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长孙顺德与长孙炽相遇,总是嘻嘻哈哈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两人坐下来深谈,这还是第一次。
他此时才感觉到,“与君一习话,胜读十年书”所言不假。
听长孙晟侃侃而谈,可以说是,字字如珠玉,句句是真言。
长孙顺德受益匪浅。
他佩服得有点五体投地了,带着崇拜的神情问道:“阿兄,你懂这么多,就是因为读书多吗?”
长孙炽见他虚心求教,心中倍感欣慰,今日总算没有白废一番唇舌。
能因此次交谈,点化一位未来的英才,也算是为长孙家族尽了一点心力。
他亲切地看着长孙顺德,说道:“多读些书才能博古通今,这是必不可少的。”
“不但要读书多,还要见的多,思考的多。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学而不思,就不会有收获;思而不学,满腹疑惑就得不到解答。”
“见得多,就是要多经历一些事情。”
“览尽天下百态,看尽人间冷暖,尝遍世事艰辛。”
“经历过无数的成功、失败,你才会体悟人生的真谛。”
“穿过外表的重重迷障,看到事情的本质,才不会被事情表面的假象所困扰。”
长孙顺德听着,频频点头。
他急切地想听长孙炽接着往下说,问道“阿兄,你说的“择善结盟”是何意?”
长孙炽循循善诱地讲出他的想法,“独木不成林,一个好汉三个帮。哪一个人,都是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中生存。”
他想让长孙顺德更好地领悟,更深地理解,也希望他在今后的人生旅程中,能够更好地运用。
“世族之家,想要在你争我夺的利益竞争中得以生存,仅靠自身的努力是不够的,必须择友而交,与他们共担风雨,共享荣辱。”
“但在择友之时,不一定非要往高处看。”
“造化弄人,盛极而衰。那些极受荣宠的家族,下一步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没落。”
“也不要靠近不讲信义者,和这些人相交,短期可能获利,却不能够长远。”
“择友不善,轻者损及自身,重者累及家人,甚至是家族。”
“相互结盟的世族之家,利益休戚相关,可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选择不可不慎。”
长孙炽生逢乱世,历经沧桑,从动荡和杀戮中走过几十年,每一句话都是经验之谈。
长孙顺德对朝局一知半解,问长孙炽,“当今大隋国势鼎盛,盛况空前,今后是否就是太平盛世了?”
长孙炽沉思了一下,他本想将当前的朝局,仔细地与长孙顺德分析一下,但想到他年纪尚轻,就没有深谈。
他避重就轻说道:“以后是不是太平盛世,我不敢妄谈。”
“你以后要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想。要懂得,居安思危。”
长孙顺德点点头。
长孙炽继续道:“咱们还说择友而交吧。”
“我听说,你和李世民关系不错。”
长孙顺德答道:“我们在一起练武,关系确实很好。我很喜欢他豁达、洒脱的性格。”
长孙炽很看重李世民,他想让长孙顺德多和李世民这样的少年英才多结交。
“世民这孩子我接触过,将来必成大器。”
“你和辅机要和他多多交往,相互襄助,来日定当成就一番伟业。”
长孙顺德嘿嘿笑道:“阿兄是否又开始取笑顺德?我们几个小孩子能够成何大事?”
长孙炽整了整面容,稍稍严肃了一些,“我说的是将来,记住我的话,数年之后你会对我今日说的话感慨万千。”
长孙顺德有点不信,“阿兄所言可是当真?”
长孙炽越发变得庄重,“我再说一遍,记住我今日所说之言。阿兄不会骗你。”
长孙顺德看看长孙炽认真的样子,再想一想今日这一番深谈,觉得长孙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他认真地道:“我相信阿兄之言,今后也一定按阿兄今日所说去做。”
长孙炽看着他长孙顺德,眼中满含期待,“顺德阿弟,多多努力,来日定会前途无量,千万不要看轻自己。”
“你可一定要记住,武功和读书两者皆不可偏废。”
长孙顺德再一次点头道:“顺德记下了。”
长孙晟的灵前,吊唁的宾客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孝子贤孙,一遍又一遍磕头示谢,迎来送往。
内眷们,跪坐灵前,每当新的吊客到来,都要大声号哭,以示哀痛。
整个白天,没人有空谈论上午发生的事情。
到了晚间,已没有吊唁的宾客,家人们也终于闲了下来。
有了空闲,便三五个人地聚在一起,小声谈论长孙无宪夫妇闹事的情景。
甄氏、库氏和观音婢,在东耳房陪着高秋娘说话,话题自然也绕不开长孙无宪夫妇和上午发生的事情。
几个人都说长孙顺德那一记耳光打得干脆,要不还真不能将长孙无宪镇住。
将贺兰氏的嘴堵上,也是这小子出的主意。
在坐的四人之中,除了观音婢,其余三人都感觉奇怪,当时为什么长孙顺德在这里?
