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观音婢与心腹们的密商,从上午持续到下午。
最后确定了两个方案,一个是李世民入宫后,如若李渊不听劝说,就见机举事;一个是经李渊同意并授权后,除去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
李世民当即作出部署。
弘义宫进入戒备状态,全宫戒严,未经李世民准许,所有人等不得出入。
八百玄甲兵立刻集结到位,全副武装,衣不缷甲,枕戈待旦,随时应对突发事件。
长孙无宪负责好宫城各门出入人员查验登记,出现异常随即向李世民禀报。
长孙顺德负责加强皇城、宫城各门守卫,监视东宫卫率府、齐王护军府动向,即时向李世民禀报有关情况。
李世民特别交代,要做到内紧外松,不能让外人感觉到弘义宫、皇城、宫城,与往日有任何不同。
一旦李世民入宫,弘义宫及宫城之外所有事情,听秦王妃号令行事。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按照商定的两套方案实施;如有意外,由观音婢与高俭、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商议后,临机决断。
李世民入宫之后,长孙无宪把好宫中门禁,长孙顺德做好宫城、皇城守卫。
未有李世民手令,一切宿卫士卒不得入宫,有可疑人员出入宫禁一律不得放行。
东宫卫率府、齐王护军府的士卒,除了进入东宫外,皆以没有兵部调兵的手令为由,不得调动。
其它各卫士卒,除日常值守外,一律不得调动。
有不听号令者,由左骁卫将军府,持秦王李世民手令,出兵予以禁制。
安排完毕,宇文士及、长孙顺德、长孙无宪三人离开弘义宫,按照议定的方案回去做应做的事情;其他人留在弘义宫随时听候调遣。
李世民、观音婢则回到后花园青庐,忙里偷闲,进行短暂的歇息。
大变之前,一切都很平静,长安城内、皇城、宫城内外,在经过一天的烈日炙烤之后,无论是官宦之家,还是普通百姓,都在以尽可能采取的方式解暑消夏。
六月初二的夜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整个长安城在平静中度过。
六月初三上午,两仪殿有内朝。
按照惯例,李世民需到两仪殿参加内朝,他不得不入宫。
临走之前,李世民将高俭、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段志玄、尉迟敬德、程知节、秦叔宝、丘行恭、丁记坎、长孙湛、张公谨等人,召集到承乾殿。
李世民、观音婢对众人进行安排。
李世民决定带段志玄、尉迟敬德、丘行恭、张公谨,及十几名护卫入宫,其他人则陪观音婢在弘义宫等候消息。
交代完毕,李世民带领段志玄、尉迟敬德等人离开弘义宫,走芳林门进入长安城。
沿皇城西边大街向南,从皇城西门安福门进入皇城,再从宫城南门顺天门进入太极宫,向北来到两仪门。
在两仪门,李世民见到长孙无宪。
长孙无宪向李世民密报,李建成、萧瑀、封德彝、宇文士及等人已到两仪殿,没有可疑之人出入宫中。
李世民将段志玄、尉迟敬德等人留在两仪门,自己则骑马来到两仪殿。
当日内朝,也没有太多议程,萧瑀向李渊奏禀了汰除寺庙、僧尼的情况,李元吉奏禀了征讨突厥的准备情况。
李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简单问了几个自己关心的问题,内朝便早早结束。
散朝前,李渊笑着对参加内朝的众臣道,“天气太热,朕要到后宫海池边纳凉,众卿也都各自找个地方去凉快吧。”
众臣向李渊施礼后先后退出两仪殿,李渊喊住李世民,“秦王,你稍等片刻,朕有句话和你说。”
李世民停下脚步,李建成、李元吉看了一眼李世民,慢悠悠并肩走出殿外。
李世民走到李渊跟前,躬身一礼道,“阿爷,喊儿臣有何事?”
李渊只是轻声向李世民交代了一句,“你下午单独过来,阿爷有话和你说。”
说完,冲李世民挥了挥手,“去吧。”
李世民再次躬身向李渊施了一礼,答道,“儿臣知道了。”然后,走出两仪殿外。
两仪殿门外,李建成、李元吉还未离开,两人站在殿前月台上正含笑交谈。
李世民走上前,三人相互见礼,各自面带微笑,彼此打招呼。
兄弟三人,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李渊有嫡子四人,为窦氏皇后所出。
长子李建成,性宽仁厚。
次子李世民,多智英武。
三子李玄霸,因病早亡。
四子李元吉,阴骘乖戾。
李建成年长,比其余三个弟弟都大上十几岁,想当年没有名利地位所惑,相互之间兄弟情深,彼此友爱。
而如今,在世的兄弟三人,皆身处权势的巅峰,兄弟手足之情已经不再,见面虽说是笑脸想迎,心中却欲拔刀相向。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上午,在两仪殿前的月台之上,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一奶同胞的兄弟三人,最后一次相对站立,一个个笑容可掬。
散朝之后,李建成、李元吉故意停下不走,是想看一看李渊要和李世民,是否进行长时间的交谈。他们怕李渊和李世民私下商讨李元吉抽调秦王府精兵骁将之事。一旦李渊在此事上反悔,将打乱李建成、李元吉的全盘计划。
如今,见李世民瞬间便从殿中出来,李建成、李元吉放心了不少。
三人之间,本没有多少相同的话题,只是相互简单寒喧了几句,便施礼告辞,各自回府。
自李世民走后,高俭、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人,便在承乾殿陪观音婢说话。
刚开始高俭、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人,还有些焦躁不安,深恐李世民进了宫会出现突发状况。
