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回家村民的后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隐约能听见前边的谈话声。
天色逐渐暗下,田埂边上的房屋都亮起灯火。
铃萝瞥见越良泽手中的甜杆,朝他伸出手,越良泽便给她。
“魇魔除掉了吗?”她边吃边问。
越良泽看着前边的陈家小儿低声道:“还要两天。”
魇魔最爱入孩童体内,小孩抵抗力差,又有它们最爱的纯洁灵魂,被缠上的孩童多半会悄无声息地死在睡梦中。
只不过魇魔喜欢慢慢渗透宿主身体,陈家小儿被吞噬的比较严重,因此除魔速度不能过快,要慢慢来。
铃萝拿着甜杆指了指两人后方,说:“来的时候,那边有一座大山挡住了通往外界的去路,村民想要出去赶集或是求医,都得翻山越岭,走悬崖峭壁。”
“当年因为风妖作乱,不少人从崖上掉下去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摔下来还活着没断胳膊断腿的,也必定被风妖吃了眼睛变成瞎子。”
越良泽说:“我听陈大哥说过,当年是两位天极的道君在这守了几月才抓到那只作乱的风妖。”
铃萝:“它太能藏了。”
越良泽问:“风妖已除,你还留了些禁制在这村里,一般妖物不敢靠近,怎么又来了?”
铃萝歪头看他:“因为有些问题的根源不在风妖上,我只是……”
想让这些人过得更好。
但她不再是当年的铃萝,无法再坦坦荡荡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身为二十六魔却有如此想法简直就是笑话,不管人还是魔都不会相信。
铃萝抿唇,看见天上新月,懒声道:“我想来就来,新寻了剑就想找地方试试效果怎么样。”
越良泽闻言垂眸瞥了眼她腰间的岁雾,道:“剑很漂亮。”
岁雾:天啦!这是真的丹水真君吗?主人你快仔细看看他!这是不是别人假冒的!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听见他夸我漂亮!
铃萝心说你本就是最漂亮的剑他说的是事实怎么就夸了!
岁雾还在震惊念叨:你俩为什么能这么和谐的聊天?他还给你甜杆吃?他为什么这么听话?以前这个时候他敢靠你这么近的吗?为什么主人你还心甘情愿的叫他师兄这对你来
说不是耻辱吗!
岁雾:我在上无涧的这些日子都错过了什么?!
铃萝:“……”
屏蔽!
夜色渐深,路过村民家前,田古都会跟人热情介绍铃萝与越良泽,之前见过越良泽的人都非常惊讶。
村民有点慌:“没想到阿泽也是道君,之前我还让他帮忙锄地……这可真是对不住啊。”
铃萝看了眼眉头微蹙的越良泽说:“没事的,我师兄学艺不精,术法什么都不懂,能帮忙锄地也是好的,你不用跟他客气。”
尽管如此,村民还是有些惊慌。
这世上大多数普通人对修者打从心底里尊敬,却也有几分惧怕。
越良泽不喜欢人们对他的小心翼翼和过分关注。
到村子里面些后铃萝问:“你住哪?”
越良泽答:“陈大哥家。”
前边的田古说:“陈大哥家就一间客房,怕是住不了两个人,铃道君不如住我家吧,我家离陈大哥那也不远。”
陈大哥看了眼越良泽,忙道:“住得下住得下!孩子跟我们睡,就是两间客房。”
田古本还想说什么,被陈大哥踩了一脚,疼的嗷呜一声。
越良泽已经带着铃萝走去陈大哥家的方向。
田古:“哥你踩我干嘛啊!”
陈大哥抱着孩子翻了个白眼悄声说教。
越良泽跟陈大哥一家相处融洽,也知道他在膳食方面的特别,饭都是分开吃的。
偶尔他还会去山里自己找食材。
铃萝进院里好奇地打量着,陈家娘子热情招呼,等小孩回来后调皮捣蛋更是热闹。
乡下地皮倒是比城里便宜好得些,娶妻生子后陈大哥也将家里翻修一番,新搭了不少花果藤架,也重修了一间房。
饭后在院中歇息,看男人抱着孩子举高让他去摘藤上瓜果时,陈家娘子笑道:“多亏道君将风妖除去,我们才敢放心外出,以前能不出去就不去,最多也就几天一次,如今没了风妖作乱,缺什么就能安心去外边买回来,日子好过了许多。”
铃萝单手支着下巴,在看厨房里忙活的越良泽,一边跟陈家娘子笑着回话。
“我师兄……其实很厉害,路上我说他学艺不精不懂术法是骗他们的。师兄喜静,不喜欢别人知道他修者身份。”铃萝
轻声说,“他肯定能除这魇魔,希望你不要因此担心。”
陈家娘子先是惊讶,而后笑道:“我们自然是相信阿泽的,当初要不是他,我儿怕是活不过那夜,对此我们一家都非常感激。”
铃萝轻轻点着头。
乡下夜里虫鸣声声,又是夏季,蛙鸣蛐蛐齐齐上,还少不了次次嘶声力竭的蝉。
灯火熄灭,村民们陷入梦乡。
一直在外看着天色没有进屋的铃萝拿着剑走了。
刚出远门,就听越良泽问:“去哪?”
