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一连数十日,赵元衡都是忙得脚不沾地,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处理。
那日在寿安宫里用膳时孟太后所提到的给四个孩子冠皇姓重起名的事,虽然赵元衡知道这事他亲娘想对外显摆了,但赵元衡只略略一思索,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件很紧迫的事了。
四个孩子得尽快正名,因为没有哪朝哪代的皇子皇孙大名叫鱼虾蟹贝的,而一向大咧咧的蓝浅浅对这方面似乎也不浑不在意,对方就爽快地答应了,只是要求将她“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鱼虾蟹贝改成四个孩子的小乳名。
于是这事被提上日程来,赵元衡在自己思索的同时也已经命礼部先去拟写名字了,还有蓝浅浅
作为孩子们的生母,赵元衡觉得蓝浅浅自是要留在宫中的,而她自己也爽快地答应了,既如此赵元衡便也开始令礼部着手准备她的册封。
而这样一来,就注定赵元衡要就更忙了。
因为无论蓝浅浅的真实身份如何,但至少,现在在世人眼中她就是一个来自东境贫瘠偏僻之地的小渔村卑贱渔家女,这样低微的身份,但目前天子所有的子嗣皆由她所出,赵元衡自己心底绝不想让她位份太低
现在在他还没有正式公开过母子五人的身份,虽然早已人尽皆知,但朝中绝大部分人都还是尚在观望他的态度。
可是一旦圣旨出来,前朝后宫必定会有一堆牛鬼蛇神跳出来拿着蓝浅浅的身世做文章和他唱反调,他得提前做好了与那些嘴皮子能磨成刀的老油条们斗智斗勇的准备
还有蓝浅浅这个不着调的女人,人情世故一点不通,心眼比太极宫殿外的廊柱子还粗,让她带着孩子满皇宫疯玩撒野她在行,要是真要对上了那群别有用心的牛鬼蛇神们,非得被生吞活剥了不可
他也得提前就留下心眼,以为她尽量减少后顾之忧
赵元衡觉得,为了那母子五人,他真的是长着男子汉的身却操碎了一颗老妈子的心
然而,这五个家伙
赵元衡鼓一鼓腮帮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右手握着玉管狼毫笔,左手的大拇指并中指揉揉自己疲惫发胀的额头和太阳穴处。
书房里很安静,烛火静静燃烧跳跃,侍立的宫人们各自站在所该站的位置上垂首静立,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响动,外头已经月上中天,本该是夜深人静,然而
书房里安静无声息的氛围,却衬的隔壁寝殿里的响声越发清晰
孩子们你追我赶的兴奋尖叫声、咯咯脆笑声、吵闹哭喊声伴随着女子叽叽喳喳对着孩子们吊儿郎当不正经的训话声,期间夹杂着各种器物乒铃乓啷响声和宫人们紧张的惊呼,鸡飞狗跳地混杂成一团,直直刺入赵元衡的耳膜中。
“啊啊跳跳跳跳跳,我跳呀跳”
“唔唔阿娘阿娘,小虾他抢我的布脑虎”
“崽崽们都睡觉赶紧都睡觉不然我就把你们明天的早饭现在都吃光光”
“阿娘我要吃油炸虾糕,我要吃油炸虾糕”
“嘭咚啪”
赵元衡端起手边的茶盏,含着清新茶香的热水缓缓暖入他的胃部,赵元衡的精神也随之振了一振,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要习惯要习惯
自那日在永乐侯府的寿宴上将母子五人接回宫后,蓝浅浅就死皮赖脸非要和他睡一张床,因想着还未给她定封号分宫殿,赵元衡便也由着她带着四个孩子一直住在紫宸殿里,寝殿里的那张龙床基本上已经被母子五个给霸占了,有时候赵元衡处理政务完了便直接歇在书房的憩榻上了。
而这番惊天动地的响动便是自母子五人进驻紫宸殿那日起每晚所必备的固定表演。
他也在最初之时试图做一个慈祥且负责的父亲,想好好教导不肯睡觉的孩子,奈何最后失败了,四个孩子的皮实程度远远超出他对一般同龄孩子的浅薄认知,每晚入睡,除了他们亲娘的武力镇压,别的完全没用
赵元衡又抿了一口清茶,静静的等待着隔壁接下来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如意料中的一样,蓝浅浅凶巴巴的清脆声音“你们阿娘我现在正式生气了最后一次警告你们,统统都排好队,跟着老大一个一个上床闭眼睡觉觉,不然不但明早的早膳要被阿娘吃了,阿娘我还要禁你们一年不准下水玩耍只能在小木桶里洗澡澡”
蓝浅浅话音一落,所有乱七八糟的响声戛然而止,至此,今夜终于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赵元衡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再次提起笔埋首于成堆的奏章之中。
