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景安开门的时候他刚好从纸篓前站起。
“不换件衣服吗?”他看着路歇把手从衣兜里抽出来,“今晚的宴会很正式,亲爱的。”
“……正式不正式跟我有什么关系。”路歇径直走出房门。
蒙景安低头一笑,转身跟上他。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向金发omega吹了声口哨。“晚安,小海蒂。”
……
“太太,小少爷饿了。”
梅含冰原本没动弹,直到保姆给化妆师使了个眼色。
在脸颊上轻轻拍打的粉刷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看着镜中粉黛半施的omega。
嘴角、眼角边那些可怕的细纹还是没遮住,哪怕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去修饰。
“我让你停了吗?”她看向化妆师,“你看不见那些恶心的东西吗?”
“太太,您现在应该去给小少爷哺乳。”
“你们自己想办法!我的裙子不能弄皱——”
“太太……”保姆无奈。
“别胡闹了。”
这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梅含冰脊背一僵。
“董事长。”几个人都毕恭毕敬退后一步。
宋起涟接过保姆怀里哭闹的婴儿,垂着眼眸轻声哄他:“年年不哭,年年乖,马上就不饿了——”
然后她把婴儿抱到梅含冰面前,“含冰,年年饿了。”
“我不要。他会把我身上弄脏,今天是这么重要的一个日子,我不要穿着又皱又脏的衣服……”
“你都是妈妈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自私?”宋起涟打断她,“年年是你的孩子!”
“他是我的孩子就可以随便夺走我的东西吗?为了生他我变得又老又丑,现在就因为他饿了,我要一身腥臭地走到舞池里去,让所有人都看见我这副难看的样子——”说着梅含冰的声音就带上了哭腔,“……你眼里只有他,从来看不到我。我不要他,把他拿走!!”
宋起涟半晌没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太太她要自己静一静,你们所有人都离开这儿。”
几个人都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动弹。
“听不见吗?!”
梅含冰还没反应过来,门锁就咔哒一响。偌大的房间里,她一个人和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
“起涟……”她慌忙站起来,摇摇晃晃来到门边,“起涟我错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外头一片安静。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起涟,开开门,我求你了,不要丢下我……”
“现在把年年抱进去,等一刻钟再把太太接过来。”宋起涟在门廊下点了根烟,只抽一口又掐了。
“时间差不多了,通知司机。”
她提起裙摆,婷婷袅袅走下台阶。
最大的官方o权组织“鸢尾”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大型慈善晚宴,为一些民间的omega权益保护项目向各界名流募集善款——鸢尾的组织人希望通过帮扶民间项目来获得支持。
它与omega权益办的区别之一是:在自我宣扬方面从来不会束手束脚。omega权益办纯粹是政府机构,而政府机构往往是审慎的,因为一旦行差踏错就会招致来自内外的讨伐与攻讦。鸢尾虽然有个官方的名头,但仅仅只受监管,并不由政府直接管辖,因此也就不会成日有人盯着它哪句话是在夸大其词,哪句话是在虚张声势。
这也就导致了这个组织浮夸的行事风格——一个项目在成型之前,鸢尾的发言人就会站上房顶把它成功实现的喜讯喊出去。
不过在关注o权的普通群众眼中,相比关上门根本不知道到底在干些什么的omega权益办,鸢尾当然更值得信赖。
如果是在以往,鸢尾的年度慈善晚宴并不会引起如此大的关注度。今年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主宾的身份十分了得——他是新任的中央区议长,韩永年。
慈善晚宴有群访环节,这也会是他在出面澄清“录音门”事件之后第一次与媒体接触。
而关于“录音门”事件,媒体想问的还有很多很多。
“等会儿都注意点儿,别瞎问,也别瞎写,更不许瞎发表——”
听到这个等候在外面的一些记者觉得不对味了,“是什么意思给个准话呗。”
传话的人却压根不搭理他们,转身走了。
虽然疑惑,记者们对一件事却很清楚——韩永年出现在o权保护慈善晚宴上,无疑能给相信他的支持者们很大的信心。
蒙景安到得不算晚,但他也等在外边,直到宋起涟到场。
两个人相视一笑。蒙景安落后半步,跟在宋起涟身后走进镁光灯铺就的光明大道。
记者看清蒙景安身边omega的脸时都不约而同愣怔了一秒,闪光灯明灭的频率也显著降低了一瞬。
“那不是……?”
“原来那传言是真的——”
“他和那个是离婚了吗?”
