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武德七年年初,天下大定,民心思稳,即使域内偶有小股盗贼,凭地方州县之力即可剿灭。
然而,突厥却数为边患,西起凉州,东至幽州,每月都有突厥数次侵犯大唐边境,每年与突厥有大小数十战。
太常卿郑元璹建议,采用周、隋时的和亲之策,来应对突厥的袭扰。
李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采纳郑元璹的建议,送宗室之女与突厥颉利可汗和亲,并赐以金银玉帛。
但突厥人见利忘义,反复无常,得到好处即撤兵而去,过不多久又再次来犯。
有大臣上书,突厥人只所以入侵大唐边境,是因为长安离突厥太近,金银财货和美女都在长安。假如不在长安定都,迁都到其它地方,来个釜底抽薪,突厥之患自然可解。
李渊召集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和裴寂、萧瑀等人商议迁都的可行性。
李建成、李元吉、裴寂都赞成迁都,萧瑀虽然认为迁都不可行,但却不敢向李渊进谏。
李世民则极力劝阻李渊,“戎狄为患边境,自古有之。陛下英明神武,以武功开创大唐基业,拥精兵百万,所向无敌,怎能因为突厥袭扰边境就迁都呢?倘若真这样做,岂不贻笑万年?”
“霍去病仅汉廷一将,仍有扫灭匈奴之志;儿臣不才,忝为大唐亲王,愿用数年时间扫平突厥,生俘突厥颉利可汗,将其献于陛下。”
“如若不见成效,再迁都不迟。”
李渊赞成李世民的想法,决定暂不迁都。
李建成却对李世民道,“当年樊哙也曾说过,欲以十万之众横行匈奴,汉高祖却没有同意。我怎么觉得,秦王之言怎么和樊哙说的一样?”
李世民不屑道,“樊哙乃一莽夫,何足道哉?假如让我平定突厥,不出十年,必然扫平漠北,绝无半点虚言。”
李建成反对李世民的应对之策,“双方常年交战,则仇怨越结越深,不如讲和有利。我军连年竭尽人力、财力,防备边患,耗费的钱粮不计其数,相比于送给突厥的金银玉帛,不知要多出多少倍?”
李建成对李渊道,“假如不迁都,儿臣以为还是和亲为上策。”
此次议事,李渊采纳了李世民不迁都的建议,但是对于突厥是和是战,却没有形成一致的意见。
内朝散去,李建成、李元吉对李渊道,“突厥虽屡为边患,但得到金银财货就会退去。秦王的真实目的,是假托抵御突厥之名,欲总揽兵权,试图谋篡大位。”
对于李建成、李元吉的说法,李渊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他还看不清谁说的是对是错。
李渊对李建成、李元吉道,“对于如何应对突厥,让朕静下来再仔细想想。”
李世民回到承庆殿后殿,见到观音婢之时仍然义愤填膺。
观音婢正坐在东间临窗榻上看书,李世民见新竹、展画正陪在观音婢身边做女红,板着脸道,“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下,本王有话和王妃说。”
说着也不和观音婢说话,径直坐在了观音婢对面的榻上。
新竹、展画从来没见过李世民这个样子,吓得赶忙收拾针线笸箩,连胡床也来不及折起,直接用手提着出了殿门。
见新竹、展画从殿里出去,李世民连续用拳头在几案上捶了两下,恨恨地道,“和亲,和亲,简直是奇耻大辱。”
“将帝室之女送与寇雠蹂躏,难道她们就不是李家的骨肉。这岂不是堂堂男儿,掩藏在女人的裙裾之下?”
观音婢看李世民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朝堂上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抬眼微笑看着李世民,不温不火地问,“何事让大王这样生气?”
李世民右手依然握拳放在案上,不平地道,“今日内朝之上,阿爷商议应对突厥之策,大兄先是同意迁都,后来说我像樊哙,最后竟又提起与突厥和亲。”
“他不说和亲还罢,提起和亲,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泱泱中国,竟将皇家之女送到苦寒之地,去服侍蛮夷,为豺狼之人生儿育女。想来我就血脉贲张,心中气愤难平。”
观音婢好像并不关心李世民所说的话,而是顾左右而言它,“阿婢以为是什么大事,看你把新竹、展画吓的,本来阿婢也有重要的事和世民阿兄说,却被你的样子吓了回去。”
李世民见观音婢根本不为自己的话所动,脾气也泄了半截,坐在那里呆呆地生闷气。
观音婢接着道,“今日上午,四兄过来,说是弘义宫里里外外都已打理好,问世民阿兄何时从承庆殿搬过去?”
