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莳兰跟着霍宁珩的话点点头。
霍宁便没有再说什么。霍宁珩邀请6莳兰作客,肯定是因为之前译的书。
他又看两眼6莳兰。她今日倒是没有穿那些黑色青色的,而是一袭玉兰纹的水蓝色细锦衫,这样柔和明亮的颜色,令她看起来比她穿官服时更显得小一些。瞧着也就十四、五岁。
6莳兰也看了看对方,只觉得这个人任何时候都招人注意得很,随意走过来的姿态,也自有风流蕴藉。但是,6莳兰察觉出霍宁身上有些不善的无形气势,她总觉得对方恐怕还是对她有些成见,见礼后就略低着头,没有再看对方了。
用餐的地点是在水榭中。从红檐飞角的榭亭中放眼望去,一湖碧波荡漾,水风缓缓拂面,令人心情十分惬意。
霍宁既然到了,三人便一同坐到桌旁。
桌上洁白的瓷盘中,盛放着花蒸鲥鱼、银丝鱼脍、椒盐野雉等数样荤菜,也有小松菌煨豆腐、清炒蕨芽尖等素食,甜点有酥酪冻、蜜饴燕窝羹。玉壶里则是酒香四溢。
6莳兰的目光却是看向侍女呈上的烤肉。
是刚刚炙烤出来的,还渗着油珠飘着热烟的薄片鹿肉,旁边几色小碟中有芥辣酱、咸酱、虾碎末、蛤蜊酱、豉油等作为调料。
虽然6莳兰平素公务忙起来的时候,常常连三餐也忘记用,用馒头果腹的时候也不在少数,但实际上,她小时候是挺爱吃的一个女娃娃。
现在是因为各种外在原因,硬生生地压抑了口腹之欲。但是这么香的东西近在眼前,她又饿了,还真是馋得慌。
霍宁珩看着6莳兰,道:“听七郎说,6御史译了书却不愿接受赠礼,那让我招待一顿以表谢意,总是可以的罢。希望能和6御史的口味。”
对方实在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6莳兰便笑着答:“瞧着便知是色香味俱佳的,多谢四爷款待。”
三个人在席间都很少说话,霍家兄弟二人似乎有食不言的习惯,而6莳兰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偶尔提到时闻,三人才说上几句。
这厨子的手艺特别好,就算她是个自制力颇佳的人,也忍不住比平素多吃了一些。
霍宁瞥了瞥6莳兰专心致志的吃相。平时还装模作样的,故作老成,一吃起来东西来,小嘴张合,偶尔因为芥辣轻轻嘶气,辣得连眼睛里都蒙了水雾似的。这神情,在他这个已经对方性别的人看来,自然就很女气。
用完膳后,霍宁与霍宁珩说了会儿话,便要回侯府了。
他正要走,却听霍宁珩在朝着6莳兰道:“若6御史稍后无事,我们接着说?”
“好啊。”6莳兰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是答应了。正好她先前也对霍宁珩的见地颇感兴趣。
霍宁听到这句话,转头看两人一眼。
见霍宁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霍宁珩略显疑惑看看对方,问:“怎么,七郎还有话与我说?”他们兄弟二人感情虽深,可也不是有事无事粘在一起。到底是两个大男人。
霍宁知道霍宁珩如今因腿疾闲在宅院里,颇为寂寥,遇到同样对他喜好之物有所研习的“6槿若”,自然想多聊一会儿。他面上半分也不显,慢慢道:“没。”又道:“那我先走了。”
霍宁珩道:“嗯。再去看看祖母罢,她总是念你。”
霍宁略微颔,果真头也不回地离开。6莳兰倒是现了,霍宁在霍宁珩面前的脾气格外的好。
霍宁珩将6莳兰写的译卷在书案铺开,用手指着某一处问她时,6莳兰看了看霍宁珩的手,她现霍家这兄弟二人的手都长得很好看。都是修长匀称,既有男性的坚毅,形状又很漂亮。
对比之下,作为“男人”的6莳兰一时有微微的自卑,将自己过于小的手不着痕迹地往袖中藏了藏。
6莳兰离开霍宁珩的住处时,也不算太晚,今晚的天空星辰闪烁,天色似乎要比往常亮一些。
霍宁珩当然给6莳兰安排了马车,只是,她还没有上车,便看到另一辆马车过来等人,随行的人竟然是蔺深。
6莳兰便诧异问:“辅还没有走?”
蔺深道:“是啊,被老夫人拉着没走成,这不刚巧出来,就遇到6御史了。”
霍宁推开车窗,目光落在6莳兰身上扫了一圈,淡淡道:“上来。”
上来?辅这是在叫她上他的马车吗?6莳兰险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看向霍宁。
霍宁看着她不说话。蔺深却是已为6莳兰掀起了帘子,说:“6御史快上去啊。辅亲自送你一程,估计是有话要问呢。”
6莳兰这才赶紧上去了。
她大致看看车内,靠坐的席榻和置物小几造得精巧别致自不必提。但她觉得这似乎不是霍宁的马车,因为没有她想象的宽敞。
6莳兰在霍宁的身边坐下,他腿长,和她坐得近,腿还不知收敛,难免和她的碰到一起。
6莳兰心跳蓦地就快了些,她侧眸飞快看对方一眼,将自己的腿往里收了收。
霍宁看了看6莳兰这的坐姿,难免就想到了昨夜的梦。
对方好像全然没觉得欺骗了他这个未婚夫应当愧疚,还真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了?
