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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跌(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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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思思走进会面厅,许刃坐在桌前,低着头,夕阳斜入,他整个人埋没在阴影中。白思思甚至能从空气中,呼吸到某种剧烈悲伤过后的万籁俱寂,男人最绝望的时候,往往是沉默的。

“刚刚出去的时候,遇到她了,我从来没见一个女人,哭成那个样子。”

“她坚信你深爱她,近乎成了信仰,你这样会毁了她。”

许刃深长地呼吸着,平复着心腑那剧烈的痛感。

“她不会。”许刃说。

他懂她,她有一个坚定的心和勇敢的灵魂。

她受得起。

那才是她,被他深爱的她。

暑期在席卷全国的高温热浪中悄然而至。

七月上旬整小半月的时间,程池住在许刃的出租屋里,每天锲而不舍地往监狱跑,不过许刃并没有见她,一次也没有。

好几次她坐在走廊冰冷的座椅上,眼睁睁地看着白思思被看守带着进去,有时候是半个小时,有时候是四十分钟,她出来,她便跑过去,抓着问她,许刃在里面好不好,瘦了吗,晚上能不能睡好,需要什么?

白思思待她的态度,很冷淡,近乎是刻薄,而程池浑然不觉,她已经不要脸了,她只要许刃。

甚至连狱警都贿|赂了,十万,二十万,只求他能把许刃带出来给她见一面,见一面就好。

终于,还是程正年亲自从鹿州赶过来,将程池直接给锁进了他过去在上海郊区购置的别墅里,免得她再出去丢人现眼。

程池性子里的倔性,此时此刻才真正地显了出来,她开始绝食,谁也不见,谁的话也不听,连着三天,滴米未进,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程正年走进她的房间,她屈着身子躺在床上,发丝凌乱,眼圈微红,脸上的轮廓更显得突兀了很多,露出了大而红肿的眼睛,看上去憔悴极了。

程正年也心疼极了。

“爸,求你。”她哑着嗓子,已经出不了声了。

“程池,不是我不让你去见他,是许刃他不想见你。”程正年坐到了她的床边。

程池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一言不发,身体颤栗着,她哭,可是已经没有眼泪了。

“程池。”程正年压抑着喉咙里的酸涩,伸手,拍了拍程池的肩膀:“你仔细听我说几句,听完之后,我允许你去见许刃。”

程池的身体顿住,她坐起了身子,跪坐在程正年身边,幽黑的长发挡住了她憔悴红肿的脸。

“程池,你不能自私。”

“爸。”她哑着嗓子唤了他一声。

程正年心疼地看着她,喃喃说:“许刃他失手杀了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没得上,三年或者更久的有期徒刑,前途尽毁,之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即使出来,依旧是背负着杀人犯的十字架,一辈子…”

程池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度涌出了泪水。

“你现在只想到自己的感情受到伤害,你无法接受他对你的避而不见,可是程池,你想过许刃吗?如果没有,现在你便需要好好想一想,想想他需要担负的这一切,失去的一切,承受的一切。”

“然后再回过头,看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逼着他,求着他拿出过去的爱来对待你,是否太过任性?”

“爸…”程池弯下了腰,抓着他的依旧,张大了嘴,无声地哽咽,无声地嚎啕:“爸,我的心好痛…”

程正年抱紧了程池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颤栗的背,深长地呼吸着。

“都会好起来,孩子,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两天后,程正年在咖啡厅约了白思思。

开门见山,他说:“许刃的官司,我会请最好的律师团队,尽可能把刑量降到最低,这是对我女儿的交代,但是有一点,我要弄清楚,许刃他究竟有没有做对不起我女儿的事?”

