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去,又是秋来。
进入九月,就是深秋。
早晚的天气已有几分寒意。
豆、谷皆已收割,但还没有来得及全部脱粒。
一垛垛整齐堆放在打谷场上。
佃户们要做到将粮食颗粒归仓,还有一段时间要忙。
霜降将近,城南庄园道路两边的豆槐,叶子落了大半。
余下的那些,也好像弱不禁风的样子,在冷风中颤抖着。
它们使尽最大的力气,攀附着叶茎。
即使这样,也随时有可能被卷下枝头。
看着这些黄叶的无助,不禁令人感叹生命的无常。
曾经多么鲜活的生命,最后终归免不了,随风飘散的命运。
有人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为来年的葱茏留下希望的种子。
有人说秋天是萧杀的季节,它让生机盎然的色彩变得衰败凋零。
草木荣枯,本身就是生命新陈代谢的循环,是大自然亘古不变的乐章。
却被文人墨客们,赋于太多的情感在里面。
对于八岁的观音婢来说,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
她认为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美好。
有父母的呵护,兄长的关爱,奴婢的照顾,观音婢每日都沉浸在快乐中。
长孙晟离家已四月有余,好长时间不见,观音婢还真是十分想念自己的父亲。
这一日,高秋娘正在内院前厅,陪观音婢、迦罗和馨儿读书。
采薇来报,长孙将军府总管肖长喜,从京城赶来有要事求见。
高秋娘让观音婢等人,先回内院上房。
她和丁娘子让肖长喜到前厅回话。
肖长喜走后,高秋娘就让采薇,到外院请来高俭和丁占魁。
也不知何事,几人商量了将近一个时辰。
商议过后,高秋娘吩咐采薇,去喊长孙无忌、李世民等人。
让玉菡喊来观音婢、迦罗和馨儿。
长孙无忌、李世民和观音婢等人到前厅,由于高俭、丁占魁和丁娘子三人在座,高秋娘就没让他们坐下。
高秋娘脸色有点凝重,也不见了平时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
长孙无忌见母亲神色异于往日,便关切地问,
“阿娘,唤孩儿们过来,可有要事吩咐?”
高秋娘发觉自己有点失态,忙整了整面容,缓声说道,
“你阿爷让人送回书信,皇帝车驾将于近日返京,你阿爷将随驾返回。”
“我今日离开庄园,先行回府,有些事要提前安置一下,然后于府中迎候于他。”
孩子们一个个叉手站立。
他们心中都不免疑惑,长孙晟久别回京,对于全家来说,应该是高兴的事情。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高秋娘却并没有显出高兴的样子。
高秋娘的目光,从每一个孩子的脸上扫过。
她没有做太多的解释,接着进行交代,
“我回府之后,你们几个留在庄园,一定要听舅父、舅公和丁将军、丁娘子的话,好好练武、读书。”
孩子们被贸然喊过来,前厅里的气氛又这么凝重。
十个孩子肃然站立,听高秋娘说话。
前厅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压抑的感觉。
长孙无忌等人,心中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他们猜测,着家中是否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高秋娘似乎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不妥。
如果自己这个样子离开城南庄园,留孩子们在这里读书、习武,他们定会满腹疑惑,怎么也不会心安。
她放松了一下心情,重新把微笑挂到脸上。装作自责道,
“哎,我是不是糊涂了?只顾忙着说事,竟忘了让你们坐下。”
“快都坐下,好好给我说一下,你们这段时间,武艺练得怎样?。”
长孙无忌、李世民和观音婢等人,听高秋娘吩咐,都依言在两边矮榻上坐下。
高秋娘吩咐玉菡,
“你去厨房交代,今天中午都在前厅用膳。”
为了把气氛调节得融洽一些,高秋娘对性格最活泼的长孙湛说,
“阿湛,你先说,这段时间武艺练得如何?然后你们几个也都说一说。”
长孙湛如实讲了自己练习石锁功和骑射的情况。
丁占魁根据他的情况做了点评。
接着其他几个孩子,也逐一将自己的情况做了介绍。
丁占魁极力配合着高秋娘。
他肯定了每个人的成绩,指出了不足和下一步需要努力的地方。
孩子们介绍完各自的武功练习情况,也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众人用过午膳,各自回到住处。
这时玉菡、书香等人,已将行囊收拾好。