铃萝惊讶回首:“你怎么还没睡?”
她瞧越良泽屋里黑漆漆的,以为这人已经睡下。
越良泽不答,又问了一遍:“你去哪?”
“去山崖那边。”铃萝继续往外走。
越良泽跟着她。
铃萝不像之前那般悠闲地慢慢走,而是直接御剑到山崖处,又在路道边设了结界。
越良泽问:“设下音障做什么?”
铃萝:“怕他们听见。”
越良泽似有所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山崖,掐诀帮她把音障扩大范围。
他说:“如果你是要劈山开路,得将音障范围扩到田野那边才行。”
铃萝持剑回首看他,目光怪异:“你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
“猜的。”越良泽也看她,眸光清明,“猜对了?”
铃萝轻哼声,借乘风咒上虚空,手中长剑追着金色流萤化作薄薄白雾散去,分往山崖各处标记。
前世她计划了很久才动手,要顾虑方位,不波及旁边事物,又要计算路道位置等等,那些认真辛苦的日子,让她铭记于心,再来一次也无比熟练。
于是她刚到四陌村就打算直接动手。
只是没想到越良泽也在。
音障范围扩大,黑色的结界将村子拦在外边,随着铃萝动手,剑啸长鸣,山石滚落横飞,大地震颤。
越良泽双手快速结印,将一个又一个咒律使出,帮她掩盖这方异样,不让已经沉睡的村民察觉分毫。
他抬眼看着虚空之上手持岁雾的铃萝,即使在夜色下,她仍旧光芒万丈,耀眼夺目。
数百年来沉默在此的大山,被强势霸道的剑气劈开,裂缝逐渐扩大,这剑意势不可挡,宛如神龙冲撞,可吞天地万物般咬在山壁上。
四方
结界都在颤抖,出现了裂痕,越良泽继续补上。
从深夜到天际翻出鱼肚白,晨光微亮,结界里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拦住人们去路的巍峨雄山,被霸道的剑意劈开,一条长长的、宽阔平坦的道路出现在两方山壁之间。
只一夜,却已彻底变了模样。
铃萝从虚空中下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有些累。
她看见越良泽在给两方山壁设结界,防止高空碎石砸下。
铃萝走过去说:“等日后他们种些花花树树就不怕了,再做点石灯之类的,也不怕走夜路。”
越良泽看她疲惫的眉眼,问:“怎么想到做这些?”
铃萝没答,伸手拉着他的衣袖一头载进越良泽怀里靠着。
越良泽愣住。
“太累了。”铃萝说,声音很轻,“又累又困。”
越良泽对铃萝的示弱没有半点抵抗力,心软得一塌糊涂却没有显露半分。
他背着铃萝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光亮在两人身后缓缓浮现。
铃萝靠在他背上闭着眼说:“不为什么,我想这么做所以就做了。”
这辈子不需要说什么为了世人,为了让他们过得更好,为了他们出行更方便。
她曾给予善意,也给予恐惧。
哪怕她救过再多的人,杀了再多祸乱世间的妖魔,也敌不过她杀一人就是罪。
“你不要跟他们说,也不要跟任何一人说。”铃萝嘀咕道,“我才不要听那些恭维的虚话,也不是为了谁,我就是为了试我新寻到的神武剑。”
越良泽嗯声答应着。
铃萝神态娇憨地打了个哈欠,道:“要是他们问起,你就说、就说……这山自己想开了。”
越良泽听后忍不住笑。
铃萝恼道:“不准笑!”
