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整。
从长年覆盖霜雪的行星,到岩浆不断喷发的附属星球,从首都星曾经繁华的市中心,到灰土星满目疮痍的矿井地底……
星际数亿个光脑同时闪烁起光,无数光屏展开,把同一幅画面投射在画面中央。
无数人抬起头,透过沙沙电流声,听见了那句从模糊到清晰的话:
“大家好,我是顾与眠,我们现在在首都星科学院第二附属医院。”
这次的自我介绍,不是‘主播’顾与眠,而就是顾与眠。这次青年不再是以一个娱乐主播的身份站在这里,他身上背负着更多。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在一年以前还默默无闻,被大众所不看好的人类主播。
这应该是在医院的一间隔离病房里,因为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准备和布置,背景几乎是一片纯白。除了顾与眠,还有两个帮忙处理数据的科研工作者、医生——以及周围满满当当围了一整圈的媒体。
废话,这可是事关世界安危的一场‘直播’。
而且眼前这个顾与眠可以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被盖章‘皇室成员’的人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作为媒体记者不能错过的大事!
拍不了陛下,拍拍陛下家属也行,而且这陛下家属本身就是超人气主播,不知道陛下到时候会不会露脸呢?
几乎所有能赶来的记者都来了,快门声时不时响起。
观众很紧张,来帮忙的医生们也很紧张,甚至在一旁看着的小狐狸、小哈士奇都显得紧张。
顾与眠是最镇定的那一个。
“开场白就不多说了……”
顾与眠把视线从小朋友们的方向收回来,忍不住笑了一下,很浅的笑,但是能从眼睛里清晰地看出笑的轮廓:
“通过科学院科研人员们的研究、数据分析,还有一些实际案例分析,我们发现了治愈被虫族感染者的方法——”
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就是食用虫族。”
所有人:“……”
所有人:“……啊?”
说实话,站在这里的但凡不是顾与眠,而是任何一个别的人——无论多业界权威也好——估计都会立马收获一箩筐的质疑和‘你怎么可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骂声。
咩咩咩:?我幻听了?
葬春:真的吗,我读书少,顾主播你不要骗我,那东西怎么吃qaq?
asffa:别人说这话,我肯定已经开骂了……
顾与眠也知道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力,并没有让大家混乱多久,很快接着往下说:
“当然,并不是简单地直接吃。不要着急,现在就演示给大家看。”
顾与眠的眼睛微微弯着,细碎的光斑透过医院窗格摇曳在他眼里,足够让绝大多数观众高悬着的心都一点点回落下来。
虽然只是一个主播,但他给大家的印象却是无比可靠、值得信赖的,那种如同呼吸一样自然的感觉,让大家忽然错觉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许多年……
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工作机器人把一个上了高精密锁的冷藏箱摆上台面,按下按钮之后,锁咯吱咯吱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虫族前肢的一部分,已经过了简单的料理,显得外表不那么可怖了。
“大家先注意,现在街道上应该还有那些死去虫族的尸体吧?请暂时不要用分子级武器处理它们,也不要接近,交给军方处理。”
扣在顾与眠耳廓上的微型耳麦,连接着军部内线,可以旁听到前往各地军队长官们的汇报,偶尔夹杂着一两句朔寒简短又漫不经心的指示。
“虫族的肉质里蕴含着很丰富的能量子,”顾与眠一边给大家演示处理之后的产物,一边说,“这么庞大数量的能量子,我们无法吸收,所以以前它表现出来的作用是‘剧毒’。”
“但是,如果处理之后,再对其中的能量子加以某种引导——”
处理去壳过后的虫肉,跟蟹肉几乎是一样的。顾与眠托着小玻璃盘的掌心亮起了荧蓝色光芒,那光芒聚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像素形状,那些光芒伸出一根根‘触须’,包裹住整个盘子。
能很清晰地看见光芒的流动。
觉醒精神力的生物都能操控能量子,但很少见到能把能量子具像化成某种肉眼可见事物的,眼前的场景几乎有些梦幻。
在顾与眠之前,唯一的案例,应该就是能把数量庞大的能量子具像化成冰与雪的陛下。
白银adf:wow……该说顾主播不愧是陛下的‘家属’吗……
忧郁的亚斯汀:看左边,仪器评定安等级变了。
果不其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直在检测食品安等级的仪器,刚刚未去壳时光芒是表示‘极度高危’的紫色,去壳后变成‘待定’的浅橙色,知道现在变成了“待定:倾向安”的浅绿色。
之所以还是待定,因为经过精神力处理的虫肉类似一种新材料,它的相关资料都是没有录入仪器分析的。
想必要直接吃下那种虫肉,对大家还是有不少心理负担的。“这个是取材自高级虫族的虫肉,我稍微料理了一下,”顾与眠考虑过许久才这样决定的,他拿出已经料理好的虫肉:
“因为仪器评定的是待定,我先自己尝一下,确定至少不会对身体有害,再给病人食用。”
顾与眠想的很周,这的确是时间有限条件下最合适的方法了。
只是没想到顾主播会愿意以身涉险,为了病人的安,连虫族的肉都能强迫自己吃下去。就连许多至今仍对人类抱有偏见的观众,都不得不在心里佩服一句……嗯?
大家看着那盘传说中‘简单料理’过后的虫肉。
镜头集中。
考虑到是做给病人吃的,顾与眠没有用以前那种给士兵们做香辣蟹的做法。
去除掉有毒的尖锐外壳,里面还有一层半透明薄壳,这个壳不需要去除,带着那层半透明薄壳,下抹过蒜的热油锅煸干虫肉里的水分。
半透明的壳煎炸到微黄酥脆,和酒腌过之后上盐覆焖,淌出香浓的汁,脆爽鲜美的肉浸入蒜香与酒的醇美……
蝴蝶结:靠。
路人b:靠。
afuhcz:科学院,你们那边还缺人试吃吗?我也可以,我还可以自费车费住宿!!!