刘长庆也已套好犊车。
二十名护卫候在车旁,整装待发。
高秋娘决定早点起程,以便能够在夜禁之前赶回府中。
高秋娘走后,观音婢的心有些沉重。
她能感觉到,家里可能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以前父亲回京,总是直接来到城南庄园。
这次却破例让母亲回府去接,这其中肯定有原因。
她怀着满腹心事,去找丁娘子,想问个明白。
丁娘子推说她也不清楚,只是劝她要好好读书。
她安慰观音婢,过不了几天,父亲、母亲就会一起来城南庄园。
观音婢一连几日,都觉得心神不定,练字的时候老是走神。
到了第六天早上,她没有等来父亲和母亲。
却等来了总管肖长喜、和他带来的口信。
肖长喜说,主母让丁娘子带几个孩子即日回府,让高俭也一并随行。
随侍的家仆奴婢,由肖总管安排。
等他们收拾好行囊,和一应物品,两日内回城。
丁占魁因有公务,就不再一同进京。
从高秋娘的安排来看,观音婢感觉到,以后是要离开城南庄园,搬回长孙将军府了。
眼看就要告别住了两年多的城南庄园,观音婢心中很是矛盾。
一边是归心似箭。
希望早点见到离别数月的父亲。
一边是对城南庄园的不舍。
这里曾留下过她无数美好的记忆。
一旦回京,又将被圈在深宅大院之中,想还像这样自由自在,就再也没有那么容易。
由于长孙晟和高秋娘都不在,观音婢等人无法使用青幰犊车。
几个世家女子坐无幰犊车,一是有失身份,二是不太雅观。
最后高俭和丁娘子商定,还是乘马回城,这样反而要快些。
丁娘子和三个女孩戴上幂罗。
李世民和观音婢合乘一骑。
长孙湛和迦罗合乘。
丁娘子从小也习过骑术,虽说不上骑术精湛,但骑马赶路一点也没有问题。
她就和馨儿合乘一骑。
一行人策马而行。
辰时出发,不到午时,便回到长孙将军府。
到了大门前,众人将马匹交与家仆。
长孙鸿兄弟三人和那罗先回本院。
高俭、丁娘子、李世民、馨儿和长孙无忌兄妹,则直接到内院前厅。
高秋娘已在内院前厅等候。
见高俭领着几人进来,她起身和高俭见礼,并请众人在两侧榻上就坐。
观音婢见厅中只有母亲一人,心中不免诧异。
不是说父亲已经回来了吗?怎么没有看到他呢?
她再仔细观察母亲。
几天不见,高秋娘明显憔悴了很多,双眼布满血丝,面现忧郁之色。
观音婢快步跑向母亲。
高秋娘弯下身把她揽在怀里,抱起观音婢,将她放在自己身前,在正中榻上坐下。
她爱怜地轻抚着观音婢的头发,静静地看着高俭等人就座。
观音婢感觉到母亲的异样。
她预感到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观音婢怯怯地偎在高秋娘的怀里,仰脸望着高秋娘,见母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虽有一大堆疑问,却没有勇气问出口。
高俭坐定,见高秋娘神情忧郁,沉声问道:
“阿妹,妹婿病情可见好转?”
只到此时,观音婢、长孙无忌和李世民,才知道长孙晟得病的事。
高秋娘轻叹一声,幽幽说道:
“太医署盛医师每日都来问诊,药石齐下,也不见有什么功效,病情反而愈发沉重起来。”
说罢眼中蕴着泪光。
高俭连忙安慰,
“阿妹不必忧心,盛医师乃当今名医,定有医治良方。”
接着问道:“他可曾告知,妹婿所患何病?”
高秋娘用力抱紧观音婢,声音有些哽咽,
“盛医师说,将军之疾为风寒所侵。迁延日久,风邪已入筋骨,恐不易康复。”
“这两日,将军更是阵咳不止,高烧不退,我怕会有不测。”
高俭不解,带着满腹疑惑问道,
“皇帝出巡,必有太医署医师随行。妹婿不过是为风寒所侵,本非大病,为何没有即时医治?”
高秋娘终于说出事情真相,
“阿兄有所不知,这次皇帝出巡,出了大事。”
高俭这两年住在城南庄园,与京师故友少有来往。
这次杨广出巡,发生了何事他实未曾听闻。
他心中有些急切,问道:“发生了何事?”
高秋娘一句一顿道:
“发生了亘古未闻之事。”
“七月飞雪,数万兵士冻毙荒野。”
“将军能够回京,已是老天眷顾。”
接下来,高秋娘将杨广出巡发生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当年三月,杨广下诏,西巡河右,经甘肃至青海。
六月到达燕支山。
曲伯雅、吐屯设以及西域二十七国的国王、使者,佩戴金玉,身着锦衣,在道路两侧拜见大隋皇帝。
杨广命令武威、张掖的百姓,身着盛装沿途观看。
凡有衣服、车马不新鲜整齐的百姓,皆由郡县负责征收更换。
到处是焚香奏乐,歌舞欢腾。
为表仁怀之心,杨广设宴款待西域诸国国王、使者,赏赐金银布帛无数。
还命大摆仪仗,奏九部乐,向西域各国显示中国的强盛。
让人没有想到是,乐极生悲。
西巡归来,却酿出亘古未见的人间惨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