越良泽:“嗯。”
眼里还是有笑意。
铃萝又道:“别人可以不知道,但你一定要知道,这样以后你就……”
就不会跟那些人一样凶她。
铃萝想了想越良泽也责骂鄙夷痛斥她的场面,不由胃疼,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感觉难以接受。
好在以前越良泽从未说过。
可铃萝又忽然想起上辈子自己入魔时,一回首就对上越良泽的剑。
那时无生离她可真近,差点点就贴着她颈间肌
肤划过去。
现在仔细想想,似乎那时越良泽是要杀她的。
铃萝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愣住,忍不住歪头去看越良泽。他正背着自己走在天色显亮的路上,晨间的风很凉,带着田野里青草香味。
男人宽阔的肩背结实温暖,让人想要靠着舒服地睡个好觉。
他的侧脸跟记忆中重叠,恍惚中瞧见天照山大火烈烈,把一切都烧毁了。
铃萝太累,没能问出心中疑惑便靠在他身上睡去。
可却有苦业花入她梦中。
铃萝看见越良泽跪在圣剑宗山门前。
他跪了很久。
从天明到天黑,日夜几经轮转,他仍挺直腰背跪着,神色沉静,目光一如既往的明亮干净。
夜里暴雨洗刷着山门前的巨石,圣剑宗三个字被雨水打湿。
他淋着暴雨静思。
天亮时,大师哥站在山门内对他说:“我本以为你会入魔,都想好到时候该怎么制止你,却没想到你自己撑过去了。”
越良泽低垂眉眼,像乖巧听训的学子。
大师哥打了个响指,将他身上湿气散去恢复干爽。
他不紧不慢道:“你不是最讨厌魔吗?因为厌恶,所以死也不让自己变魔,怎么如今却为了一个入魔的人跪在这?”
“她入魔后大开杀戒,做了你最讨厌的事。”
越良泽哑声说:“我能撑过去不入魔,是因为她曾在我眼中十分耀眼。”
“她在金鸾池宴上战神术剑意耀眼,劈山开路,造龙车飞云为世人,独自一人守城不退也耀眼。”
“师哥,她每次出战,斩出的每一道剑意都是坚定的浩然正气,只要看见她,我就会被影响。因为她在我眼里太过耀眼,从她的剑意中获得了力量,所以我不准自己输给魔。”
大师哥说:“可她入魔了。”
越良泽垂首道:“是,她入魔了。那日在南山雪河,她入魔我是想杀她的。”
他的剑已到铃萝身前,却在她回眸的瞬间输了。
他曾想要坚持下去的道被铃萝抛弃践踏,因而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弱小。
铃萝给了他力量,又毁了这股力量。
越良泽跪在山门前静心反思。
他做了错误的决定。
越良泽低声说:“我杀不了她。”
大师哥屈指弹他
额头,叹道:“傻子。”
越良泽又跪了数日。
白藏回宗门,跟跪在巨石下的越良泽细数着铃萝在外做的事。
“她这会在南江城,外传说是要练美人尖,派了不少灵魔出去抓人。”
白藏说:“她自己选的路,这世上已经没人能左右她的决定。你也不行。”
“东岛天极和南山雪河恨她入骨,追着不放,大仙门都联手了,也没我们什么事,比起去杀她,我更在意深渊灵脉的问题。”
白藏跟他碎碎念着。
三师哥是圣剑宗最冷心冷情的人,也就偶尔会对自家师哥师弟们勉强用点心。
天色刚暗,宗门上下灯火明亮。
师尊总算愿意来山门前见他。
怪慈看着小徒弟说:“圣剑宗没有把人逐出师门的规矩。一入我山门,生死皆是门中人。”
越良泽抬首看他。
“但圣剑宗与魔势不两立,你此番下山却是为了魔。”怪慈轻轻摇头,神色有几分无奈,“你大师哥是守门人,你能从他手中过这山门,便自行离去吧。”
“你仍是我徒弟,可这一去,你与你的后人,生生世世不可再入圣剑宗。”
越良泽沉默着,对师尊低头叩拜。
三跪之后,他拿着剑起身,与守在门前的大师哥一战。
大师哥没用全力,他也受了伤。
越良泽擦着嘴角血迹,拿剑迎着夜色下山去。
他想找到那个女人,看她如今是何模样。
可他伤得很重,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哪怕大师哥没用全力,却也没让他好过多少,出了茫茫雪原,他栽倒水中,任由水流带他离去。
不知何时,越良泽遇见一个好心的渔夫将他从水中捞起来。
天色蒙蒙亮,偌大的河面上渔夫撑杆行船。他回首时瞧见从水里打捞起来的男人睁开了眼,便搓着手笑道:“小哥,你终于醒啦?”
“那剑护着你,我想帮你看看伤都不行。”
越良泽睁眼看了看天色,哑声道:“多谢。”
渔夫笑道:“救命的事,能帮就帮。”
“小哥要去哪?咱们先回城里找家医馆看看?捞你起来的时候,你身上可都是血。”
越良泽说:“我要去南江城。”
“南江城?”渔夫摇着头道,“南江城那边可
热闹,修者打架,妖魔横行,官府都没辙,闹得天翻地覆,如今被一个魔女接管,小哥我看你伤成这样,还是别去的好。”
他见越良泽起身,又补了句:“不然等伤养好了再去吧。”
越良泽:“我现在就得去。”
渔夫纳闷道:“都这样了还非要去?是家里有人在南江城出不来吗?”
越良泽摇了摇头,“我要去见一个人。”
渔夫问:“什么人这么重要?非得受这么重也要去?”
越良泽轻声答:“心上人。”
渔夫先是一愣,接着摇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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