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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苏州。收藏本站┏┛
花尚喜立起衣领在一簇簇杂草中疾行,这里位于火车站以北,较为荒芜。
她好似有些冷,将手揣进衣兜,又跺了跺冻僵的脚。
“是这吗?”她呵出一口白雾,问道。
秘书阿鹏是个机敏的大男孩,伸出手指虚画了一个圈:“董事长选定的面粉厂地址就是这,地势平坦,临近车站,交通各方面也都方便,您若觉得没问题,便可以请设计师作图了。”
花尚喜眯起眼睛,又往前走了一阵,于场地中央环顾左右:“跟相关部门都谈妥了吗?”
“谈妥了谈妥了,”阿鹏冷得舌尖打结,他没想到郊外会这般冷,冷湿之意顺着脚心直往裤管里钻,“成野将军在那摆着呢,谁敢造次……”
他说到一半,立马住了嘴,缩缩脖子嘟囔说,我舌头被冻坏了,您别放在心上。
花尚喜转过身,丢下句轻飘飘的“没事”,遂抬脚原路返回。
阿鹏慌张的跟在她后头,却不敢靠她太近,索性打量起她微曲的长发,神思飘飘忽忽,不禁想起花尚喜办公桌角摆放的白色相框。
相框里的女人也是一头柔顺的长发,于阳光之下草坪之上亭亭玉立,怀里抱着一没睁眼的小宝宝,眼角眉梢尽是甜蜜。
阿鹏知道她是花尚喜的前妻成梓笑,泸上第一名媛,许多地方都曾有过她的照片,譬如《良友》杂志封面、月历牌、报纸……
“咳咳咳。”
车上,花尚喜忍不住咳嗽两声,惊得阿鹏扯回思绪,他微松油门,放慢车速,透过后视镜去瞧花尚喜泛白的脸。
“您不舒服吗?”
花尚喜拢拢米色风衣,微抬指尖示意无碍,然后靠上椅背,说要小憩一会。
阿鹏晓得她是被自己弄得心情不好,闷闷的“嗯”了一声。
车身在粗糙的小道上驶过,穿过荒凉地,便是开阔的石板路,累经岁月的磨砺,石板已然泛起滑滑的光。
苏州不比上海的繁华,还是一派老模样,粉墙黛瓦,古朴忧郁,和一份难得的宁静雅致。
花尚喜憩的还不错,一睁眼,发现已入城内。她清清嗓子,拍拍阿鹏的肩,让他在前头路口停车。
阿鹏意外道:“您不回公司了?”
“我去抓点药。天色也不早了,你直接回家吧。”
“我在这等您吧,一回送您回去……”
花尚喜摆摆手,咽喉一动又是两声咳嗽:“不用,我散散步。”
阿鹏见她闷闷不乐,不敢再忤逆他,瘪瘪嘴,踩下刹车。
花尚喜径自下车,双手插进衣兜,一路向左。
阿鹏探出脑袋偷偷看她,阴沉沉的天色下,她身形单薄,像一朵任由风吹雨打的花。
他的胸腔被酸涩填满,无从宣泄,重重叹息一声,向右转过方向盘。
花尚喜的目的地就在前方五十米,一家叫瑞品堂的生熟药材铺。这家药铺是苏州的老字号,日日门庭若市。
药童引她到角落坐下,说,请您稍微等等,前头还有几位病号。说完便急匆匆的撩开墙面的门帘,钻了进去。
花尚喜轻轻一笑,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围,喟叹这经济再如何不振兴,病人也不会少,你看这小小的铺子里,人来人往的,可不比法租界的霞飞路差。
她无奈地摇头,一不小心被浓郁的药味呛了个喷嚏,循着味道望去,就见一排排密密匝匝的药柜前,数位手持小秤的药师在来来回回,颇有点大舞台里翩翩起舞的意思。
她觉得有趣,眉眼的阴霾散了些,目光跟随药师们的身影左右闪动。
忽然就见一医师停在台柜前,指尖摁在一药单上,喊说:“云子拿药。”
花尚喜登时一怔。
以为自己恍惚,听错了名字,可双脚已经不听使唤的向那处挪去。
挪动过程并不顺利,中途和好几人撞了肩头,耽误不少功夫,等行到台柜前时,那名药师已经不见了,她急忙转身望向门口,隐约间,似乎真的瞥见云子。
她挤开人群,欲要去追,只是“云子”的身影一闪便没了。
她一阵失落,忽尔又腾起一股仓皇,她以为只要远离上海,便可以了断对成梓笑的念想,那满满的爱恋也会随着距离和时间一点点化为泡沫。
可眼下云子的出现就像一管□□,烧得她心脏火辣辣的疼,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思念瞬间决堤,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这种不可控制的情绪让她胆颤。
她跨出门槛,落荒而逃,一路逃回家中。
这个家不大,楼上楼下加起来不到两百平。其离公司不远,是花穹在苏州的落脚处,里外的装修全由她的心意。雕花的窗格,木质的桌椅,薄纱的窗帘。一开门,老古董的气息铺面而来。
阿芙和林姨娘正在二楼为花尚喜换新被褥,听她回来了,忙小跑下楼,笑呵呵地说:“饭菜都做好了,就等您回来勒,您洗洗手,咱们开饭。”
花尚喜站在那一动不动,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远离主家,规矩便不那么繁琐,林姨娘和阿芙也能和花尚喜同桌吃饭。
林姨娘奇怪她为何心神不宁,一碗粥只喝了两口,手边的菜更是一点没动。她犹豫地开口问她,可是有心事?
