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和手机号码,两人对他究竟来清华做什么还是不甚了解。
梁榛说:“那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找谁去问一下?”
温兮语摆摆手说:“不用了。”
本就只是兴之所至,倒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帅哥嘛,有缘自会相遇的。”温兮语眨眨眼睛,“我们来日方长。”
梁榛料到她就是个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点点头:“好的,那就祈祷你们和方长的三人行早日顺利。”
“……”
和温兮语在一起久了的后遗症就是垃圾话自给自足,在空气中蔓延出一阵难言的尴尬之后,梁榛干咳一声:“我要去经管伟伦楼一趟,你陪我去吗?”
温兮语面色冷漠:“不去。”
这女人在大二下的时候猝不及防从计算机系转到了经管学院,给贵系本就不富裕的男女比例雪上加霜。原本她在的时候班里还有四个女生,现在一走连队列都排不成一行。
每年男生节的时候,温兮语和班上其他两个女生都要奋战到天明,为35个男同胞准备节日礼物。
所以她真实地为梁榛的叛逃感到心痛,义正言辞地拒绝:“我才不去敌军阵营。”
梁榛“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那我自己去了,拜拜了您呐。”
挥别梁榛之后,温兮语沿着散落着细碎阳光的林荫小径往回走。
没走两步电话铃声就响起来,她扫了眼来电显示,眸光微亮地接起:“喂,哥哥?”
那头温砚的声线低沉悦耳:“兮兮,今晚有没有事?”
温兮语答:“没有。”
“那跟我出来吃饭吧。”温砚说,“一会儿去校门口接你。”
“好!”
放下电话,温兮语只觉得内心雀跃万分——不知有多久没见过堂哥了,心里很是想念。他总是会带她去各种好地方吃喝玩乐,虽不是亲兄妹,但关系却很亲近。
怀着这种兴奋的心情直到晚上六点,温兮语收到温砚的微信,让她出到校外来。
温兮语走到东北门时,就看到哥哥的助理小徐:“兮兮,这边,温总已经在车里等您了。”
她弯唇应了一声,视线随着小徐的指引晃过去,只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劳斯莱斯停在门口,十分惹眼。
三三两两路过的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温兮语步伐轻快地走到车门旁,脸上的笑意早已掩藏不住,她抬手敲了敲车后窗玻璃,“哥哥?”
片刻,车窗摇下,男人出众的容颜露了出来。
他温和地勾了勾嘴角:“都收拾好了?”
“好了好了,哥哥你久等啊!”温兮语蹦蹦跳跳地移到了另外一边,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温砚照例是西装革履,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但修长的双腿却随意地弯曲着,温兮语这么看着,倒觉得他比平常多了一丝漫不经心的闲散,非常难得。
察觉到她的目光,温砚侧过脸:“这次来北京,大伯没来送送你?”
“他呀……他忙得很,哪有时间来送我。”温兮语吐了吐舌头,顿了下问道,“你最近怎么样?嫂子呢?”
“我们一切都好。”
温砚又笑了笑,吩咐司机开车:“去鼎湖盛宴。”
鼎湖盛宴是米其林二星,坐落在朝阳区最大的高端商贸里,温兮语怀念极了它家的味道,嘴上却还是故作体贴地说:“哎呀,不要去那么贵的地方啦,就随便吃一顿我也是可以的。”
“想多了,可不是为了你。”男人轻笑道,“晚上要去那边谈事情。”
敢情她只不过是个顺带的,还自作多情了。
温兮语切了一声:“没爱了。”
温砚还没开口,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边划动屏幕边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那你现在下车也还来得及。”
温兮语:“……”
算了,不和他一般计较。
车子飞速驶离校园,门口牌匾上“清华大学”四个飘逸大字愈变愈小。温砚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很快掏出电脑,边敲打键盘边淡淡应着。
似乎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什么“打款”“控股比例”,温兮语听得云里雾里,索性看向窗外,欣赏如流光般倒退的街景。
可随着思维逐渐放空,温砚逻辑清晰的陈述在一旁格外明显,重新吸引了她的注意——印象里,堂哥简直就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他在清华时就自己组建创业团队,一分钱没靠父母,年仅26岁就做出了业界闻名的互联网独角兽企业“启宴科技”,到现在还是经管学院的传说。
20亿美元的估值是什么概念,温兮语没有具体的认知,但她能从旁人看向温砚的眼神成分中体会个七七八八。
说起来,她和温砚的交流原本并没有这么频繁,是这两年才逐渐熟稔起来的。
之前他跟家里的关系一直很寡淡,也不常和父辈的亲戚们联系,更鲜少走动。
但某次机缘巧合,温兮语的父亲温伯承与温砚在生意场中偶遇,两人共同合作促成了一单大项目。自此之后,温伯承就时不时给自己这个侄子介绍一些人脉资源。
后来温兮语考入清华,温砚也时常关照,算是予以回馈。
不知过了多久,前排传来司机的声音:“温总,到了。”
纷繁的思绪拉回现实,温兮语转头,看到温砚已经动作利落地收好了笔记本电脑。
他推开门下了车,助理赶紧追上去接过了公文包,一趋一步地紧跟其后。
又吃到鼎湖盛宴的珍馐美味,温兮语很是满足。颇有格调的暖色灯光下,她兴致勃勃地挨个尝鲜,还不时地作出评价。
相较而言,温砚的吃相尤为斯文,慢条斯理地夹菜,与对面狼吞虎咽的人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温兮语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吃货,几个室友都评价她是“海纳百川包罗万象”。最为关键的是,她还怎么都吃不胖,一双漂亮的腿纤细又匀称,让人感叹老天爷怎么如此不公平。
温兮语正疯狂吃菜,便听到温砚问:“大三就要开始了,状态怎么样?”
