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菡是——整个高二年级的大姐大,成绩很糟、性格阴晴不定、讲义气、有仇必报,流传出比较广的一个八卦是,曾经喜欢的男生被好朋友抢走。
“那她的男朋友是谁你知道吗?”
“现在?好像没有吧。”
——没有?
“那天看到她坐在一个很帅的男生的车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哦!你是说叶瞬吧,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在东桥职业中学的高中部念高三。为什么问起他们?”
“……看起来很显眼嘛,随口问问。”弥亚胡诌了个理由。
——那种类型的人,弥亚是报不了仇了。
不过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席菡。叶瞬。
以后默默画圈圈诅咒他们也算冤有头债有主。
弥亚恨恨地想。
一杯咖啡喝完,弥亚也该回教室了。
“啊,对了!”刘沁园突然想起什么,然后阴险地笑起来,“夏瑶是不是找你帮她勾搭程径了?成了没?”
什么勾搭啊乱七八糟的。
说起那件事,弥亚只剩下扶额。
自从上次狠狠回击了程径以后,加上又遇到受伤的事,她还没跟程径说过话。
前座的男生回到教室坐下时,弥亚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金额,然后在心里默默念了三遍“他不是程径,他是闪闪发光的三百块!”顺利调适出一张咸淡适度的少女笑脸。
“那个……章老师说,让你放学后去一下办公室。”
“哦。”程径看了过来,大概是因为女生头上有伤,所以口气还算温和。
——势头不错。
“那天对不起了。我没有恶意,只是被你刺激了所以口无遮拦。”弥亚抬眼看了男生一眼,脸红起来。
“……哦。”程径慢掉一拍。
——没错,就这样继续。
“其实你说得没错,那页纪念册是别人拜托我找你签的,利用前后桌的关系去卖钱确实不好……”弥亚深吸了口气,和男生的眼睛对视,“但我不只是为了钱才帮她,暗恋是甜蜜而辛苦的事,听说她寒假后会转学,所以才想得到你的资料,那份喜欢你的心情是真的,有人为你心动、黯然伤神,但并没有来打扰你,只是悄悄地想要一份你手写的资料和祝福而已……”
“我知道了。”男生点点头。
“那么……”胜利在望,弥亚想着是继续煽情烘托气氛还是趁现在让他把纪念册签了,却听到程径接着说——
“让她自己来找我,我会好好替她签,并且当面谢谢她。”
啊?
这次轮到弥亚呆滞,程径已经恢复到深沉的眼神,和之前自己看着他一样,此刻他也认真看着自己,一脸动容的表情……不对,他的眼神里分明藏着一丝狡黠。
“会演戏的可不只是你哦。”他的眼睛在这样说。
虽然心里已经骂他八百遍,但不愿认输的弥亚还是用先前的诚恳表情对他说:“好的,我会转告她。”
——装可怜+示弱+煽情的计划,大失败。
心思硬邦邦的人最讨厌了!比自己聪明的人最讨厌了!让自己无计可施的人最讨厌了。
心思硬邦邦的却又比自己聪明到让自己完全无计可施的家伙最讨厌了!
周五下午的社团会议上,弥亚瞟了一眼坐在自己前面的男生,那个后脑勺再熟悉不过。百亦曾说“你们简直是孽缘啊”,说起来也算,座位也好,社团活动也好,安全讲座也好,那个人常常坐在自己前面。
超级碍眼!
程径那个浑蛋,绝对是弥亚生命里的天敌。
远景中学强调素质教育,所以学生的课外生活十分丰富,弥亚在学校里唯一加入的社团是绘画社,她画画完全没天赋,是被百亦拉着去的。结果百亦因为追着浅岛去图书馆,社团活动没少耽误,倒是弥亚莫名其妙地没怎么缺席过。不过高中的社团和大学也有区别,常常在半小时的社团会议中听到周围讨论着上次考试的某道习题。
社团会议结束后,弥亚回教室拿书包回家。
天色已经暗下来。
走出学校大门,在十字路口的地方,弥亚看到之前那个人渣男。他靠着机车,似乎是在等谁。今天的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外套,虽然是冬天,下面也只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整个人长手长脚,站在那里时总觉得周围有种冷冷的怪怪的气息,却又吸引着人的目光。过往的女生都在看他。
是叫叶瞬?脑海里翻着页,寻找刘沁园说过的关于他的信息。
管他是谁,反正也报不了仇,谁的人生不翻几次到阴沟里,就当倒霉积攒人品好了。弥亚这样想着继续向前走,和男生擦肩而过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对方也正好冷冷地看过来,视线有片刻的接触,弥亚莫名其妙觉得周围的气压都变低了——果然是个怪人。
结果那个怪人,当天晚上弥亚又见了第二次。是被女王大人派遣去超市买酱油,弥亚从超市出来时,看到他也正好买完东西站在入口处,身边跟着一个个子矮小的女生,两人牵着手很亲密的样子。那个女生不是席菡。
——果然是人渣啊。
弥亚觉得程径应该感谢那个叫叶瞬的人,因为他的存在,才让程径顺利地没有排在弥亚心目中人渣男排行榜榜首。
周六学校放假,因为爸爸要上班,所以到了七点还是被女王大王催促起来吃早饭。弥亚睡眼惺忪地坐在桌前啃着面包,喝着新买回来的打折牛奶,一边听女王大王安排她的午饭和今天的学习任务。
“早上给我在家好好看书,别等我前脚一走又钻回被窝。冰箱里有包好的汤圆,中午饿了就煮来吃,虽然这事我不说你也会自己去找。”
“哦……”弥亚点着头答应,然后反应过来,“妈,你要去哪?”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女王大人蹙紧眉头看过来,“我不是刚刚才说今天要回姥姥家嘛,你二姨又跟老公吵架哭回娘家,你姥姥拿她没辙,昨天大半夜打电话催我回去。”