白思思踟蹰着不知要不要开口,程正年随即补充:“当然,今天我们的谈话,我不会让她知道。”

白思思终于下定决定,说道:“许刃他很爱您的女儿,爱到了骨子里。”

这就是了。

许刃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宁肯放手,给她一条生路,不愧程池如此深刻地爱他一场。

程正年没有看错他。

他点了点头,然后从包里递过了一张支票,放到白思思的面前。

“我调查过那天的事,他们要找的是许刃的女朋友,不知怎么阴差阳错找上了你,你是…代程池受了苦,这点钱,可能并不能弥补什么,但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对你的歉疚和感激,无以言说…”

白思思平静地接过了支票,上面的数额,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敢想象的。

她笑了笑,将支票收进了包里,说:“程先生,我与您的女儿并无交情,许刃曾经帮我过,我也帮过他,算是两清,这件事,的确是许刃…或者您的女儿欠我的,所以我收下您的钱,这件事就过去了,您不用对我有什么愧疚,这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是许刃,他以为房间里的人是您的女儿,这才动的刀子,所以我只恳求您,一定要帮他!”

程正年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许刃的刑期判下来了,过失致人死亡罪,三年的有期徒刑。

这已经是程正年四方奔走,动用了大量的人脉与关系,请来最好的律师团队,所能尽到最大的努力,毕竟…那是一条人命,一刀封喉,死状奇惨。

七月底,白思思在监狱的走廊,再度见到了程池。

距离上一次看到她,已经隔了大半个月。

她穿的是一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有淡淡的妆粉,脸色比之于上一次见她,好了很多。

看来…时间的确是治愈的良药。

白思思不理她,径直往里走,程池起身慌忙地追上她。

“白小姐,你把这个,把这个带给他好不好?”程池跟在她后面,拼命求她:“带给他,求你了!”

白思思觑了她一眼,目光下移,瞥见了她苍白的骨节死死抓着一本硬皮的书。

“我听说里面生活很枯燥,我给他带了小说,可是他不见我,只有你能见到他,你带给他好不好?”程池声音近乎是恳求。

“程小姐,你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白思思受了许刃的嘱托,不能让她看出什么破绽:“他需要什么,我都会带给他,不需要你来操心。”

程池低着头,看着那本书,她喃喃说:“我不会再来了。”

白思思目光里多了些微意味,有些讶异,反问道:“不来了?”

程池轻轻点了点头:“他不见我,我就不来了,之前是我做得太过分,给你们…添麻烦,对不起…”

白思思眸色复杂地看着程池,良久,她接过了她手里的书,说:“我帮你给他,希望你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她说完,转身跟着狱警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再回头的时候,阳光透过天窗,将程池半笼住,她就这样,站在光晕里,靠着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思思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竟真的这般了解她。

白思思将书递给了许刃,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这样狠。”

她的确比一般的女孩子,要勇敢很多。

“程池…又来了?”许刃声音比之以往,又低醇了许多,仿佛是从苦酒里酿出来的,很陈,很涩。

白思思看向许刃,他的轮廓又锋锐了许多,下颌缀着青色的胡茬,眸色里大雾弥漫,似乎的确苍老了很多。

“她说,这是最后一次,让我把这本书给你。”

许刃伸手,抚住了那本书,书名是《呼啸山庄》。

“她…说什么。”

白思思看着他,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他精神有些恍惚地重复着她的话:“什么…也没说。”

嗓子发堵,酸涩上涌,他轻轻翻开书,一页一页,书页很干净,虽然有些旧,看得出来,是被她翻阅过很多遍的。

许刃将书捧起来,放到鼻尖,缓缓闭上眼睛,深长地呼吸着,寻找关于她丝丝缕缕的音讯,恰是这时候,页间,一张洁白的书签以极不经意的姿态,翩然滑落至桌面,许刃拾起那张书签。

当他看到那行字的时候,心头猛地一颤。

书签上写的是---

“你一定要坚强。”