李世民兴味索然地问,“弘义宫这么快就收拾好了吗?”
观音婢想转移一下李世民的注意力,让他出去散散心,提议道,“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李世民不想扫了观音婢的兴,淡淡地道,“既然阿婢想去,阿兄就陪你去一趟。”
观音婢撇着嘴,奚落李世民,“看来,我还承世民阿兄一个好大的人情。”
嘴上说着难听话,观音婢却走到李世民面前,去拉他起来。
李世民看似不情愿地站起,问观音婢怎么去。
观音婢认为穿过后宫内院过去有些不方便,她也不想兴师动众,就建议两个人各骑着一匹马过去。
李世民只得依了观音婢。
观音婢戴了幂罗,和李世民来到前院,让宦者牵来两匹马,两人骑上马,走晖政门向南出了承庆殿院子,再向南经永安门出了宫城,转向西从安福门出了皇城。
皇城的西边是一条大路,路西从南向北依次是辅兴里、修德里。
李世民、观音婢沿着皇城西边的道路一直向北,走了大约有三里,到了长安城北的芳林门。
出了芳林门,就出了长安城,长安城北是皇家禁苑,这里普通百姓不得进入。
到了芳林门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刚刚建成的弘义宫。
弘义宫东西宽一千一百步,南北长二里。
弘义宫的西边宫墙,与皇城西墙照齐;东边宫墙挨着皇宫北苑。所谓皇宫北苑,就是皇宫的御花园。
皇宫北苑与弘义宫,东西比邻而建,南面与太极宫的北城墙,隔一条宽一百步的道路。
弘义宫虽然在长安城外,但是出入太极宫却很方便。
出弘义宫南门,向东走二里即是太极宫的北门玄武门。
搬到弘义宫之后,李世民、观音婢可以从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如果不想经过太极宫内院,也可以从芳林门进城。
李世民、观音婢下了马,牵着马慢慢往东走。
观音婢忽然停下来,对李世民道,“世民阿兄,阿婢总着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李世民问,“有何不好的感觉?”
观音婢指着弘义宫,有些不安地道,“世民阿兄,你仔细看一下,整座长安只有弘义宫,孤悬在城外。假如城门一关,我们就与城里失去了联系。”
李世民平静地道,“这个我早就知道。”
观音婢猜测,“是否阿爷对你早就有了防备之心?”
李世民坦然地道,“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阿爷防备着我,也在防着大兄。如今我才是阿爷的保护神。”
“没有了我,阿爷身边无人可以控制大兄;废了大兄,阿爷怕不能控制我。”
“所以,阿爷虽然对大兄失望,却不愿废了大兄的太子之位。”
李世民这么一说,观音婢才恍然大悟,“阿婢有个想法,说出来怕对阿爷不敬。”
李世民向四周看了看,见四外无人,放心道,“阿婢只管说。”
观音婢压低声音道,“说句不敬的话,如今最希望阿爷驾崩的,就是大兄,他不用再提心吊胆太子之位不保,而是名正言顺登基称帝。”
“最不希望阿爷驾崩的,就是世民阿兄。假如不废去大兄的太子之位,阿爷驾崩之后,世民阿兄再想继承大统,就是篡逆。”
李世民听着观音婢的分析,点着头道,“阿爷明白这个道理,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就这么拖着,拖到最后,他再把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交给我。”
观音婢担心地道,“阿爷要是有个意外怎么办?”
李世民答道,“阿爷认为,只要由我执掌着京城和皇宫的守卫之权,他就不会有意外。”
“我所忧心的是,大兄与我许多政见不和,如今域内已经平定,却不能定下治国安邦的大计,国家没有方向,只能这样一直空耗下去。”
观音婢问,“今日世民阿兄生那么大的气,是否因为在应对突厥上不能确定最好的方略。”
李世民叹道,“大兄应对突厥的办法是割肉饲虎,怎能根除突厥之患?假如将来大兄继承大统,怕的是无数将士用生命换来的江山社稷,早晚要葬送在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