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湖上烟雾笼罩，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位直钩无饵的钓鱼老叟。
神女山上云境深处，却常有一个美貌少妇对着山下的浩然湖顾影自怜。
爱亦然，恨依然。
天天在那浩然湖上怡然自乐，但却被山上的夏侯神女日夜窥探，长此以往，烟波钓徒也是浑身不自在。
之所以不愿和夏侯神女再续前缘，是因为烟波钓徒觉得夏侯神女爱得扭曲、爱得不自由罢了。
这自由，是烟波钓徒的，也是夏侯神女的。
就像那笼中鸟、池中鱼。
虽是生有所养，但你我怎知鸟不翔空、鱼不跃海的痛苦？
烟波钓徒深知和神女已无重修旧好的可能，便干脆离开洞仙坞出来云游四海。
须弥山下无量湖，湖上氤氲横生，山中白云飘荡，这景致和那浩然湖神女山是何等相像。
只不过这须弥山上，再无日夜思君的夏侯神女，倒是添了不少心境阔然。
烟波钓徒察觉无量湖底似有莫名结界，心生好奇，竟是在这无量湖边一呆就是三个月。
听闻须弥山有大事发生的萧然，在这无量湖边遇到了直钩无饵的烟波钓徒。
萧然没有告知烟波钓徒关于张雨辰重生的事，只说张雨辰现如今应该是在浩然湖所在的神洲甘棠，也就是张雨辰在无间世界的出生地。
得知自己的唯一的徒弟在神洲，烟波钓徒料定张雨辰会去浩然湖寻他踪迹，既是欣慰也是无奈，低声感叹：
“我这傻徒弟，练武时聪慧非常，但对于人情世故却如蠢驴一般，若是被神女山上的夏侯神女撞到，怕是要把对我的恨撒在我这好徒儿身上。
不过，若是我这徒儿能聪明一点，喊上一口师娘，也能保性命无虞。”
萧然也猜测复生后的张雨辰会去浩然湖重新学艺，只是没想到浩然湖旁竟还有个烟波钓徒的爱恨冤家，心中不免隐隐担忧，黯然说道：
“只怕我那雨辰兄弟，可没这么聪明。”
在萧然身上，烟波钓徒或多或少看到一些张雨辰的影子，慨然说道：
“萧老弟，你我多少也算有些缘分，我给你讲些江湖道理，就是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
“前辈但说无妨，晚辈洗耳恭听。”
萧然找了个石头削平了坐下，开始聆听钓叟教诲。
“我那徒弟的脑毒，怕不是在无间世界染上的，只是我为了安慰他，才随口说是尸神丹之毒。
至于《洗髓经》能克制脑毒，也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其实并无实证。
雨辰的剑道天资虽是举世无二，但怕是过不了那无间一劫。”
“一劫？”萧然疑惑。
“这一劫，便是张雨辰能不能突破脑毒之障，修到开天境。”
烟波钓徒解释说道。
但萧然还是不明所以，又追问：
“前辈，脑毒对于修行并无太大妨碍，又怎么会成为劫障呢？”
“脑毒之障，不在于毒，而在于心。即便你练到开天境，面对修为远不如你的对手，犯了脑毒也是任人宰割。
若你修道无用，那你还修什么道？”
烟波钓徒拉起鱼杆，指指笔直的鱼钩。
萧然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何张雨辰看淫文时津津有味，但真见了女人却毫无兴趣。
正是因为脑毒在身随时会毙于别人剑下，张雨辰不愿辜负别人，才会主动把女人拒在心房之外。
“萧兄弟，你也应该有无间劫数，只是你这劫数太多，老夫只能看出最为关键的一劫。”
听烟波钓徒转而说起自己，萧然竖起耳朵。
“你身上没有一点八道资质，看出来你将来要走哪条道，或是任选其一，或是八道皆通。说的好听点是全面发展，说的难听点是狗屁不通。”
“这八道资质我也听人讲过，意思是我就是个废物呗？前辈可有破解之法？”
萧然扔个颗石子到水里，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那菩提秘笈和摩诃无量，练来练去却是提升极慢。
原来是自己没有天份啊！
“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自己选的路，还得自己去解。
有是你想成事，也未必非得自己精通，专人专事，自己何必勉强自己呢？”
烟波钓徒这么一说，萧然茅塞顿开。
“世间并无全对之理，只是人们更倾向于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道理罢了。
渔隐山水独善其身、仗剑江湖惩恶扬善、两袖清风兼济天下，都只是一种选择，并没有对错可言。”