许刃的瞳眸剧烈地颤栗着,呼吸都在颤栗,带动着全身的肌肉,牵扯着剧烈的疼痛。

干裂的薄唇微微张开,大口地喘息,一次比一次,更加滞重。

冷色的灯光清清浅浅地洒在那张书签之上,她的字迹素来娟秀,宛如一个拉着裙摆跳舞的小姑娘。

然而这几个字,却全然不似她以往的字迹,笔锋勾勒的凌厉宛如锋利的尖刃,一笔一划,仿佛用尽了她生命的全部力量。

她说,你一定要坚强。

字迹是钢笔写成,仔细看,却有晕染的斑驳,再细看…

那是眼泪,晕开了黑色的墨迹。

他能够想象到,黑夜里,她一个人坐在寂寞的窗前,瑟瑟发抖,滴滴答答地淌着眼泪,却用怎样坚定而决绝的笔墨,写下这行遒劲有力的字。

许刃的心,仿佛是被尖锐的刀子猛力戳进去,拖出来,带出了淅淅沥沥的血迹。

他颤抖的手指尖衔起那张书签,缓缓放到唇间,印下一记苍白而又无比深情的亲吻。

即使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前路尽毁,荆棘密布。

可是,你一定要坚强。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

你一定要坚强。

也许我不能陪你走完余路,但你,

一定要坚强。

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程厉铭的脸上。

在鹿州老宅的花园里,那天的风很大,吹刮着枯枝败叶满世界狂乱地飞窜。

程厉铭生生地受下了程池的耳光,一言不发,任由她在他身上胡乱地发泄。

她拽着双肩包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头上。

原本以为这两个月来的沉淀,她的心已经死了下去,却没想到他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一瞬间便勾起了程池心中隐忍压抑的怒火。

狂风骤雨般的情绪,对着这个至爱她的男人,疯狂地发泄着。

“是你干的!”她又打又踢,而从始至终,程厉铭没有还手,没有多说一个字。

“是你把那帮人找来!都是你!”

程池打累了,倚着篱笆坐了下来,蹲在角落大口地喘息,大口地哭泣。

“如果见不得我好,你尽可以冲我来!”她捶着自己心口,狂躁地冲他大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程厉铭点了根烟,手禁不住地颤抖,深长地吸了一口,走到程池边上,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针对他,跟你没有半毛关系。”程厉铭说:“当初是他发了那封匿名的邮件,害得老爸把我赶出家门,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凑近了看着她,喃喃说:“我的朋友,他妈的全不接我的电话,最惨的时候,我一天只吃一顿饭,睡过地下室,甚至在建筑工地打过工,差点被十五楼掉下来的砖块砸死…这些,都是拜他所赐,你说我能不恨他?他代替了我,进了这个家,讨老头子的欢心,他抢了我的父亲,我的妹妹,我的一切,我能不恨他?”

程池恶狠狠地瞪他:“这些都是你自己作的,与他有何关系?你和江依络勾搭在一起,难不成也是许刃叫你这么做的?程厉铭,你今年得有26岁了吧,你他妈…”程池冷笑:“…还是这么幼稚。”

“程池,他妈少跟我扯这些。”程厉铭将烟头往地上狠狠一砸:“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了解他么,他跟你讲什么你就信?真当他是纯洁善良的小白兔?”

他用脚捻了捻石板上的烟头,嘲讽地对她说:“他做过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你说什么?”程池怔怔地看着他。

“许刃过去那点子破事,不是我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把他恨到骨子里的人。”

“谁?”

“王坤。”

“王坤…”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恍然想起来,是她的高中同学。

“就你们快高考那时候,他找了个有病的妓|女,把王坤弄得染了病,半年都下不来床,命根子都快废了,送到国外去治疗,现在那方面依旧有障碍,毁了一辈子,他妈的断子绝孙。”

程厉铭冷啐了一声:“手段够狠,老子都要甘拜下风。”

程池睁大了眼睛,瞳眸颤栗着…

风凛冽地刮在她的脸上,跟刀子似的,可是她没有一点痛感,只是打了个寒噤,九月的晚夏风,她觉得冷。

程池突然想到峨眉山巅的那一尊普贤菩萨法相,他那般悲悯地俯瞰着芸芸众生,万相苦厄,谁都逃不过。

程池过去从来不相信命运,她无所禁忌,张扬放肆。

她现在回忆起来,菩萨眼下,那个俊秀的少年,他双手合十,虔诚地参拜。

仿佛时光在他身畔流逝了千年万年,而她于千人万人中,堪堪与他相遇。

而后,他进入了她的生命中,遇着她周围的人,王坤,程厉铭,江依络,程嘉…所有这一切,宛如一张无形的大掌,将他的命运,推向了无可预知的黑暗深渊。

程池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强大和人的渺小无力。

谁都逃不过,没有人无辜。

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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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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