花尚喜没答话,推开碗筷,托着沉重的步子回房了。
阿芙担心地站起身,想要喊住她,却被林姨娘拉住。
卧房。
花尚喜坐在窗口的那张书桌前,从一摞书册里抽出两本书。
书封很新,是她上周末新买的话本,这几日连轴转,还没来得及看。
她翻开第一页,却无心阅读,视线越过窗棂,遥望天幕下厚重的阴云。
电话铃声突然刺耳响起,花尚喜抖了哆嗦,将听筒拿到耳边。
电话那头当即传来曲小的怒骂:“花尚喜,一句痛快话,你到底回不回来!”
“……回来。”
“什么时候。”曲小音色兜满欣喜。
“或三年,或五载。”
“好,你好样的!”曲小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明儿我就把赌场卖了,你给我在苏州等着。”
花尚喜翻个白眼:“泸上第一销金窟谁敢买?”谁出得起如此庞大的一笔钱。
“我贱卖!”曲小说完,气呼呼的挂断电话。
花尚喜无谓的耸耸肩,电话刚搁下又迅速拿回手里,踌躇再三,还是拨转了□□,请接上海成府。
复又觉得不妥,将其匆忙掐断。
她想了想,步到楼下,在阳台上找到晾衣服的阿芙。
阿芙在围裙上擦擦湿哒哒的手,问:“您可是饿了,奴给您留了菜。”
花尚喜拦住她的去路,让她莫急。
阿芙看出她有事,揪住自己油亮亮的辫子,静静等待她吩咐。
“生熟药铺瑞品堂……你总去那抓药的……有见过什么人吗?”
阿芙沉吟:“啥?”
她脑袋不灵光,笨笨的。
“我是说,有见过云子吗?”
“云子?!”阿芙大惊,摇了摇头,“您是说云子来苏州了?她不是很得二少奶……成二小姐喜爱吗,怎么来苏州了?被辞退了吗?”
花尚喜觉得她脑回路甚是清奇,往她手里塞了一块大洋说:“从明天起,你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天天到瑞品堂对面的茶楼里喝茶,寻个靠窗的位置坐,时刻盯着瑞品堂不放,若哪天云子再去,你就缀在她身后,看看她住在哪。”
“不用上去打招呼吗?”
花尚喜:“……”
跟踪人打什么招呼!
“千万别,记住一点,你在暗她在明。”
阿芙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花尚喜担心她把此事搞砸,可转念一想,觉得再遇云子的几率也不大,况且是她眼花看错人也不一定……就让阿蓉去吧,全当了结个心愿。
这般想着,心里也好受些,孤零零的小日子按部就班的过。
一晃眼便到了月底,天冷得很厉害,家里烧起炭盆,花尚喜下班也不在外面瞎晃了,每天都乖乖巧巧的直接回家。
这日,阿芙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掏出钥匙开门,连鞋都来不及换,蹬蹬蹬的跑到花尚喜跟前“噗通”一跪。
彼时,花尚喜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名为《豪门霸帅》的话本,手里还端一杯热腾腾的英国红茶。
“这是……发生何事了?”花尚喜被阿芙弄懵了。
“二小姐,”阿芙激动道,“奴,奴看到成二小姐了。”
“哐当”,花尚喜的红茶摔到了地上。
成梓笑居然在苏州?什么时候来的?
“……你确定?”
“确定确定确定!”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奴亲眼看到云子扶着她从瑞品堂进去又出来。”
“她去瑞品堂?她生病了吗?”花尚喜挑选出关键词发问。
只见阿芙表情讶异,双臂在身前虚空一抱:“她,她,她又怀孕了!”
“哐当”,花尚喜的话本子也摔倒了地上。她脸色苍白,双手止不住的哆嗦。
她怀孕了?谁的?她们才分开多久,她就有新欢了?
等等。
花尚喜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抓住阿芙的手腕问她:“肚子有多大?”
阿芙还维持着虚抱的姿势,来回比划几下:“差不多就这么大。”
花尚喜见她笃定的语气,学着她的样子,抬起双臂,在肚子前圈出半个圆。成梓笑怀孩子时她日日陪伴在侧,算是有点经验:“……这么大的话,差不多……得有五个月……”
花尚喜猛地一顿。
五个月?
她们分开刚好五个月!
妈呀,难道成梓笑肚子里还有个小花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