“我想姥姥,带我一起回去。”
“你是高三的学生,知道现在的时间多宝贵吗?要是考不上大学我看你怎么办,去隔壁楼下刘阿姨家饭店端盘子人家还不一定要你这小身板,端盘子能认识什么好男人,将来遇到你二姨夫那种没文化又脾气暴躁的人,三天两头你也跟你二姨一样哭着回娘家,我可受不了,所以你现在赶紧给我认真学习,你爸爸每个月那么辛苦地赚钱,考不上大学对得起我们花那么多钱吗……”
又来了,一念起来就不会完。弥亚觉得面包变成一块蜡一样难吃。
“你哪天回来?”看到女儿一副霜打过的样子,爸爸再次出手挽救。
“快的话明天,慢的话下周,反正不会太久,要不是我妈身体不好,我才懒得管那死丫头怎么哭,最好赶紧给我离婚,三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幼稚,动不动跑回娘家像什么话。”女王大人一大早的脾气总是很大,说起什么都噼里啪啦地数落一通,接着轮到老公,“你下了班就回家,别又被部里的年轻人拉去喝酒,你也一把年纪,对身体不好那些我不说你也清楚,整天跟年轻人混一起迟早跟着变轻浮,再说了,你以为他们真喜欢跟你这更年期中年男人一起玩?还不是仗着你老好人每次都掏钱,说起我就来气,上个月你可在这上面花了好几百,你挣钱就那么容易?也不想想你都快四十五了,还剩几年就退休?现在不节省到时老了谁管你,我可不想跟着你出去讨饭……”
倪先生(弥亚爸爸姓倪)笑嘻嘻地对老婆说:“我老了当然是我们家弥亚养我,对吧弥亚?”
不等女生反应,话茬已经被女王大人接过去:“靠弥亚?看她现在这漫不经心的半吊子样,以后不摊开手问我要吃的我就谢天谢地了,你们俩父女真是要我半条命,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父女俩交换了“唉”的眼神。
终于熬过早饭时间,爸爸妈妈一起出门,临走前女王大人提醒弥亚要好好学习,还有把几个房间的垃圾清理去楼下倒掉。不想再被找话题,弥亚一声不吭地点头。等到门关上,一小撮楼梯口的冷风被卷入,家里安静下来,弥亚深深呼了口气,然后回房间看书。
昨晚学习到很晚,想到笔记本上的金额始终是微妙的涨幅度,一边盘算着怎么快速赚钱一边就失了眠。现在书还没翻几页,瞌睡就卷土重来了。弥亚看了看桌上鲸鱼形状的蓝色闹钟,才八点一刻,脑子实在混沌得厉害,想着睡到十点再起来继续看,于是爬回了被窝里。
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大门被开锁的声音,以为自己在做梦,弥亚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知道家里没人,无拘无束地睡过去很久,等睁开眼睛时,房间里已经被太阳照得通透明朗,已经十二点,弥亚翻身起床。
冰箱里放着汤圆,女王大人虽然刻薄,但厨艺很高,包的汤圆很漂亮,湿冷的雾气里,黄色的灯光暖暖地罩着它们,看着就很有食欲。
等待水煮沸的时间,弥亚靠在厨房门口想问题出了神,隐约听到屋里似乎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定神仔细听时脚步声又消失了。等端着煮好的汤圆去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时,一声响亮的“嘭”的声音再次传入耳膜。从睡觉时隐约就在发生怪事,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楚,是从父母的房间传来的,绝对不是误听。
鬼?妖怪?——小偷?
弥亚的心提到嗓子眼,悄悄走近一些,里面果然又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忍住一把推开门的冲动,弥亚小心翼翼退了出去。弥亚站在楼梯口,想着忘记拿手机,但又不敢再进入家里,正在考虑去找保安时小偷可能已经溜了,就近到楼上找张阿姨帮忙?弥亚正在纠结,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女生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倒过去。
“这么冷的天你穿着睡衣站这里干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弥亚回头,高高的个子,染成栗色的头发束成马尾,是陶霖冉,这才一颗心又放回去。面对女生疑惑的目光,弥亚赶紧把怪事对她说了一遍。
“那还等什么。”陶霖冉跨了一步进房间听情况,然后从门口抄起棒球棒,回头小声说,“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学过跆拳道的,到时真有问题就一起尖叫。”
两个女生拿着球棒蹑手蹑脚地靠近,陶霖冉握着房间的把手时,两个女生对视一眼,确认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是谁?”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喊了一声壮胆。
里面的人果然被吓了一大跳,手里拿着的文件夹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是我!”莫名其妙地也回答了这么一句。
“爸爸……”弥亚看着倪先生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你偷偷摸摸地这是在干什么呀?”