她动作蓦地一顿,因欢快咀嚼而鼓起的双颊凝滞了一下:“就,还挺好的。”
事实上……这话说得有点虚。
和温砚不一样,温兮语对自己的人生没有那么高的期许,虽然成绩比较优异,但还是盼着以后能找份简单又踏实的工作,然后轻轻松松地生活。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面前这尊大佛又发话了:“对自己未来的职业发展有什么规划吗?”
一提到这个温兮语就头疼,当初她想不开去学了计算机,本以为是愉悦玩耍的大学四年,没料到成了熬夜爆肝的修仙之旅。
幸亏她发量多,不然早秃顶了。一想起计算机系那些男同胞在群里互推生发的芝麻糊淘宝链接,就觉得好笑又心酸。
所以目前尚在努力完成学业的温饱阶段,还没功夫想得那么遥远。
温砚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学业过半了,还没开始思考这事?”
“我感觉……”她瞅瞅哥哥的神情,小声斟酌道,“我的职业发展道路还挺清晰的。”
他似笑非笑:“哦,怎么说?”
温兮语咽下口中食物,清了清嗓子。
“我感觉,生活尽是希望,人生充满斗志,我期待着能够以一技之长为社会作出贡献,让计算机科学的光辉洒满整个神州大地!”
温砚:“……”
倒也不必如此。
约是晚上八点左右的光景,温砚抬手看了眼腕表:“我一会儿要去隔壁会堂参加一个互联网酒会,让小李送你回校?”
温兮语好不容易见着堂哥一面,这会儿自然是依依不舍。
她眨巴着眼睛问:“我不能跟你一起吗?”
“我是去谈工作的,不是去玩的。”温砚无奈道,“乖,下次哥哥再带你出来。”
温兮语不知怎么就想起下午李涵在宿舍楼前的那一出骚操作。
她一直认为自己有一个显著优点,那就是——学习能力非常强。
温兮语凝视了男人两秒,小嘴一扁:“呜呜呜,哥哥你欺负我!我、我就想去看看酒会呜呜呜,我连一次都没去过……”
温砚神情顿了一下:“到时候哥哥忙起来没空顾及你,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
温兮语长了一双酷似温砚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甜美惑人的弧度,一流泪却又委屈兮兮地招人疼。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很快在眼眶中氤氲蓄满,连挺俏白皙的小鼻子都染上一层薄红,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这小鬼头胡闹起来竟比家里那位还要难缠,温砚揉了揉发皱的眉心,终是妥协:“好好好,哥哥带你去。”
语罢又柔声安抚:“别哭了。”
得到哥哥的首肯,温兮语一秒钟雨过天晴,泪也不流了气也不喘了,极度舒适地直起腰来:“我好了。”
温砚:“???”
兄妹俩互相死亡凝视片刻,温砚掏出手机拨打电话,气度从容不迫:“小李,你上来把兮兮带回去。”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男人点头,“对,就扔在清华附近那条臭水沟里。”
温兮语:“……”
哥哥说是那么说,但温兮语知道,她要是真想做什么,他最终还是会依着她的。
果不其然,男人带她七拐八绕地穿过大堂,来到一间休息室前。
他把她按到座位上,叮嘱:“在这儿等哥哥。因为你没有邀请函,还是不要到正厅中乱晃。饿了的话,就到外面去拿点茶歇吃。”
温砚想了想,又把助理小徐留了下来:“劳烦你帮我照顾兮兮了。”
小徐恭敬道:“没问题,温总。”
温兮语刚刚在厅中随意一扫,衣香鬓影歌舞升平,她兴趣浓厚,想要早点溜出去玩,这会儿十分乖巧:“放心吧,哥哥。我就在这等你来接我。”
温砚点点头,出门的时候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有问题随时联系。
他这一走,温兮语的小心思蠢蠢欲动起来。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手机,过了十分钟后,便抬眸看向小徐:“小徐哥哥,请问我可不可以去一趟卫生间呀?”
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又甜又奶,连上个厕所都要小心翼翼地报备,小徐年纪轻轻没见过这阵仗,霎时红了脸:“可以的……当然可以!”
他挠了挠头,像是想起什么:“温总嘱咐我照顾你,我陪你去吧。”
温兮语没说话,只是把双手绞在身前,抿唇看着他。
小徐反应过来——人小女孩去洗手间,他一男人还非要跟着,咋听起来这么像变态?!
