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身边表情异样的警察,和老贺一起,一声不吭地离开派出所。
“老团长,你多睡一会儿吧!”老严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就像当年你背着我走出缅北一样......”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了......“特战团绝不会丢下一个兄弟......”
尽管已年纪过六十,可是老严还是坚持着自己背负老团长,就连老贺想换换他,也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进了野鸡胡同,老邢的眼睛微微睁开了。进了家门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老邢的身子微微动了动。
老贺将空空如也的小车停放在院子中,含着委屈到一旁烧水去了。
“老团长!”老严握着他的手边哭边说道,“你究竟做错了什么?死在你手里的鬼子难道就比人家少吗?为什么他们就不承认你打过日本呢?死在咱手里的小日本有多少?就连小鬼子都不敢去算,可是咱们这些中国人总该算算吧?咱不要求给个什么一官半职,可总该给咱们一句公道话吧?咱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为什么人家就歧视咱们这些人呢?”越哭越伤心,就连声音都有些嘶哑,“缅北那时候,你杀了多少鬼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八百个鬼子换床棉被总该够了吧?实在不行就给口热水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你说你当年留下到底是图个啥?难道就图个妻离子散断子绝孙?难道就是为了现在被人弄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吗?你说你傻不傻?你傻呀!我们这些人也傻,跟着你一起犯傻......”
老邢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两道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汹涌而下......
该埋怨也埋怨了,可是老邢的身体就此再也没有恢复过来。先是咳漱,没过多久,就开始盗汗,午后潮热。弄到最后,咳出的痰中就见了血丝。
他的老毛病犯了......
从那之后,老严再也没说什么,他和老贺只要是一有空就过来看看自己的老团长。但是老邢的身子已经越来越虚,最后就连下床都费劲了。
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和经历的风雨,使得他们没敢对外声张什么。每天,老严就拿着偏方土药来给老邢煎熬。几副药之后,老邢的病情虽然没见什么起色,但是也能开口说话了。
能说话的同时,老邢就把和他多年出生入死的老兄弟给撵走了。
“我别再连累他们了,都挺不容易的......”现如今,他算是彻底想明白了,“跟了我这么久,从来没让他们过上一天舒心日子,瞧我这个团长当的......嗨!要走了,能不欠就不要再欠人家了......”
他扭头看了看坐在炉子上的水壶,心想:“我先喝点药,再给那傻小子留封信,嗨!他那性格,怎么和我年轻时一样......太由着性子就要遭祸啊!”翻翻身,没翻动。水壶中的药汤已经顶开壶盖溢了出来.....“瞧我这身子骨......”他的手慢慢伸向水壶......只是伸了一伸就再也没有了力气。药液已经浇灭了炉火,一股浓烈的煤烟味混着中药的药香迅速弥漫着整间屋子......
......
老邢勾了勾手指,无奈地看着水壶,就此一动也不动了......
七天后......
“邢师父!”陈沂生大叫一声,一翻身从床上坐起,两鬓全是冷汗。刚才的梦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怎么会梦见师父......”他用被子擦了擦汗。心脏兀自“咚咚”跳个不停。
自从徐军和袁光被带走后,独自一人的他就始终噩梦不断。前几天先是梦见赵静失踪,随后又梦见自己的老母亲生病。今天,他干脆就梦见邢师父穿着寿衣,在一片锣鼓的敲敲打打声中,乘着轿子,像古代新官上任一般,渐渐离他而去了......
“也没有人过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一声叹息,看着窗外昏暗的灯光,心里惆怅不已。“老邵那几个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怎么不过来看我......”抚摸着早已愈合的伤口,心里最关心的,仍然是他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友。
“谁?......啊!”门外传来小李的惊叫声,就在陈沂声一愣伸的功夫,一切声音就此停顿下来.....
“贺师傅?”他被突然出现在门前的老贺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嘘!”老贺竖起食指,“别说话!”说着,他掏出一节铁丝在门锁上撬了撬。“柯达”一声,大门就被轻轻推开。
“贺师傅!你怎么来啦?邢师父他们呢?他们知道么?”陈沂生惊讶地问道。
“别说话!快跟我走!”老贺一把拽住他。
“走?上哪?你这是要干什么?”陈沂生用力挣脱他。
“傻小子,你还呆在这儿干什么?有瘾哪?”老贺气得扬手就想抽他。
“可我总要问个明白......”陈沂生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老贺一大嘴巴。
“还问什么?师傅带你去香港去逍遥自在,咱不当什么劳什子兵了,谁愿意当谁就去当,咱爷们不受那份气了......”