6莳兰也注意到了霍宁在看她。她便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一看,倒是让她微微一怔。
霍宁看她的眼神,令6莳兰有种被凶猛兽类盯上的感觉,而且是一头深沉蛰伏,随时可能扑上来的猛兽,但她不应该有这样的错觉啊,坐在对面的霍宁明明背靠着车壁,虽然姿势放松,却是坐得纹丝不动,一派冷淡骄矜,似乎并没把她放进眼里,和欲扑食的“兽”完全不沾边。
6莳兰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朝对方微笑,主动问:“辅叫下官同行,不知是要问什么?”
霍宁薄唇略弯,居然也笑了,那笑意却只是浮在嘴角,眼神还是冷的,他道:“非得是要问你什么事,才能叫你一同乘车?我还以为,霍家和6家,关系毕竟不一般,尤其是我们两个。”
他顿了顿,一字字道:“毕竟,6御史……的妹妹,险些就成了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嗯?”
在6莳兰的印象中,霍宁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她惊讶片刻,随即道:“辅说得是……都是我的妹妹福分薄。”
霍宁听到这回答,再看到6莳兰打起十二分防备的神情,沉默挪开眼。
少女姣美的脸孔,与他那一晚梦到的脸孔重叠,脑中很自然地就再次出现了,梦中这张脸穿着烟罗长裙的画面。
他居然……要给6莳兰再次验验身。而且,梦里她穿的竟是裙子。
他连对方裙幅上的龙爪菊花纹都记得清楚。那从罗纱里慢慢露出来的一寸寸肌肤,白得生光。少女仰头望着他,鬓插的小凤翘掉到了地上,长长的青丝如烟披散。菱角一样咬着的红唇,紧紧蹙起的细眉和湿漉漉的眼睛,仿佛连每根长睫都清晰可数……
就像真实生过,被他忘记又忆起来的事一样。霍宁又看向6莳兰这男性的装扮时,她便感到了对方意味不明的目光。
一想起这个梦,霍宁索性不再说话。
6莳兰转眸看了看这阴晴不定的当朝权相,作为一名七品官员,当然也跟着闭上了自己的嘴。
车厢里静得令6莳兰有些尴尬,她完全不明白霍宁到底是叫她上车来做什么的。终于到侯府大门前时,她简直松了口气。立即便跳下马车,笑道:“多谢辅送我一程。那我就先进去了?”
霍宁只略微颔,算是回答,倒是看着6莳兰的身影消失在伯府的大门前,才让车夫打马行去。
第二天,6莳兰才到都察院,还没进院子,便见门房在招呼她:“6御史,出事了,昨晚又出事了!”
6莳兰惊讶看向对方,她的直觉突然变得很灵,是不好的预感,启唇就问:“是又有……三法司的官员被害了?”
“嗯,这次死的你也认识,刑部司务厅的郎中,前天你们才在一起碰头讨论过那个银元案的曾一灏。挺年轻的官员。”
6莳兰脑子像被人敲了一棍,嗡嗡作响,又是一个她熟悉的同僚死了。现在仍是四月,这一次,那凶手并没有等到五月初九,竟又作案了。
6莳兰心里像有一只手掐着似的闷,她抬头看着比邻而峙的三法司,都察院矗立在东,接着是刑部,大理寺,楼群是苍灰主色点缀朱红,在夏初流丽的朝霞下,肃正而威严。
聂云书正好从院里出来,来到她身边,叹了口气:“御史,之前的案子都还没破,竟然……”
6莳兰定定神道:“曾一灏的尸应当还在刑部,走,咱们去看看。”
那仵作便对6莳兰道:“曾一灏的死法,跟严屿之和陈中盛一样,后脑受击后,用绳索绑了挂在树上。这个凶手的胆子很大。不仅力气大,动手时还很冷静,几乎都是一击致命,且没有留下物证。”
对方又道:“曾一灏死时身上揣有一封书信,内容就跟……御史你和严屿之收到的那封一样。”
随即有人将那封信递给6莳兰,她接过来一看,这恐吓信内容与她收到的是一样的,但笔迹却大相径庭,这次丝毫没有模仿前两封信。6莳兰再问了些,才离开了。
回到都察院6莳兰的署房里,聂书云便道:“御史,从几封书信的笔迹来看,我觉得凶手有可能不只一个,而是一伙人。”
6莳兰慢慢道:“不,我倒觉得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凶手,开始故弄玄虚,想要扰乱我们的视线了。”
聂书云道:“就是不知那凶手为何每次都一定要用绳子将被害者绑起来,还要特地挂到树上。干干脆脆杀掉不好吗?更省时省力,少些被人现的危险。”
6莳兰思索少顷,道:“这个行为,说明凶手心灵扭曲,心中有很深的怨恨借此泄。有可能,是他之前狠吃过被捆绑的苦楚,正好是这些司法官员施加给他的。”
她想了想又道:“死的三个人在公务上几乎没有办理过同案,家世、外型、性格诸多方面也无太多相似之处。
“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都是三法司的人。那凶手如此痛恨司法官员,又这样凶残,有可能是曾犯过事有前科的,被抓捕之后,受了司法官员磋磨记恨着,现在放出狱来便开始报复。”
聂书云道:“不错。”
“我想……这三个人中,应该至少有一个是曾经伤害过这凶手的正主,其他二人,应当是纯属泄愤。目前也没有别的线索,我们只有继续逐一排查,经他们之手入过狱,后来又释放的人。”
“是。”聂书云领了命道:“我先替御史梳理一遍名单。”
“好,辛苦了。”6莳兰谢过对方,她这副手颇为能干,让她时常能省些心。
两人正在说话,门外突然传来轻响,是踢到廊下花盆的声音,6莳兰第一反应是有人偷听,问:“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