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居内,随风的卧房里,杋洛坐在床前,低着头叉着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那人就躺在他身边,也不知醒来以后会对他说些什么。杋洛有些紧张,猜想那人会很高兴也会有些小脾气,但那人一直很善解人意,必定会理解他的。
嫄儿刚刚从半面那里过来,眼圈儿有些发红。方才听半面大哥支支吾吾的讲了事情的大概,嫄儿就忍不住想哭,随风姐姐与半面大哥是不凡之人,本领高强,却愿为他们兄妹忍辱负重,遮风挡雨,以至受了不少委屈。
近期发生的事情错综复杂,皆因瑞王而起,自然就会牵扯到太子哥哥,也难怪半面大哥不肯讲与皇兄听。嫄儿自知是个身份卑微的人,对于两位皇兄与随风姐姐的事情以及那些鬼灵精怪的异界之事只能听听,徒增些伤感罢了,她什么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口如瓶。
现在想来,半面大哥当时要带随风姐姐离开是有原因的,他是不想对皇兄有过多的牵扯。可随风姐姐重病加身,除了回到东宫又能到哪里去呢?但这东宫,轩嫄禁不住去想,若是太子妃知道随风姐姐回来了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变着法儿的加害于她?还有那个陈千曲,也是心思复杂之人。总之,东宫不再是以前的东宫了。
“哥哥!”轩嫄叫了一声。
杋洛瞧她一眼,没有应答,许在想些事情。过了好一阵子,杋洛转过头对嫄儿道:“小妹,等随风好了之后,我会将她送出宫去,这里已不适合她再久留了,只是……此后就再也没有姐妹与你为伴了。”
原来皇兄心里有所打算。不过这样也好,随风姐姐为了我们兄妹二人所受的苦楚太多,从前以为她能与皇兄成双成对,可惜一路走来却困难重重,甚至险些害她丢了性命,她毕竟不是凡人,也的确不适合在这里久留了。
轩嫄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又听杋洛道:“有些事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与你说的,小妹今后没有伴儿了也不益长久的留在皇宫,这里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安全了,人多眼杂,成了一个事非之地。总归小妹已经长大了,是要嫁人的,等随风的事了结之后,为兄就给你作主,把你嫁与宿进,好不好?”
轩嫄扭捏起来,害羞道:“皇兄,你说什么呢?嫄儿还不想嫁人,想要一直陪着哥哥!”
杋洛笑道:“傻丫头,你的心思为兄怎能不知?你与宿进两情相悦,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留你在我身边我才会觉得不安呢!”
“皇兄!”嫄儿一把扑到了杋洛怀里,眼泪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长兄若父,所有事情皇兄都已经为她打算好了。
“好啦!好啦!这本是桩好事,你怎么哭上了呢?”杋洛扶起轩嫄,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在随风的屋里待了整整一个白天,连水都不曾喝上一口,饭食就更别提了,这会儿才觉出有些饿了。他见随风始终睡着,时不时蹙眉,时不时翻身,看上去总觉得她不太舒服,但半面先生说她无事,想必是在做梦的缘故,不至于有什么大碍,这才出了静思居,回正安殿去了。
夜晚,华灯初照。太子妃寻着光亮而来,此番带来一个喜人的消息,她已身怀有孕。
杋洛愣了一下,顿时喜上眉梢,之后又莫名的叹息,将她揽在怀里凝神了好一阵子。
颜玉惜有些茫然,问道:“殿下不高兴么?”
“怎么会呢!本宫太高兴了!以后要多多注意身体,不要见一些不该见的人或是去不该去的地方。”
颜玉惜讷讷的看着太子,觉他话里有话,一时无法作答,过了半晌才忍不住对太子道:“殿下放心,玉惜知道随风回来了,还带着重病,玉惜会照看好她的。”
杋洛心里一惊,他此前的那番话是让太子妃防着点儿陈千曲的,怎知她竟想到别处去了,看来她对随风的芥蒂太深了。
杋洛摇摇头对太子妃道:“玉惜,随风不会长久的留在宫里,待她病愈,本宫会将她送出宫去,有些事情是你想的太多了。你要注意的不是随风,而是另有其人!”
太子妃这才似知非知的点了点头。陈千曲,她从未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那个陈选侍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只是随风着实让她焦虑了,而今听殿下这么一说,心情豁然开朗。有那么一刻她是可怜随风的,很可惜,她不得不将随风视作劲敌,而如今这个情敌已构不成威胁了。颜玉惜躺在太子殿下的怀抱里沾沾自喜,仗着自己身怀有孕受到了殿下的重视,便随顺理成章的留在了正安殿,享受殿下一整夜的陪伴。
东宫别院甚是平静,陈选侍静默观望倒是安分,暂未使出什么幺蛾子。
静思居内一夜如常,自轩嫄和杋洛走后,半面就一直陪在随风那里。晚上她睡的安稳,半面不忍心打扰,可是到了天亮之后她依然精神倦怠,似醒非醒,趴在被窝里像只受病的羊羔,时而浑身发抖时而翻来覆去,呓语不叠。
她出井时被恶妖所袭又因大哭一场,虚魂变得很弱。但夜里,半面为她渡了几次的阴气,加上一日一夜的休息,魂魄大致稳固,也该清醒了,但事实并非半面想的那样。她眉头紧皱,牙关紧咬,似乎能听见她牙齿战栗的声音,就好像中邪了一样。以往从未见她过出虚汗,而此刻小树妖的前额已微微渗出细小的汗珠。
半面心觉不好,扒拉几下随风,左右喊了好几遍她的名字,但随风意识模糊,半面得不到回应,不得已动用了法术,终于将她从深陷迷离的梦魇里给鼓捣醒了。
“小风,你哪里不舒服么?”