“没有,我几天前找登记处内部的人查过,没离。”
“我的天,我的天……”有人不住喃喃着。
路歇身上不太合适的装束都没那么重要了。
“我太喜欢他们议论你了。”蒙景安突然凑到了他耳边,“每当这种时候我兴奋得都要硬.了。”
路歇下意识低头向下看。
“你信了?”
“……恶心。”
“再等一段时间我就向你求婚,就在中央区的纪念广场。所有的人都会看到你,然后说——”他把声音放得更低,“——恶心。”
鸢尾的晚宴有一点十分奇怪。一般来说这种注重交际往来的场合里,餐食的形式都要大于实际;但这次主办方却正儿八经摆开了几张长桌,一列列高低错落的桌花几乎与从上方垂下来的水晶灯管相触,餐具在斑驳的灯影花影之间看起来更加像是艺术品。
路歇只知道自己坐的地方靠近中心,却不知道长桌尽头那个空出来的位置是留给议长的。
跟议长同席用餐,蹇予悯都不曾让他有过这种待遇。
深红如血的酒液缓缓注入他面前的高脚杯中。
“小路。”有人坐到他身边的空位上。“好久都没见过你了。”
“宋太太。”蒙景安向梅含冰点头致意。
路歇不说话,只盯着那颜色惑人的酒看。
“他最近不太舒服。”蒙景安向梅含冰解释道,“小少爷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梅含冰有些勉强地笑笑,“都还好……谢谢您关心了。”
路歇这才看她一眼,“……抱歉,之前忘了祝贺你。”
算起来她的孩子也该才一个多月大而已。
蹇予悯曾经逼着他记过人脸,所以他稍稍抬头看一眼四周就能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叛徒”。
某些人在几个月之前还在对蹇予悯说着些格外令人牙酸的奉承话,可是这并不耽误他们在韩永年出现时举杯高呼。
“诸位客气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路歇握在杯子上的手指倏然收紧。
……韩永年。
又是这个人、又是这道声音——
他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把那段录音的每一句话都刻了下来,包括海蒂的那声“阿歇救我”。
他发现在又一次亲耳听见韩永年的声音时,他根本无法遏止愤怒,几乎能听见理智被销熔时发出的咯吱响声。
愤怒在强行让他已经废弃的一切感官起死回生。
救我。
……没用的,太晚了。
她真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在为药瘾疯魔,或者仅仅只是看着窗外发呆,为自己还能安然苟活而暗生庆幸?
“小路?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你的孩子,”路歇放下空掉的酒杯,“叫什么名字?”
“啊,”梅含冰愣了一下,“他叫宋年,年年。”
他闭上眼。“还有呢?继续。”
“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太……”
“继续说——拜托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听话还是调皮,像你还是像宋董事长……”
“小路,”梅含冰拦住他,“这种酒不能这么喝呀,会醉的。”
蒙景安按照韩永年的意思,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看着稍远处一杯接着一杯灌酒的omega,他思考着用什么借口挪回去。
陪坐的还有几个是鸢尾的组织人。他们都看出蒙景安与议长关系不那么简单,都识趣地只顾吃喝,不做打扰。
桌上的酒确实醉人。韩永年也不是什么量大的人物,两三杯下肚后神思就有些飘忽了。
他朝蒙景安招招手,让他把耳朵附过去。“你说,那药……要是能在军队里推广开,我们岂不是就有了一只绝对服从命令的队伍?用这种队伍作保障,还怕出什么安全问题么——”
“韩议长,”蒙景安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了委婉的说法:“那药只能对omega起效果,军队里没有omega。它就类似于一种广谱的高匹配度alpha信息素——咱们合适的时候再详细聊这个,行吗?”
韩永年被他敷衍过去了。他左看右看,视线落到了桌子那头。
“那个婊.子,”他漫不经心朝路歇伸出一根指头,声音不大不小。“就是你喜欢的那个?”
“……您是想?”
“让他过来。”
蒙景安可以确定路歇其实已经听到了。
“阿歇,过来。”他抬高声音道。
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另外几人在他们之间来回张望着,不明所以。
路歇慢慢站了起来,然后——
双脚踩上了桌面,站到了桌子上。
桌花被震倒了一束,几个餐盘摔了下去,灯管开始乱晃。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他们眼看着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omega大踏步从餐桌上的这头走到那头,丝毫不在乎自己踩过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艺术品餐具,以克计价的食物,甚至带着名贵钻戒的手指。在混成一团的时候,它们也只是鞋底的脏污而已。
最后他居高临下,连着椅子当胸踹倒了议长——议长的胸就像一面廉价的鼓一样,发出一道仿佛是要破掉的空洞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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