烟波钓徒正说的起兴，却被雷声打断。
须弥山上，密云突然由白转乌，烟波钓徒指着山上说道：“今日你我有幸，现场见得这千年不遇的诸神之战。”
不过萧然端底是修为不够，这须弥山的山头离自己有十里之远，只能模糊看得几个细微身影。
发生在须弥山上的真人之战，萧然只能靠烟波钓徒的口述听得。
这诸神之战旷古烁金，萧然如听书一般，直听得津津有味。
讲到摩诃真人使出般若剑法对付东华真人，萧然嗤笑一声。
“前辈，般若剑法我也学过几招，这剑法垃圾的很，即不像您那七醉剑法精妙绝伦，又不如少女辩才天的剑法威力巨大，打架时一点不够看。
烟波钓徒笑了笑，捡起一根枯树枝，朝着无量湖挥了几下。
只见湖面上登时显出一个“妄”字，烟波钓徒随后说道：
“人生最忌一个妄字，你这小子剑道资质低也就算了，还不识货。
这般若剑法本就是开天一级的功夫，修为越高威力越大。没有个超凡境界便强使般若剑法，和孩童拿着树枝嬉戏打闹没什么区别。
但若是开天境界用这般若剑法，便是枯枝在手，也能让湖山颤抖。”
萧然挠挠头，大胆问道：
“前辈，您如今是几层修为？”
只是轻轻一捏，烟波钓徒手中的树枝便化为齑粉，望着那空中飞来飞去的一众真人，略显失落地说道：
“这些真人，是被二帝三圣封出来的，登场便是开天境。
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如今也不过是上清境界罢了，这上清修到开天境，至少还得再有三百年的修为，以及伏魔除妖攒下三千功绩，由二帝三圣封入开天。
实话说，这剑道的开天境，根本不是凡人能修出来的，而是天上封出来的。”
确实，烟波钓徒虽然已是纵横天下，但和那些出世便拜入天尊门下的真人相比，必然在境界上还有些差距。
想打破这人神之间的桎梏，确实不那么容易。
看萧然心情低落，烟波钓徒嗤笑两声又得意说道：
“开天境里也分高下，也有三六九等，真动起手来，这些真人也未必是我对手。
依我看，这些真人之中，只有资历老一些的太华真人有些实力，其余几位我看也不过尔尔。”
烟波钓徒这牛逼一吹，萧然的双眼顿生生出无限敬意。
毕竟，以凡人之力对抗上神，且自负能战得有来有回，确实是这无间世界里的旷世奇才。
“也不要过于纠结这剑道的修为。”
烟波钓徒打断萧然思绪，随后钓竿轻甩入水，盯着平如镜面的无量湖说道：
“凡人看不懂无间世界，我却早已参悟了七分透彻。
千年以前，世人尽皆投身剑道，导致九洲一片蛮荒。
造书天尊看厌了这无休止的打打杀杀，于是又开了道修为，便是灵道、权道、兵道、智道、文道、财道和魔道。
所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便是指无论哪一道，只要肯于用功，都有入神的可能。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无间八道也是各有千秋，即便你在剑道上到了开天境，也不过是一人一剑罢了，未必就一定能敌得过那位极人臣的权道三公。”
说完，烟波钓徒看了一眼萧然，赞叹说道：
“世人皆生而不凡，各自有光。
你肯定也想知道自己在哪一道才能有更高修为，不过实话说，剑道上你不像我那徒弟张雨辰天赋异禀，权道上不能杀伐决断，灵道上缺乏慧根，兵道上没有万军之勇，财道上做不了雁过拔毛，智道上不能神机妙算，文道上没有吞凤之才，魔道上又做不到残酷无情。”
萧然自认为是摩诃无量加持的机缘小英雄，却不料被烟波钓徒这么一顿贬低，不忿说道：
“前辈，你这把我说的一无是处啊。”
烟波钓徒哈哈大笑，劝慰说道：
“不不不，你虽没有长处，却也没有短板，修道驳杂，可以一事无成，但也可以无所不能。”
听到无所不能，萧然竟有些得意，但想想要做到这无所不能那岂不是得八道同修，又觉得这事过于扯淡，便不再接话，而是让烟波钓徒继续讲解那须弥山上的众神之战。
这一众真人斗来斗去，两人一个看得惬意，一个听得入迷，待到璃迦天尊登场，烟波钓徒感叹说道：
“只闻无间天地有三圣，但从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今天见了，这天尊之名果然不虚，那些妄自尊大的真人，在天尊眼里不过是蝼蚁罢了。”
萧然听了，捡起石子朝湖面扔去。
扑通一声，带着那打破无间枷锁逃离这世界的希望一并沉了下去。
凡间最高境界修起来尚且困难如斯，那三圣又如何能斗的过，又何时才能逃脱这无间世界？