“可是师傅!我不能就这么走啊!我要是这么走了,我娘怎么办?邢师父和严师父怎么办?你担保没人会去找他们麻烦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再磨磨唧唧,没准你小子也得被这些人给弄死!”老贺见他不上道,气得真想掐死他。
“不行!”陈沂生态度极其坚决,“我不能这么走,要走我也要带上我娘还有邢师父......”
“操你奶奶!”老贺骂道,“你怎么就不上道?我叫你走你就走,废什么话?想欺师灭祖啊!赶紧跟我出去......”
“不......我先问问邢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沂生很倔。
“你不用问他了,这事我就能决定!”
“为啥不用问?看来邢师父肯定不知道!”
“不为啥!你邢师父已经不在了......”老贺鼻子一酸,险些掉下眼泪。
“邢师父不在了?怎么会......你骗我!对了,为了让我跟你走,您一定是编了瞎话来骗我。”
“我骗你?”老贺咬牙看着这位脑子进了水的徒弟。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红皮证书递给陈沂生,“你自己看看吧!”
这是一份由民政局于12月2日下发的证书,上面除了说明邢维民坚持抗战,是一位爱国抗日军官之外,还充分肯定了他在一九四九年率部参加云南起义的义举。高度赞扬了邢维民先生是一位热爱祖国,热爱和平,反对外来压迫的杰出军事家,政治家及爱国民主人士......证书后面还有一张邢维民因煤气中毒而死亡的死亡证明,落款是11月30日。
“我没骗你吧?”老贺看着神色恍惚而又极其沮丧的陈沂生说道,“你现在明白了吧?你邢师父这辈子求爷爷告奶奶就想讨个公道,到死也是挂了一鼻子的灰。奶奶的,人都死了,才给个说法,这叫什么事啊?给张破纸糊弄谁哪?照我看,咱也别那么死心眼了。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的兵,咱不当了还不行?你就跟着师傅,有这身本事在,走到哪都能吃香的喝辣的,没准还能给你讨上几房漂亮媳妇。何必在这儿受这份冤枉气?”
“贺师傅!你自己走吧!”陈沂生擦擦眼泪,“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你傻啦?脑子进水啦?都混到这份上了,怎么还想不开?你们这些和共产党混的怎么都一个德性——油盐不进!共产党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他是给了你一座金山还是一座银窝?你可别忘了,跟着他们混,你小子要丢性命不说,就连你和你老娘都差点没饿死,难道这些你都忘记啦?”
“我没忘!”陈沂生默默走回床前坐下,神情极度痛苦。忧郁的眼神盯着老贺瞧了半天,这才说道:“贺师父,我知道这是你一番好意。不过你即不了解我也不了解邢师父。没错!共产党是没给我你想象的好处。可是,这也恰恰是共产党的兵和国民党兵的最大不同......”说着,他抓起床上的书丢到了一边,“......共产党的兵,把命卖给了百姓;而国民党的兵,却是把命卖给了个人......”
“你说什么?”
“你不懂!正象你不了解邢师父一样:他出生入死忍受屈辱不是为了什么香的辣的,也不是为了那几房姨太太。他心里和我一样,都是为了这一方的百姓。什么是军人......”他喃喃自语道,“不是穿上军装就是军人,只有心里装着国家,装着百姓,那才能称得上是军人......”
老贺的脸色十分难看。
“贺师父,你走吧!”陈沂生摆摆手,“我是落了难,可是无论我受到什么委屈都认了。即使我做不成一个好兵,可是我也不能当一个逃兵。”说完,倒在床上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操你奶奶的,怎么和老团长的口气一模一样,你们究竟都中了什么邪?”老贺愤然转身,嘴里嘟囔着,心里不知道有多闹腾。
嘴里骂着,抬腿刚刚迈出牢房。突然,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嘛!这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什么人?”老贺大吃一惊,足尖向后一点,身形快如闪电,轻轻闪到一边。
“身手不错,几个暗哨都被你弄晕了,真不愧是高手啊!”门外传来冯刚的声音。
陈沂生赶紧扑到铁窗前,只见十几名武装士兵持枪荷弹,面无表情地盯着脑门冒汗的老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