没一会儿,书房的们就被“吱呀”一声从外边推开了,赵元衡抬眼瞧去,就见门后探出来一颗披着弯弯长发的脑袋。
那脑袋灵活地左右转转,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御案后坐着的赵元衡身上。
蓝浅浅见到赵元衡,目光一亮,接下来整个人都跨进了殿里,刻意放轻了脚步颠颠儿朝他跑过去。
跑到赵元衡跟前,蓝浅浅撩撩头发,抬起腿,豪迈地将整个人都坐进了赵元衡怀里,然后不安分地扭动几下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态,熟练自然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和生疏。
底下侍立的宫人们低头目不斜视,一点声响都没有,恨不得自己在这个殿中原地消失。
赵元衡按照这些时日的惯例象征性地推了她一下,没推动,便也放弃了,任由这个女人跟个大爷似的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
这个女人脸皮厚如城墙他早在四年前就领教过,赵元衡也懒得再与她浪费口舌,只能委屈自己去适应去习惯,反正连孩子都生了四个了,让她窝一会儿就窝一会儿罢
可事实却是,在这般情况下他根本没法子集中任何精力埋头处理政事了,他叹口气左右瞄瞄,无意间将目光落在蓝浅浅晃啊晃的脚丫子上,莹白小巧,脚趾饱满圆润
赵元衡就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眉头耸成小山了,“为何光着脚就跑过来了这多脏呀朕命人带你先去把脚给洗干净”
蓝浅浅却是丝毫感受不到男人焦躁嫌弃的内心,不在意地摆摆手,“不必洗啦,宫人们都那么勤奋,这地可干净了,我瞧着是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哪里会脏,你看我的脚一点儿也不脏,你看”
说着蓝浅浅弓起身掰起自己的一只脚,抬脚底心到赵元衡面前,想努力证明自己的脚其实一点儿也不脏。
赵元衡仰头拼命往后如在躲避瘟疫,“蓝浅浅你再这样朕就把你扔出去了,快把脚放下都是当娘的人了,就不能端庄矜持些,坐正了”
因为蓝浅浅要给自己看她的脚,赵元衡索性也不让她坐自己怀里了,在宽大的座椅上空出一块地儿来,把她放在自己旁边,两人并排坐着。
蓝浅浅老老实实地坐端正,嘴里还在为自己的脚丫子争辩,嘟囔道“真的一点儿都不脏,阿执你也是,哪哪都好,就是这太爱干净的臭毛病得改改”
底下垂首站立的中宫人心中疯狂暗赞,不愧是能替陛下一口气生出四个娃娃的女人,勇气实在可佳,说出了太极宫所有宫人这辈子埋藏在心底不敢说的心事
赵元衡被噎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把这个家伙赶出去,就见蓝浅浅的目光被桌子上一份字迹密麻的折子吸引了目光,“咦这是什么好像写的都是名字呀怎的会有这么多的名字”
赵元衡被扯走了注意力,“你来的倒也正好,看看罢,给孩子们的名字,朕初步筛选过一遍了,就剩下这一百个,都是寓意非常不错的,你是孩子们的母亲,生养之恩大于天,就由你来做最后的选择罢”
蓝浅浅瞬间便来了兴致,拿起那份折子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又随手拿过搁在笔架上的笔,咬着笔头开始细细查阅、思考,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嗯让我瞧瞧太多了,都瞧不过来眼花了”
一旁的赵元衡等着她做选择,无意间将目光从折子上转到蓝浅浅脸上
烛火的映照下,女人的肤色有些透光的莹白,细看之下都找不出任何一丝瑕疵,精致的五官就如同画中的一样,她低着头认真地看折子,纤细白嫩的颈项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锁骨精致,顺着那弯曲优美的弧线一路向下,便是两座山峰间幽深的沟壑
“哈我选好了,就这四个罢”蓝浅浅在拿着笔在折子上一阵圈圈画画,终于圈出了四个最为满意的。
“咳哦选好了啊”赵元衡被蓝浅浅的声音打断了连篇的浮想,骤然回神,“让我瞧瞧”
赵元衡喉结上下一滚动,为了掩饰尴尬,急忙接过那折子,“选好了啊,我瞧瞧”
赵元衡定睛仔细一看,然后眼角一抽
四个字,按顺序依次是淳、渊、泽、涵,这女人究竟是有多喜欢水
他之前特地用朱砂红标注的那几个寓意最好蓝浅浅倒是一个没看上,偏偏选中的全是带“水”的
不过总归是比“鱼虾蟹贝”要好了不知多少倍,赵元衡便也不再反对。
于是四个孩子的名儿赵淳、赵渊、赵泽、赵涵,就此尘埃落定,只待来日赵元衡颁了圣旨便算正式确定下来。