不过听到烟波钓徒对那璃迦天尊的描述，萧然倒觉得和辩才天有几分相似。
璃迦天尊一来，诸神大战草草收尾，烟波钓徒转身对萧然说道：
“刚我看这无量真人使的伏魔剑法，和那般若剑法，实际上是一个剑法。
只是这两个真人的天尊师父偷懒，直接把一套剑法拆成了两套，分开传授。”
这境界虽有高低，但领悟能力上烟波钓徒着实比山上的那些入神真人高出不少。
“一套拆两套？天尊还挺会玩。”
这一分为二的说法点醒了萧然，忙给烟波钓徒说道：
“前辈，我曾在梦中得高人指点，学了一套名叫摩诃无量的神功，似乎便是摩诃功与无量劫的集合。”
“嗯？摩诃无量？”
此话一出，烟波钓徒略显惊讶。
正当两人四目相时，无量湖中传出一声巨响，便是璃迦天尊的扔下的宝器如陨石般坠到了湖中。
只见一条红绳串着数个金铃铛，撞入湖中，这宝器似有千钧之力，瞬间激起百尺高的滔天巨浪。
两人运功顶过巨浪，再看无量湖湖底，无数鬼魅胡乱摇摆，似在痛苦挣扎。
待到璃迦天尊闪去，烟波钓徒对萧然说道：
“萧老弟，这湖中的九铃锁魂绳，可是璃迦天尊的法器之一，锁着无数妖魔鬼怪的精魄。
你若是胆大，去湖底把那九铃锁魂绳捡上来，你那须菩提朋友不出一年便能自行逃脱。
不过，这九铃锁魂绳不是凡人能驾驭的神器，若你修为不够，只会被神器反噬，到时便是万劫不复。
要不那璃迦天尊怎敢随手就把这九铃锁魂绳丢到湖中，也不怕别人捡了去？”
这话说得真特么瘆人，萧然不敢去捡。
忽然，烟波钓徒喜上眉梢，让萧然展示了一番“摩诃无量”。
萧然运功，只见周身上下金光护体，双掌朝着湖面推去，竟生起数十尺高的滔天巨浪。
这巨浪，往前滚了百丈远才慢慢落下。
烟波钓徒大喜，羡慕说道：
“摩诃为无穷大，无量为无穷尽，这摩诃无量，应是天尊法门。
萧老弟，那传功老人极有可能也是三圣其一，你这也是得了天尊真传。
只不过你现在修为太浅浅，发挥不出摩诃无量的真正实力。但你毕竟有摩诃无量护身，或许可以克制那九铃锁魂绳的反噬，不妨大胆试上一试。”
听烟波钓徒这一顿捧，萧然不免有些膨胀，壮起胆子直接跳入了无量湖。
潜到湖底，只见九铃锁魂绳通体发出黑色光芒，铃铛里生出无数形态怪异的鬼魅，努力挣脱铃铛束缚。
右手刚刚触及九铃锁魂绳，萧然顿觉身陷地狱，无数相貌恐怖身形扭曲的厉鬼，直让他大脑迷乱。
萧然运起摩诃无量，厉鬼纷纷缩回金铃。
捡了九铃锁魂绳上来，萧然拿在手中给烟波钓徒看了一看，又低身系在自己脚脖上，晃了两下，随后自言自语道：
“大老爷们戴个这玩意，看起来有些娘炮啊。”
萧然赶忙拉下裤腿遮住九铃锁魂绳，生怕烟波钓徒看了耻笑。
烟波钓徒倒也不在意，反是有些羡慕，夸赞道：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再指点一下你那般若剑法罢。”
萧然把般若剑法使了一遍，一旁的烟波钓徒看完一脸嗤笑，挖苦说道：
“萧老弟，你这般若剑法着实也就是入门水平，倒是你手里的芙霜剑，是个一等神兵。
只可惜你这剑法糟蹋了芙霜剑，若是给我用，怕是那太华也要惧我三分。”
随后，烟波钓徒将自己刚刚看到几招伏魔剑法教给萧然，教导说道：
“‘大千实像’广大无边，与伏魔剑法中的伏天魔对应，当正念现前、心不动摇，才能使出这招的真正玄妙所在。
‘无我之境’飘忽不定，则是与伏魔剑法中的伏阴魔对应，应当知坚固妄想虚假、知虚明妄想不真、知融通妄想不实、知幽隐妄想幻化。”
这话说得有些虚幻，萧然似懂非懂。
但再使一遍这受过指点的般若伏魔剑法，却是威力大增。
芙霜剑打出之处，竟已能够飞出剑芒打入水中，激起朵朵浪花。
“我对摩诃无量和般若伏魔剑法，只见了几招，也就只有这一点感悟。
萧老弟这两大神功在身，再配上那九铃锁魂绳，怕是不出三十年就能超过我这百余年的修为。”
卧槽，三十年？
萧然刚刚还满心得意，以为自己如今已可以和那山上的真人们斗上一斗，想不到还得三四十年，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这特么何时才能打得过那二帝三圣，逃出无间世界？
烟波钓徒似乎看穿了萧然心思，一边甩出鱼竿一边说道：
“萧老弟，世间诸事就像垂钓一般，费尽力气打窝挂饵，一天也不见半条鱼上钩，反倒是像我这般直钩无饵，往往颇有所获。”
说完，一只鲫鱼被烟波钓徒从鱼竿上拽起，拿下鲫鱼放在手中看了一看，烟波钓徒却又摇摇头给放回了湖水之中。
这一幕，让萧然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