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马一铭喝了点酒,到502套房,冲着李倩不停地发牢骚说胡话。李倩心生悲伤,独自走了出去。
她出了小区,沿着街往右边慢慢前走,不知道去哪里。细想起来,跟着姜永到文州五六个月了。这五六个月里,姜永绝大部分时间不在文州,在文州时,都待在家里,不喜出去。
她和他只有一次两人一起出去逛过街,当时就是沿着现在这样的线路,走二十几分钟,有条小巷,是那种古老的小巷,小巷很窄,不到三米宽,也不长,脚下是石板街,两侧是木砖结构的房子,门开处,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从500年前传过来一样。小巷的中间地段有个不小的院落,被商家开发成酒吧。酒吧生意清淡,老板是个外地人,直叹文州人不懂休闲,不懂慢生活。那天他们在这里喝了点酒,待了三个多小时。
今天,这里的客人很少,只有一个包厢亮着灯。李倩独自一个人进来,酒吧老板颇感意外,带她到了里面的一个小包厢,亲手递上菜单。李倩说,你帮我点几个吧。
“要不要来点酒?”
“随便,不要葡萄酒。”在法国喝惯了葡萄酒,文州号称国内葡萄酒最大消费地区,但是满大街的葡萄酒坊里的葡萄酒,却令人不敢恭维。
没多久,老板送上两个冷盘和两个干货。
还有一个高脚杯,高脚杯里是三分之二杯红红的液体,醇醇的液体里有两颗圆圆的东西,还有三块冰块随沉随浮。
李倩疑惑地扫了一眼。酒吧老板讨好地道:“现在正是杨梅上市季节,我泡制了一些杨梅酒,刚刚一个星期,这里的人说杨梅酒泡制一个星期最合适饮用。今天你过来,有缘!我看你也是外地人,觉得你很适合喝杨梅酒,所以免费送你一杯。
李倩低声道谢。
“你喝一口看试试,味道怎么样?”酒吧老板站在边上,要等她抿一口酒后再离开。
李倩端起高脚杯轻抿一口,杨梅酒入口,冰冽甘甜,清爽细致,有杨梅的酸甜,有白酒的甘辣。从未有过的体验。李倩点点头。酒吧老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了声“杯里还有两颗杨梅,你慢用”便躬身退出。
小小的包厢里复归清静,昏黄的老灯光散发着复古的时光。
复古的时光里带着忧伤。
还真没想到,在这样特别的环境里浅抿高脚杯里的杨梅酒,别有一番风味,还可以借酒消愁。
包厢的门轻敲了一下。
李倩蛾眉轻蹙,这个酒吧老板热情过头,似乎有点扫兴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已被推开四分之一,一个人挤了进来。
李倩不悦地:“老板你不……”
她的话被一把锋
利的刀截断,下半段像安装了弹簧一样弹回了嗓子眼里面,然后另外两个字被弹出来:“姜总!”
来者正是姜永。失联了半个多月,他脸上出现了胡子,这胡子不是黏上去的,而是原生态长出来的;头发有些乱,整个脸廋了一圈;一件短袖汗衫皱巴巴的,前胸部位被汗水沾湿贴在皮肤上。
他一直很注重穿着和形象,现在一副落拓狼狈的样子,让李倩有些心酸。
她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轻轻地扑入他怀中。
姜永也不说话,双手笼着她。
许久,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姜总,你可回来了,我以为你扔下我不管了。”
“这几年,我从来没有管过你,你不是照样把自己打理得很好。”
“因为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我才有信心把自己打理好。”
“你有这种依赖性可不好,那句歌词怎么说,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呵呵。”他拉着她,回到桌边坐下,笑道,“你很小资,你把法国的小资跟中国的小资融合得很好,看来你已经开始适应国内的生活方式,适应文州的生活方式,我可以放心了。”
她敏感地:“你放心?你还要走吗?”
他点点头。
“你去哪里?要多久?”她问。
他抽出另一双筷子,伸进高脚杯,夹起一颗杨梅放入口中,吮去果肉,细细品味着杨梅核,然后把杨梅核也吞咽下去。
他拿过李倩的筷子夹出另一颗杨梅,递到李倩嘴边,李倩没有接过它,直视着他:“姜总,你马上又要走?”
他把杨梅重新放入杯中:“是,今晚我就要走了。”
那么,他是特意过来辞别的。
“什么时候回来?你去哪里?”她预感不妙,一颗心怦怦跳起来。
“我也不知道会是哪里,它应该是一个谁也不知道我的地方。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他低声道,犹如梦话一般,“所以,在临走前,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你,跟你道个别。”
“为什么要走?谁逼走你?”
“没有谁逼我,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做的事,终究要自己负责。假如自己无法负责,那么只能一走了之。”他苦笑一声,说不出的落寞和沧桑。
“姜总,我跟你一起走!”她脱口而出。
“我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你跟着我干嘛?”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怕吃苦,我可以的!”
“这不是吃不吃苦的问题,比这要严重得多。”
“我没问题的,姜总!”她决然地道。
他还是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我今天过来就是跟你道个别。李倩,你很单纯又很任性,当初你执意跟着我回国,现在我把
你一个人留在文州,我很不放心你……”“你不放心就带着我远走高飞啊!你要对我负责啊,姜总!”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我已经把你安排好了。以后你就是易行鞋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协助总经理杨弘开开展工作。你们两人一直合作得很好,而且我发现我这同学对你很有好感,你们以后可以顺便发展一下感情。”
“姜总你说什么啊?”她气恼地打断他的话,“我这辈子怎么还可能喜欢别人!”
“如果你在国内住不习惯,那就回法国去,那边我们公司还留下两套房子,一套你自己住,一套出租。”
“呜呜呜……”李倩这边已经泣不成声。
“小姑娘哭什么,这杨梅酒不错,我跟你喝光这杯酒,我就走了!”
她再次扑到他怀里,哽咽道:“姜总,能不能不走,留下来?”
姜永苦笑道:“即使我不走,也不可能留在你们身边了。”
她似懂非懂,莫大的恐惧紧紧地摄住她的心。她不敢细问不敢思想下去。
他放下高脚杯,高脚杯里的酒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挂嫣红,顺着杯壁缓缓地汇聚到杯底,好像一颗泣血的泪珠被击碎。
“我得走了!”他站起来。
这一回,她没有扑到他怀中,也没有流泪,她要用清晰的视线铭记下他此刻离开时的模样。
他走到门边,回过头来。她知道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跟她说,在他启齿之前她突然明白了他要说什么,要对谁说。
“请你告诉舒子真,我爱她!”
李倩听入耳中,没有忌妒,只有更深的哀伤。
她道:“你不想也见她一面吗?离开之前。”
他将要离去的后背颤抖了一下,停在门口,缓缓转过来:“我的电话被监听了,可能她的、你的也被监听了。”
李倩惊恐地瞪大眼,情不自禁地扫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现在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你真的不想见她最后一面吗?”她再次问。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该说的那天都说了,其他的我不想再说。”
“你不亲口对她说你爱她?”
他沉缓又坚定地摇摇头:“我走后,你替我向她转告,是过去时;我当着她的面说,就是进行时。过去时是没有现在的,进行时是有将来的,我和她只有过去没有现在,更没有将来。”
“那么,你想不想见她?悄悄地躲在一边见她?”
他的眼中闪过一缕微光。
“我去约她出来走走,你躲在边上看她一眼。到时候你想出来就出来,你不想出来的话就这样,悄悄地看着她,从你眼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