随风好似受到了剧烈的惊吓,语无伦次道:“好多人,砍树,好多血。“
半面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眼看她又要睡去,忙在她眉心处施了一道强劲的法力,她这才清醒了一些。
”我梦见好多人在浮黛山砍树!……我还梦见一个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悬在幽暗的空虚里,好像受到了极大的触痛……,只是她一直浑浑噩噩,尚不能清醒,那人……就是我的娘亲吧?……半面,我好害怕,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半面有些发慌,神色欲渐复杂。
梦境或许是虚幻的,但必会预示着什么。
浮黛山地处偏远,虽多少有些名气但也比不得名山大川,鲜有奇门异士前去叨扰,况且那里民风质朴,素知浮黛古树已有千年树龄,终年汲取日月精华有灵气护体,所以村民们对其崇敬有加,自然做不出砍树的行迳,莫非是随风先前得罪过什么妖魔,知她许久不在树里前去捣乱不成?半面不由自主的想起几年前鬼莲仙子与无尘仙尊在浮黛山斗法的事情来,他心里越发的忐忑不安了。
若是如此,昨晚就该带她离开才是,此刻晴天白日的委实出不得门去,只能等到夜里再另行打算。
小树妖耷拉着脑袋,身体在半面的手中下滑,半面见她蜷着身体瑟瑟发抖,若不是自已用手着支撑着她,随风简直像没有骨头的假人。
半面的眉宇不自觉得隆起小山,半张脸阴沉的似要下雨:“小风,你先躺下休息,等天黑了我就带你回浮黛山去。”
“好,好……”随风哆哆嗦嗦的蜷进了被窝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恍惚之中,浮黛山顶那些忙碌的身影又在眼前摇晃起来,她看不清那些人脸,也听不清那些人说些什么,声音嘈杂,吵得她耳朵嗡嗡直响,鸣个不停。但她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那些人正用铁凿和锄头敲击着树根下的岩石,或是用斧头铁铲猛力的斩断缠在石缝里的树根……
失去灵力保护的千年大树正用它顽强的生命力承受着凡人带来的剧创。弥漫的尘土里夹杂着且腥且苦的松香味道,初时让人神清气爽,闻多了反到会让人激进亢奋,甚至生出贪婪的欲望。那些人挥锹舞铲,凿石拔根,暗红如血的树汁肆意的浸染着脚下的泥土,看似血流成河,让人触目惊心。然而那些人仿佛受到了心魔的蛊惑,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怜惜大树的意思,反而生出莫名的快感。
已经挖了一日有余,细软的泥土被挖掘的所剩无几,越往深处挖掘越是困难重重,直到那些人挖不动了才惊奇的发现浮黛山顶的土层较浅,下面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块,这株大树的树根连绵盘转,密密麻麻,结结实实的抓着深处的岩石,穿过极其细小的石缝,延续到了看不见的深处。原来它的树根就像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整座山尖,它不愧活了千年,在场众人惊叹连连。
若是就这么挖掘下去,一年半载也恐难将它拔得出来,到时它能不能活且不说,这样庞大的树根就算彻底挖出,承运也是个极难解决的问题。瑞王心中犯难,余下人等也都着急,皇帝等着它来续命;杋珣不但想要它为父皇治病还要它为随风治伤,若是等到它被挖出,再运回皇宫那须待到何时?
看来只能退而求次,砍树才是良策。如此承运既方便,归期也能缩短许多。不过这株大树皮糙肉厚,树干宽广,寻常的斧子砍下去只微微破皮,湛出若有若无的血丝,怎奈人多必然力量之大,半天过后,粗壮的树干已被凿砍出一圈血红。
可怜了随风,她与古树血脉相连,那斧凿之具每在树上敲击一下都在她身上留下刺骨的疼痛。再到后来她的身体已经疼的麻木,搅的气血上涌,五内翻腾,尤其是头痛的像要裂开一般,似乎维持人形都有些困难了。
嘴里的腥咸不停涌动,咽喉之处火辣辣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急待冲破口腔,最后实在忍不住,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随风!~~”半面的声音又惊又急,穿过了门窗,传到了静思居外。
一闻到血腥,他便会欲罢不能,想要帮助随风又抵御不了那鲜血的诱惑,可恨自己每每到了这样要紧的关头却总是束手无策,他觉得自己无用之极,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身陷困境,离不了也留不下啊!眼看那血腥味道刺激他将要化形,恰好轩嫄闻声赶到,半面知会她将血渍尽快收拾了,便穿墙而走,到另间屋子躲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