倪先生说公司停电,所以就提前下班回家了,回来时弥亚在睡觉所以没去打扰他,结果在房间里整理资料入出神,午饭也忘记出来吃。倪先生向来老实本分,对女王唯唯诺诺惯了,所以当时的弥亚轻易相信了他的话,并未觉察到异样。
总之虚惊一场。
“罗阿姨不在家吗?”送陶霖冉出去时,女生问。
“嗯,回姥姥家去了。”
“那要不要去我家玩?正好我下午没事,一个人超无聊。”
高中以前两个女生因为念同一所学校,所以每天结伴上学放学,陶霖冉个子很高,性格里有几分男生的爽朗,弥亚倒是挺喜欢她。可惜高中念了不同学校,陶霖冉又是在那种被外人普遍认为是“烂学生聚集地”的东职,加上两家妈妈里外斗着法,两个女生也跟着疏远了一些。今天她爽快地帮了自己的忙,弥亚觉得很开心。自己也是一个人,女王又不在,弥亚点了点头。
“等等,把课本也带上。”陶霖冉说。
弥亚心领神会地回房间拿了书本,然后两个女生去了楼上。
张阿姨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陶霖冉和弥亚一起回来,而且弥亚还带着课本,顿时喜笑颜开地招呼。客套一通,两个女生才顺利躲进卧室。
“高三的家长比高三的学生恐怖多了,尤其是心眼小的更年期妇女,恐怖指数简直可以和全球变暖相比。”陶霖冉感叹,“之前我只考上东职,这两年没少被念,眼下到了高三才待遇好起来,嘘寒问暖的,不过我妈越这样我越害怕……我那破成绩怎么考得上大学,明年七月可有得受。”
“你妈比我妈好多了,你又不是不了解。总之我每天都生活在炸弹身边,随时可能被炸飞。”
一说起两家妈妈,女生们就失去了生气,病恹恹地坐在地板上,面对面叹气。
“不管了,在七月来临之前我要尽情享受大熊猫的待遇,到时就算死也痛快。”
弥亚赞同。
“弥亚想考哪里的大学?”
“目标是y大,据说建筑系或者土木工程什么的毕业出来钱很多。”
“噗……”看到弥亚说到钱很多时眼睛亮晶晶的,陶霖冉忍不住笑出来,“还记得去年圣诞节我去你们学校找你吗?当时我拉着你们班一个很酷的男生问罗弥亚在哪,他说你找罗抠抠干吗……大家居然以为你很爱钱似的。”
“不是以为,钱本来就是我的宇宙第一宠。”弥亚纠正,顺便在心里将程径的名字又划上一刀。
高中开学前一天,确定去远景中学的弥亚曾跟自己说过开始存钱的事,当时以为她只是开玩笑。看到女生认真的表情,陶霖冉愣了一下,然后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你该不会真的要存三万块吧?”
弥亚伸出右手,五个指头分开:“还有两万的学校建设费,五万。”
“跟你爸妈不用那么较真吧?”
“不是较真,是自尊。”弥亚这样说。
弥亚领到远景中学入学通知书那天,女王大人心里纠结了一个夏天的石头终于落地,但事情办妥后开始对着弥亚各种叮嘱埋怨,无非是“两万块是跟人借的,你不考个好大学我饶不了你”“为了你我真是掏心挖肺,上辈子一定是我欠你的”等等。到了傍晚,母女俩去超市买东西时遇到张阿姨,被对方表面恭喜实则“哦哟,没什么了不起,花钱买的高中而已”的挖苦戳中心脏。
学校的云天广场有一排红色的小房子,那里汇集了各种奶茶店和打印店。高一入学时,百亦还没转学过来,苦闷的弥亚也不如现在立场坚定性格开朗,好几次被老师说“你到底有没有干劲”,轮到值日时也是一个人去打印店取资料,那时班级的班长很热情,总是主动帮助弥亚,对方温柔的笑容让弥亚一度感动,却在某天听到班长和朋友说:“罗弥亚那个人很闷,要不是做着班长,才不想去搭理她。”此后再见面弥亚会绕路走。
时间再退回去久一点。
弥亚十二岁的那年春节,全家人聚到外婆家吃年夜饭,移居国外的一个叔父也有回来,席间给所有小孩发红包,五个孩子每人一千二百元,轮到弥亚时红包却没有了,女王大人当时就拉下脸来。饭后外婆悄悄把弥亚拉进房间,说“叔父早年跟你妈妈吵过架,没想到还在怄气,那是大人的事……来来来,外婆把红包给我们家弥亚补上,比你表哥表姐都多哦,弥亚要乖。”年幼的弥亚虽不懂人情世故,也知是自家太穷被三年难见一次的亲戚歧视。外婆补的那个红包一直放在弥亚的口袋里,直到现在也没有花掉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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