他们四人年龄虽比观音婢大得多,但长期以来在秦王府都是幕僚的身份,虽说是一个个满腹经纶,足智多谋,总归是只起到参谋助手的作用,不曾对牵涉无数人生死的事做过决断,遇到大事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这就好比一个家财万贯的富豪,和一个只有几亩薄地的农民相比,在做许多事情时,富豪比普通农民更有低气。
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常常决定一个人的见识和眼界。
观音婢则与高俭、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人不同,她从十五岁起便跟着李渊,和李世民一起为李渊获取兵权、剿匪、扩充军队出谋划策,是晋阳起兵的主要谋划推动者之一,见过的大场面比高俭等人要多的多。
而且,观音婢作为秦王妃,作为李渊疼爱的儿妇,处在国家权力的顶层,知道更多的内幕、掌握更多的信息,看事情就更全面一些。
就在高俭、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人,心中惴惴不安的时候,观音婢则是较他们四人心中有数,神情泰然自若。
等过了有半个时辰,一切平静如常,宫中未传来不好的消息,高俭等四人繃着的心才放松了下来。
待到大家的心情都平复下来,观音婢才蓦然意识到,承乾殿是处理公务的场所。
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观音婢坐在正厅中间榻上,舅父高俭、四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杜如晦两位长者,在殿中两侧离自己老远坐着,说话时都要抬高声调。
给人的感觉是,舅父高俭、四兄长孙无忌,此时并不是自己的亲人,更像上司与属下的关系。
想到这些,观音婢便觉得坐在正厅中间榻上有些不自在,她有些嫌意地对高俭道:“阿舅,阿婢觉得今日上午宫中应该不会再有事,我们也不必傻傻地坐在这里,不如你和两位先生,还有四兄,一起到垂拱殿书房,阿婢为你们奉茶。”
既然已经觉得李世民不会再有事,高俭也觉得回后院说话更方便一些,他代观音婢邀请房玄龄、杜如晦,“房先生、杜先生,我们不如按阿婢说的,回后院书房喝茶吧。”
高俭认为随观音婢到后院书房喝茶是很平常之事,房玄龄、杜如晦却因为身份不同,觉得不太合适。
房玄龄推辞道,“士廉和辅机随王妃娘娘去吧,我和如晦在此等着大王。”
长孙无忌劝道,“二位先生,还是一同去吧,你们不去,舅父和无忌怎么好独自离开。”
房玄龄、杜如晦见不好再推辞,就随观音婢出了承乾殿后门,到了后院来到垂拱前殿。
书房在垂拱前殿的西间,到了书房,观音婢劝几人落座,让新竹泡上一壶香茗。
四人之中,高俭职位和辈份最高,房玄龄年龄最长,两人坐在几案的北边;杜如晦、长孙无忌坐在几案的南边。
观音婢虽说是贵为一品的秦王妃,但是在舅父和四兄面前,却不敢摆谱,她坐在东边下首,亲自为四人各斟上一盏茶。
几人边品着香茗,边唠着闲话,此时谈话的氛围才真的像亲如一家。
杜如晦想起昨日长孙顺德在承乾殿上所说的话,不禁笑着问长孙无忌,“昨日,薛公说从小便跟着王妃娘娘混饭吃,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忍不住笑道,“顺德阿叔从小在族里是个孩子王,辈份高、力气大,向来谁都不服,却对大王和阿婢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长孙无忌便把他们从小在一起练武,长孙顺德比试射箭输给李世民,斗嘴输给观音婢的事,一一讲给房玄龄、杜如晦听。
两人边听边笑,都说长孙顺德遇到了两个克星。
后来,长孙无忌又说起,长孙顺德在父亲长孙晟的葬礼上,痛打三兄长孙无宪的事,以及分家时,观音婢说服长孙无宪夫妇之事。
长孙无忌说完晃着头叹道,“三兄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顺德阿叔,最服气的就是妹妹阿婢。”
房玄龄也不禁赞叹,“看来王妃娘娘真是才智超群,从小就能谋划大事。”
观音婢听长孙无忌说起小时候的事,也倍感亲切,坐在那里不住微笑。
杜如晦又追着问,“那么,后来薛公又是如何跟着大王和王妃娘娘,成了晋阳起兵的元勋了呢?”
长孙无忌道,“至于后来的事,无忌也只是听说,顺德阿叔是逃兵役讨饭去了晋阳,但是具体详情就不是太清楚。”
他说着将脸转向观音婢,“不如阿婢给我们说说,顺德阿叔怎么跑去跟着你们混饭吃?”
观音婢见几个人想听长孙顺德以前的趣事,也不好推却,就把长孙顺德如何扮作乞丐到太原留守府闹事,打官署守卫的事给大家讲了一遍。
观音婢又顺带着,向几个人讲了如何收服刘弘基、窦琮、段志玄、刘文静、裴寂等人的经过。
说起窦琮、刘文静,观音婢不禁神情黯然,她眼圈有些微红,叹道,“晋阳起兵的元勋,如今已有三人不在人世,琮舅几年前不幸病故,刘文静被人陷害,还有个姜宝谊被宋金刚所杀,假如他们三人还在,所建功勋都不输于顺德阿叔。”
杜如晦不无感慨地道,“听说刘文静是被裴寂设计隐害,也不是知是真是假?谁也不会料到,当初在晋阳的一对密友,怎么会在功成名就之后却翻脸成仇?”
观音婢却淡淡地道,“这都是名利地位惹的祸,世民阿兄与太子、齐王,岂不是骨肉兄弟相争?当人利欲熏心之时,哪里还有亲情、友情?”
说到这里,几人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和官场的凶险。
想起将要到来的夺嫡之争,房玄龄感慨,“说不定这三两日,又会有一场血雨腥风,也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处在权势争夺的旋涡之中,你不去争,有时却身不由己。”
长孙无忌道,“目前来看,刀兵相见已是在所难免,但愿能够少流些血,杀戮太重恐会动了大唐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