这三人猜测,可能是长孙顺德来找长孙无忌玩,碰巧遇上了这档子事情。
可是,仔细想一想,也不对。
现在府上正在办丧事,也不是找长孙无忌玩的时候。
观音婢在那听她们三人议论,也不将事情说破,只是笑而不语。
谈论了一阵子长孙顺德,又说起长孙无宪夫妇。
高秋娘忧虑道:“为你们父亲办后事,按规矩三郎夫妇都要守灵,这样关在柴房也不是个办法。”
“他两人毕竟和你们是兄弟姊妹,如果因此事相互之间结下仇怨,这一辈子的心结,就不好解开了。”
甄氏、库氏觉着也是这个理儿。
高秋娘提议,“是不是找个人去劝劝,能说通了,也好让他们出来和你们一起守灵。”
“要不,父亲不在了,竟然没有在跟前守灵,对他们将是终生憾事。”
可是,让谁去劝说呢?
几个人思来想去,家里人中间,竟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时候才发现,兄弟姊妹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和长孙无宪夫妇说得上话,没有人能与他们进行心贴心的沟通。
观音婢向高秋娘建议,“还是得让伯父或叔父去说,三兄和三嫂心中的怨恨,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化开的。”
“由伯父或叔父去说,他们即使气恨难消,出来以后也不敢再明着闹事。”
高秋娘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化解心结的事只有从长计议。”
“二郎娘子,你去给二郎说,让他找伯父、叔父商议一下,尽快让三郎他们出来。”
库氏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说。”
经过长孙炽亲自出面,对长孙无宪夫妇进行警告和劝说。
两人终于答应不再闹事,当晚就被从柴房里放出来。
长孙无宪和贺兰氏回来之前,高秋娘就向孩子们交代,等他们回来时,要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不要让他二人觉得,全家人都在疏远他们,敌视他们。
长孙无宪和贺兰氏回到灵堂时,兄弟妯娌、姊妹子侄主动和二人打招呼。
他二人也不答话,在灵堂的角落里一坐,再不说话。
他们的儿女们,也一个个低头不语,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和跋扈。
在他们的心里,好像已经埋下了深深的仇恨。
翌日,是三天大殓的日子。
亲戚们都要于这天前来吊唁,长孙无宪的舅家、长孙无忌的舅家,以及甄氏、库氏、贺兰氏的娘家等都要派人前来。
长孙炽坐在外院大厅,亲自接待各家前来吊唁的贵客。
他心中早有准备,等着看叱干氏娘家和贺兰氏娘家,以防他们因长孙无宪没有承嗣而发难。
叱干家原是北周鲜卑世族,祖上在北魏时也曾经雄霸一方。
隋篡北周以后,叱干家族渐渐没落。
大周都没了,下面的臣子们所拥有的权势,也跟着烟消云散。
到了隋朝,叱干家族中已很少有人在朝中做官。
贺兰氏的父亲贺兰云中,年轻时是长孙晟的军中好友,北周时期曾和长孙晟一起出使过突厥。
入隋以后,长孙晟砥砺上进,名声鹊起,深得隋文帝和杨广重用,生前授从三品武卫将军,死后追赠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扬州大都督。
贺兰云中则时运不济,也没有豪门世族的佑护。
他一直在军中担任不大不小的官职,如今年龄大了,才蒙圣恩授了仪同三司,一个正五品的散官闲职。
长孙将军府废长立幼的事,在京师早已不胫而走。
有人说长孙无宪沉湎酒色,惹长孙晟不满,奏报朝廷将其承嗣之权革除。
有人说高氏凭年轻美貌,为让自己的儿子承嗣,媚惑长孙晟,恶言中伤发妻所生嫡子,致长孙无宪名声受损,被剥夺了承嗣的资格。
总之,什么说法都有,传言不一而足。
叱干氏娘家、贺兰氏娘家也都听说了这些传闻,两家都愤愤不平。
今日来长孙将军府吊唁,都存了兴师问罪的打算。
但等两家吊唁的人到了长孙将军府,见将门森严重重,心中就气馁了几分。
待见到主家由正三品朝廷命官,威仪逼人的长孙炽坐镇。
让人见了都不敢正视,哪里还会有兴师问罪的心。
常言道,人穷志短,位卑言轻。
叱干、贺兰两家掂了掂自己的分量,也只好忍气吞声,兴师问罪的打算只能作罢。
等做完丧仪该做的仪程,两家人连一句硬气的话都没敢说,就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