他干咳一声:“那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帮你看包包。”
“谢谢小徐哥哥!”温兮语展颜一笑,“你放心,我知道路的,就在前面绕过展台那个拐角处。”
她的话打消了小徐仅存的一丁点顾虑,他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离开休息室后,温兮语如愿以偿地溜入大厅,潜入了形形色色互相攀谈的男男女女中。
虽然在酒会这种社交氛围浓厚的场合,她一个学生妹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但温兮语还是怡然自得,这儿看看那儿瞅瞅,时不时拿些糕点吃,像只落入广阔大海的欢快小鱼苗。
摆放茶歇的柜台上有着各式各样的饮品,温兮语挑来看去,最终选了一杯卖相绝佳的桂花紫米豆浆。
正优哉游哉地吸溜着豆浆,温兮语接到了小徐的电话——
“兮兮,你在哪儿呢?怎么还没回来?”
温兮语快步走向一处人少安静的偏廊,语气虚弱地说:“哎呀我,好像肚子有点疼……”她顿了顿,又打了针定心剂,“没什么大碍,就是可能还需要一会儿。”
小徐一听,赶紧道:“那不急不急,我在这等你。”
搞定,嘿嘿。
温兮语哼着小曲儿收好手机,不经意抬头间,瞥见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来不及刹车,直愣愣地撞在了那人身上。
鼻尖磕在坚实硬挺的胸膛上,手里的桂花豆浆也如泼墨般洒了出去,在男人剪裁服帖的黑色衬衣上留下了惨不忍睹的痕迹。
温兮语心里暗道不好——从刚刚短暂的触碰中,她已察觉到这是非常高奢的面料。来者非富即贵,她很可能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温兮语急忙从那人怀中撤出来,视线微乱地仰起头。
酒店大堂明亮的投射灯下,男人逆着光晕,英俊无俦的面容在碎钻般的映射中不太真切。
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薄唇抿成极寡淡的弧度,却有种不可名状的吸引力,叫人一眼就沦陷。
万里挑一的骨相。
温兮语几乎是一瞬之间目眩神迷,甚至感到脊椎骨窜起一阵电流,一路麻到指尖。
她捏着一瓶已经空了的杯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道歉的话不会说?”
直到耳边传来低沉磁性的声线,温兮语才浑身一凛——男人的眼瞳是慵懒的黑棕色,眼型狭长,尾处略弯,含着一种天生的温柔。
可他的神色分明疏离又冷淡,漫不经心地一眄,给人施以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温兮语的小心脏砰砰直跳,纤弱的双肩耸兮兮地抖了抖:“对、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弄脏了您的衣服……”
男人垂眸看过来。
小姑娘肌肤白皙透亮,俏丽的脸颊上升起红晕,两只雾蒙蒙的大眼睛里含着明显的局促不安。
明明泼了别人一身豆浆,这情形却仿佛对方把她欺负了似的。
男人眉目轻敛,从上至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温兮语没想到他没提赔偿的事情,反而问起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小声道:“是温总带我进来的。”
男人眼眸微微眯起:“哪个温总?”
“温砚。”温兮语在心里默默对哥哥说了声对不起,咽了口口水,“我、我是他的妹妹。”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亲妹妹。”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件高级西服看起来的确很贵,而温砚的名头在业界也算响亮。
如果对方露出忌惮的神色,那她就用哥哥的身份再压一压对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他面露不屑或者是不置可否,那她……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谁知温兮语语毕之后,男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面无波澜,眸光淡淡又深不可测。
“温砚的……亲妹妹?”
温兮语不明所以,像只呆头呆脑的小鹌鹑般啊了一声。
她余光瞥见他胸前衣襟还湿着,滴滴答答往下掉水,晕染出灰灰白白的污渍,连忙掏出纸巾,低着头双手递给他,弱弱地问:“您……要不擦一下?”
“不用。”
“……”
温兮语心想——早知道没事就不在外面瞎晃悠了,这遭惹了一个软硬不吃的大佬,还毁了一件把她卖了都赔不起的衬衫。
她挣扎片刻,最终还是良心在博弈中占领上风。
温兮语为自己规划好了给哥哥打工还债的蓝图,认命般地问道:“那您看这件衣服,怎么赔偿……”
男人睇向她,淡道:“算了。”
“啊?”温兮语的眼神倏忽惶恐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愕道,“难道——”
“您想让我以身相许?!”
“……”
“这就有点太为难我了。”她瞠大小鹿般黑白分明的双眸,半晌娇娇羞羞地说,“虽说您长得很好看,但我也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
一通话说完温兮语才看清男人的脸色,缩了缩脑袋:“噢,原来您不是这个意思呀。”
说来也巧,她曾经在一篇散文中读到过一种形容——“暴风雪般的沉默”,当时完全无法想象的情景,却在今朝此时此刻活灵活现。
空旷的走廊寂静数秒,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片刻后——
“下次别再这么冒失了。”
短暂清隽的音节像是敲在了谁的心上,勾起一丝欲罢不能的痒,男人抽身经过温兮语的时候,她鼻间闻到了一阵沉邃的雪松香味,清冽又迷人。
他离开之后许久,她仍驻足原地。
半晌才蜷起手指,轻轻挠了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