也算是就此完成了一件大事,赵元衡舒心,蓝浅浅沾沾自喜,两人在时隔四年的重逢之时竟还能愉快地闲聊了起来。
气氛正好,赵元衡自再次遇见蓝浅浅到现在一直都想找她好好地聊一聊,现在正是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他抬手挥退了侍立的所有宫人,直到殿中只剩下他和蓝浅浅两个人。
赵元衡斟酌片刻后开口问道“朕我一直想问问你,你如今即使完好无事,那四年前你离开山洞后就究竟是出了何事”
蓝浅浅听了这话,歪歪脑袋眨眨眼睛,想了想,倒是颇为不好意思的照实回答了,“不是那日你非要我脱了那身红衣嘛,我我便生了闷气,想独自去山头后面的那片林子里转转消消气,可谁知可谁知竟让我碰上了一只小灰兔崽儿,我瞧着很是欢喜,便追着它去了,然后便迷失了路”
后面因怀孕失了灵力儿变回鲛尾躲在大石头后面的事蓝浅浅自是没好意思说也不打算说。
赵元衡“”
这四年来,他每每忆起蓝浅浅,对于她的突然失踪做过无数种设想,比如她被自己的家人带走了,又或者跑出去的路上遇到了野兽活歹人遭了不测他甚至连蓝浅浅被那时追杀他的老三的人半路碰上给带走了这种阴谋论都想到过,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真相竟是这个女人因为贪玩追兔子自己走迷了路
赵元衡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蓝浅浅都有些发慌心虚了,他才再次开口问道“可我一连等了你五日都不见踪影,后来即便我先行回了京都,也派了人留守在那里,可你一直都没有再出现,就是如今,那山洞也一直有人守候着,你既然能决心带着孩子上京来找我,难道四年间就没再去过那处的山洞”
她当然知道那山洞有人把守,可是能直说吗显然不能
蓝浅浅两眼睛心虚地悄悄乱瞄,大拇指抠着食指的指甲,阿爹和阿执一起原谅我不得已半真半假地撒谎吧
“怎么没去过,自是去了的,后来等我重新找到了路走出了林子便直奔山洞而去,可谁想可曾谁想竟是让我看到了山洞口有人在杀人放火吓得我好生害怕,哪里还敢再靠近”
赵元衡双眼倏忽一眯,看着蓝浅浅的眼睛郑重地问道“你说什么你看到有人在山洞杀人放火”
蓝浅浅拼命点头附和以掩饰自己心虚,“嗯嗯是的呢我本来正高兴想走近了去找你,谁知你已经不在了,倒是有个陌生的男人看守在洞口,我我不认识他便不敢轻易暴露自己,可后来突然出现了一个长得跟麻杆一样的一个男人,二话不说就将那男人给捅死了,尸体丢进了海里,然后他又放火烧了山洞。阿执你不知道,可把我给吓坏了,躲在山洞后方的那大石头后面都不敢出来了,那个杀人凶手真是残忍凶悍,貌似他和被杀的男人还是相识的,就这样在人毫不设防的情况下将人杀害,真是不要脸”
赵元衡幽深的黑眸中满是让人猜不透的沉思,他盯着蓝浅浅看来好半晌后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说的那个杀人放火的歹徒后来有又如何了”
自然是被蓝深深失了法变成了疯子,疯疯癫癫地离开了,一个恶贯满盈且要永远活在自己罪恶之中的疯子谁还管他怎么样了
想是这么想,但蓝浅浅依旧点头如捣蒜,“嗯嗯嗯都是我亲眼所见,我见那歹人杀了人放了火,自是吓坏了,躲在大石后老半天不敢出来,那歹人行凶后便也离开了,后来后来后来我家人正巧找到了我,我便随她一起回家了。”
赵元衡没有说话,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蓝浅浅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男人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又怕两人再一起待下去她就得露了馅了,于是站起身说了句“时候不早了我困了”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殿里,赵元衡望着蓝浅浅离开的方向眯着眼深思了许久。
“暗七。”赵元衡声音低沉迟缓。
不多时,一道暗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元衡跟前,赵元衡对着这人吩咐道“传令给暗部专管暗卫人员调配主事,让他从头到尾筛查一遍四年前寻找朕踪迹的暗卫和死士的名单,连带着那时一起参与寻找的东宫侍卫、军中将士还有秦家的人都要一一细查,凡是当时参与寻找的人不论现在是生是死,都给朕全部翻找出来,其中如果有身形瘦削细长的人着重标记,但须得在暗中进行,切莫打草惊蛇”
“是”
“还有,你且立即传信给暗一,让他别的事暂且都放一边,全力追查蓝浅浅的身世”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