孩子低头看着自己的伤,顾衍烦躁抓了把头发,沉声开口:「去医——去诊所吧,这里有吗?」

她抬起脸,摇了摇头。

顾衍心里暗骂了一句这鬼地方,再开口时口气有些不善:「厨房在哪儿?」

对方不明所以地指了指,他进去不抱希望地找了一圈,意外找出了一小壶香油,拿着出来时见她正一步一步艰难往卧室蹭着,他快步走上去握住她手臂,扶着她进了房间。

她在床边坐下来,见他要蹲下,连连摆手拒绝:「不用,顾老师!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别——」

顾衍沉默握住她脚腕,另一只手扒了她的鞋。女孩子尴尬地挣了挣,被他默着脸暗暗用力扣紧,她抿了抿唇,脸红了起来。

处理伤口时她再没有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至他处理完站起身,她低着头缩回脚,半天没有作声。他懊恼拎着油壶酝酿着想道歉,刚要开口时房间里忽然传来「咕」一声,女孩子的手指紧扣进床单里,头窘得更低了。

顾衍垂眸盯着她从泛粉到通红的耳朵,原本烦闷不堪的心情意外渐渐平复。他转身拉出来桌子底下的凳子示意她坐过来:「你的面在厨房?我去拿过来给你。」

这回她没有再拒绝,但也不肯抬头看他。他端着面回来时看到自己门前那一碗时无比懊悔,进了房间给她摆好看着她动筷后,低声道:「对不起。」

她低着头,声音很轻:「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理由再留下来,又站了会儿,讪讪道:「我先去收拾一下外面,一会儿来拿碗。」

从她房间里出来,顾衍靠着墙郁闷地长出了口气。半晌之后,他拿起角落里的扫帚,郁郁寡欢地扫了起来。

他脸色难免消沉,想到才第一天见面就把人家的脚给烫伤了,还是用土办法紧急处理的,也不知道天这么热会不会感染留疤……越想就越对自己的整盘追求计划没了信心。

他叹了口气,正消极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校长红光满面地拎着饭盒大步走过来,声如洪钟道:「顾老师!你吃没吃晚——」

他走近了停住脚步,扫一眼地上的狼藉,玩笑道:「你们俩是吵起来了吗?」

顾衍回过身站直,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刚才我把面碗碰洒了。」

「人没事儿吧?」对方关切问道。

顾衍视线瞟向她的房门,默了少顷,压低声音:「校长,离这里最近的诊所,有多远?」

睡梦中被敲门声叫醒的女孩子不知道他这半夜去了哪里,点着灯睡眼惺忪应了一声。

她坐起来眯着眼睛缓了瞬精神,原本安静的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塑料包装的东西。

她垂眸盯着那东西发怔,下床趿上拖鞋,门外的人在这时叫她的名字:「裴旖——」

那个当下她意识迷离着完全没有及时想起来,她其实还没有向他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她恍惚答应了声,走到门前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是张烫伤的贴药,和一小包纱布。

门外的人低声详解着步骤:「你先用纱布把创面清理一下,然后再敷药……不要敷太多,薄薄一层就可以……然后把贴布剪开,大概三分之一,这样能多用几次……」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深夜重新陷入寂静。

漆黑的走廊丝丝缕缕漏着她房间里的光线,站在阴影中的人细听之下呼吸还有些不稳。他安静等了一会儿,不见屋里的人回应,有点担心地又叫了她一声:「裴旖?」

门里面的人终于轻声开口:「我在听……你去哪里了?」

他放下心来,想想自己刚才去的地方,说是诊所也太过勉强,抿了抿唇,勉强归类道:「一个村子的医生的家里。」

她又不再作声。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门与明暗无声站了片刻后,顾衍先嘱咐:「那你换了药之后早点休息。」

她轻轻应道:「好。」

顾衍回到房间点开灯,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低头卷起了溅满泥渍的裤脚,小腿上接近膝盖有一处清晰的磕伤,半只手掌大小,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他面无表情坐直,反手脱下身上的白t恤,左肩膀上一道深红的印迹,像是重物的磨痕。

他弯身拿起床底下的脸盆,走出房间。

隔天。

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大概是天亮之时放的晴,到学生们陆续来到学校时,昨夜的雨水已经全然蒸发干净。

顾衍一早被校长叫去跟当地的老师认识,又跟他说起了下周会有个采访,学校想说说他来支教的事,让他先准备着。

他心不在焉答应着,满心都是她的伤势如何。终于一大圈寒暄过后他被放行,走出办公室站在二楼的回廊上视线定焦到她在楼下的教室外,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前前后后围着她:「小裴老师,你的脚怎么了?」

她左边手臂捧着书,另一只手摸摸小姑娘的头:「不小心被热水烫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大概是她的笑意太过温和,小姑娘们也没以为她有多严重,继续缠着她问:「老师,我送给你的花你种了吗?」

「种了,就在我房间后面,推窗就能看见。」

「那它们什么时候能开花呀?」

她认真想了想,柔声道:「勤浇水的话,可能要等到秋天,国庆节的时候吧。」

小姑娘瘪了瘪脸颊,语气低落下来:「可是老师……那时候你不就走了吗?你就看不见花开了?」

她略微停顿,而后温柔安抚道:「没关系,还会有别人看到它开花的,那样我们种下它就是有意义的呀。」

上课铃响了起来。孩子们跑向教室,她也准备往办公室走,转身时似乎是从余光里注意到他的存在,她停下脚步,仰起脸,朝他笑了一下。

山间的阳光明亮但不灼人,浸过雨的潮湿空气里带着草植的清爽气息。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连衣长裙,额边的碎发被风吹得扬起,笑起来时令人想把这全世界的美好甘愿奉上。

那一瞬他盯着她的脸,血液里突然有种久违的亢奋。

那种有些癫狂的躁动感觉让他忽然记起了高中第一次打架时闻到鲜热血腥气的兴奋,让他想起了上一次那场历时五个月的实验终于成功的激越,让他忆起了这三年来反复出现在他梦境中的疯狂。

梦里女孩子温顺躺在他身下,喘息声柔弱娇媚。他是她的狂热信徒,也是她的冷酷主宰,他在她全身吻下标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诉说迷恋和痴狂,他俯身握紧她的脚腕冲撞,那触感纤细柔嫩,隔了一整夜还清晰残留在指间。

顾衍下意识抬起手在鼻间蹭了一下,回过神来回应她的微笑:「你的伤怎么样了?」

女孩子并不知情他复杂的心理活动,笑意依旧和煦温柔:「上过药之后好多了。谢谢你。」

他点点头,俊冷脸上看不太出表情,连关切听起来都是沉淡的:「外面热,进去吧。」

对方笑着点了下头,低下脸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二楼的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往后掼了下闷痛的左肩,手插在裤兜里走下了楼梯。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脚下的树影,再抬起头时,漫不经心作出了决定。

或许在来到这里之前他都还不算是真正下定决心,毕竟动物要克制本性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伪装与蛰伏越久越是难耐。他曾提前为这场处心积虑的追求预想了两种结局,但是从现在这一刻起,他只接受她说同意。

他缓缓抬起脸,一侧唇角陷在阴影中,寡淡挑起。

如果她不想要他给的美好,那他就拉她一起坠入深夜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内心os白话版:我要先伪装成一个好人,如果她不喜欢我这个好人我就黑化给她看!口亨!

【小说纯属虚构,切勿代进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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