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十五年,亦是庚子年八月(农历),桂花飘香的季节,三年一度的秋闱(即乡试)即将开考。
这一回的考试地点远在省城——承天府,中间光行程就要花去六七天,因此他们提前半个月就出发了。
沈霖和徐闻止家里都有马车,方长庚和方沅君还有周其琛则租了两辆马车,还有一个是装箱笼的,除了书、文具、换洗衣物,他们带了被褥、锅炉、茶叶等零散的东西,这些都是沈霖提醒他们的。
其实与府试、县试类似,一到考试物价飞涨是必然的,如果不自己把该带的都带齐,那就只能等着被商家狠宰一通了。
乡试一共进行九天,分三场考,每考完一场就能回自己住处睡一晚,所以他们打算去省城租个院子,一来安静,二来宽敞,三来实惠。
好在沈霖有经验,当初乡试就是自己租的院子,所以这回他们又去租了那个小四合院,而且直接定了两个月,直到乡试放榜为止。
这样算下来,方长庚也只要花二两租金而已,要是住客栈,那就是这个数的十倍还多了。
五个人里就方长庚和方沅君没有书僮,收拾东西都是自己来,另外三人就潇洒多了,连汗都没出。好不容易把东西都安置好了,几人打算一同去街上逛逛,再去城东参观一下贡院。
因为一切都已经备妥,所以他们五人都很悠闲,不过还没找到住处的秀才们就苦逼多了,苦着脸四处问店,或是站在门口和店家讨价还价,不能说是看尽众生百态,但许多现象确实让人开了眼界。
刚经过一条较为隐蔽的巷口,沈霖忽然停住脚步,朝另外几人“嘘”了一声,等方长庚他们都疑惑地看向他时,他才用一种神秘的表情和语气轻声笑道:“你们可知这条巷子里有什么?”
其他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顿时察觉到什么,目光纷纷看进那条极深的巷子,只见尽头只有一扇紧闭的红漆木门,在大白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这扇门就是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盯着盯着,似乎就能听到乐音和女子低柔婉转的笑声。
不过这并不包括方长庚。
他年已十五,如果是世家子弟基本都安排通房或是侍妾。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读书读得清心寡欲了,对这种事始终没什么兴趣,看见年纪相仿的姑娘也不会产生异样的想法,有时想想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
“考试之前不宜分散精力。”方长庚定了定神,他现在的目标只有考科举,别的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方沅君的脸有些红,急忙道:“长庚说的没错,管他有什么,咱们还是赶紧去贡院吧!”
童子鸡里面就徐闻止最镇定,自在悠闲地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说。
周其琛和沈霖对视了一眼,好心地决定还是别逗他们了,一行人一边观赏省城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一边走,不知不觉就靠近了贡院。
整个省城没有一个建筑比得过贡院的占地面积,他们远远张望了一下,看到贡院深处那高高拱起的明远楼,不禁惊叹其恢弘的气势。再看四角高高的瞭望台,以及围墙的一砖一瓦,都能感受到历史文化的积淀。
方长庚感触颇深,这贡院如果能完好无损地保留至几百几千年以后,对现代人而言该是多么震撼的景象!
不过贡院不到开考那天是不开放的,所以他们也只是熟悉路线,了解一下大致的情况而已。
回去路上,沈霖还遇到了以前在云麓书院的同窗,只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不像交往很深的样子。
沈霖跟他们解释:“书院的规矩极严,不允许学生结群结党,平时都是各学各的。我唯一一个关系好的朋友去了京城,快两年没联系,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是啊,古代书信传递十分不便,驿站又贵又慢,又很难找到人帮忙带信,像王复也不过一年给他们送一封信而已。
不过上回王复在信里说可能会在京城参加乡试,因为京城考点不卡户籍,全国各地的考生都能在京城考试,所以王老爷就想让王复去试一试。
回到四合院,伴书、平安还有沈霖的书僮小九在厨房忙活,把院子安排得井井有条,有了他们确实省心很多。
夜幕降临,每个人都回了自己屋子看书复习。
方长庚点起油灯,一时也想不到自己到底该看什么,索性从箱笼里拿出一本游记翻看,觉得心情放松不少。
“长庚……”门口忽然传来方沅君压得低低的呼唤声,方长庚立刻起身过去给他开门。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方长庚转身往里走,方沅君就跟在他身后。
“我睡不着,一想到再过五天就要考试,我这心就跟被一只手攥住了似的,看书的时候字都在眼前乱飘。”方沅君脱力似的坐到方长庚椅子上,一脸苦笑。
方长庚甩掉靴子往床上一趟,枕着手臂叹了口气:“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说实话,我自己也没几成把握。”
方沅君却有些艳羡地看着他:“你虽然一直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但我一直对你特别有信心,总觉得你做什么都能成。这一路过来,我见你做什么都跟平常一样,吃饭都特别有胃口,就觉得你这次也能考上。”
方长庚只想翻白眼,他活了四十多年,要是连这点好心态都没有,那岂不是太失败了?
不过对于众多资质一般、阅历又浅的考生来说,方沅君这样的心态反而是正常的。想当年他考高考的时候,第一场语文看到试卷以后还手抖了一分钟,何况科举比高考残酷多了。
“没考上又能怎么样?太阳还是东升西落,咱们的日子也还是照常过。我看你干脆像我一样看野书打发时间算了,也好过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方长庚又是玩笑又是正经道,不止说给方沅君,也是说给自己。
方沅君被他说得有些脸红:“换做是我,别说话本了,就是春宫图我都看不进去,我看其琛他们都没你看得明白。”
昏暗的油灯下,方长庚轻笑了一声:“我看的不明白,只是习惯了不让那些不好的情绪影响我正常的生活,别人看不出来而已。”
方沅君明显不明白,但也不想再多说这种让人无比沮丧的话,呆坐了一会儿后道:“再过两天考官们要举办入帘仪式,咱们也去吧!”
入帘仪式是指考官们会在离开考还有三天时去巡抚衙门参加“入帘上马宴”,之后主考官要坐着八抬大轿供众人瞻仰,然后就进贡院隔离,直到发榜为止,十分严格。
方长庚点点头:“那就去讨个好彩头,就怕到时候人太多,咱们挤都挤不进去。”
方沅君想了一下也觉得希望不大,摇头笑道:“那就只能回来了。”
入帘仪式那天果然是人山人海,方长庚他们站在人群外围,倒是伴书他们三个身形灵活,不知不觉就钻入人群。等考官们一离开席面,围观的百姓们就蜂拥而入,去抢宴席上的果蔬点心,就为自己或是参加乡试的朋友亲戚图一个彩头。
等人群渐渐散了,三个小书僮才狼狈地走到他们面前,只有小九满脸喜色:“公子,我帮你抢到了!”
“算你聪明!”沈霖笑嘻嘻地接过那个又大又饱满的苹果,一口咬下去,然后扔给最近的方长庚,“快吃!去年小九没抢到,害我屈居副榜,这回可是连老天都帮我。”
几人顿时大笑起来,方长庚笑着咬一口再扔给旁边的徐闻止:“还没吃过这么甜的,官府的就是不一样。”
到最后几个人就开始讨论苹果产地、什么品种好吃这些无聊的话题,倒是把临近考期的紧张氛围给一扫而光了。
八月初八,不到寅正时分(凌晨四点),方长庚就从床上爬起来,去院里打了一桶沁凉的井水洗脸,不一会儿就神清气爽了。
五人都动用了扁担,把什么被褥、锅炉之类的东西也都带上,不顾形象地赶往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