用户12878:试问这谁不行?讲道理,我甚至开始嫉妒那些病人了。
一路向北:呃,倒也不必?!
当然,大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即使外表看上去真的很美味,但还是玩梗的成分居多。
真要大家去吃,大多数还是会犹豫的。毕竟那可是大家印象里凶狠剧毒的虫族。
而且,就连顾与眠自己都没有尝试过,先用精神力处理引导完能量子后再食用,究竟会不会对人体有害。万一吃完之后他出了什么问题……
但现在的时间不允许再犹豫了,他用筷子夹起一块,刚要低头。
倏地一声。
周围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
一道雪白的身影慢条斯理地顺着桌角跃上台面,长尾巴扫过顾与眠的手腕,仰着小下巴,姿势优雅又傲慢地从顾与眠筷子上啊呜张嘴衔走那一口虫肉。
吃完之后还餍足地眯眯眼,似乎想舔爪子又忍住了。
顾与眠:“……”
夭寿了。
这祖宗是真不担心被人发现呢?之前面对他的时候,明明把小马甲捂的滴水不漏,现在怎么反而这么肆无忌惮了。
顾与眠忍不住往门后面看一眼。
星网上。
喵呜:!!!是团团!!!团团好久不见!!!啊啊啊特意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抢吃的,是担心眠眠吃这个会有危险,所以先自己试一试吗?
酸奶蛋糕:团团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边别扭傲娇,一边比谁都更护着眠眠呢
tua:我大脑有点乱。顾主播是陛下那边盖章了的皇室成员,皇室自古以来都是猫科,而陛下是白化的豹类,这个一直跟顾主播一起生活的小家伙好像也是……猫科豹类白化的幼崽……是我想的那样吗?
用户1287:那个啥……
除了极其少数的知情人,包括观众、媒体记者与医生们在内,大部分人心里都浮现出了同一个疑惑:
团团难道是,陛下的,私生子?
顾与眠猜到大家会多想,但是没猜到大家脑洞开的那么大。
不过其实也不怪网友们,毕竟朔寒本人和幼崽的团团差别还是有点大。团团虽然也高傲,但是还是有软乎的一面的,尤其是面对顾与眠的时候。
要把‘软乎’这个词和陛下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太难了。
就是不知道团团跟顾主播是什么关系,按理来说同性、跨种族是不能生子的才对,这又不是什么绿晋江《霸道皇帝:天价主播小娇妻带球跑》的狗血小说……
无论网上如何八卦,此时此刻的附属医院、直播现场,一切正在井然有序地稳步推进着。
团团硬是从顾与眠筷子上咬走了那一口,好在看着没什么异常,身体检测也无误,不然顾与眠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这之后,顾与眠自己也尝过了,这才把另一份处理过后的虫肉交给医生,让他们喂给被感染的病人食用。
这里离科学院最近,几乎首都星被感染程度最深的患者都集中在这里了。当然,病人可以自愿选择是否要尝试,是否要冒这个风险。
顾与眠一开始很担心大家会不愿意。
但没想到的是,在场几个病人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彼此对视了一眼,就陆陆续续有人走上来、从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手中接过盘子和餐具。
无论他们是因为被逼的走投无路,还是出于对顾与眠的信任,这都让顾与眠十分感激与宽慰。
几个病人握着叉子吃完盘子里的虫肉,其中一个脸色犹疑了一阵,像是想问点什么。
旁边的医生立刻关切发问:
“有什么问题吗?”
病人摸摸鼻子:“能再来一盘吗?”
所有人:“……”
“即使这就是最后一餐,也值了。”
另一个病人感慨,大家点头。
……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这一届病人是不是有点二?不过,真的有这么好吃吗?周围的医生都忍不住疑惑了。
那几个病人是感染程度很严重的,有些已经清晰地看得出被感染的各种特征,如果不是科学院研发的药物拖延了时间,估计早就完脑死亡了。
他们一直有随时会死去的心理准备。
不多久,所有病人都吃完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最关键所在。
网上的八卦都停了。
忽然。
其中一个病人晃了晃,向后倒下!
“怎么了?”
医生们和科研人员、媒体们都是脸色一变,是刚刚吃下去的虫肉有什么问题吗?顾与眠也是一下子站了起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在这里出什么岔子,那么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这场‘直播’最让他紧张的,并不是那么多观众、那么多摄像头、乃至多么重大的意义,而是他需要承担许许多多的生命,而且这里只有他可以去承担。
走到这一步才终于稍微理解了一点,朔寒一直以来都在背负着什么。
那一秒时间变得有点漫长,耳边的声音从嘈杂变得寂静,虽然是站在阳光里,但是又好像一脚踏进了某个与世隔绝的灰色空间。
直到耳朵上感觉到温暖软软的触感。
小雪豹板着张脸,显得不太讲道理,两只爪子按着顾与眠的耳朵和颈侧,强迫他看向自己。顾与眠看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心脏里蔓延开些什么。
没等他能够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想法。
不远处,被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中央,传来了小声的啜泣。
顾与眠心脏一颤。
再然后,那个啜泣声越来越响,逐渐变成爆发出的欢呼和哭泣声,最后占满了整个不算宽敞的室内!
有记者一把抓住身边匆匆跑过的医生:
“情况怎么样?”
“成、成功了,成功了……”
“成功了?究竟怎么回事,那那个病人怎么会晕倒?”
那医生难掩喜悦之色,好不容易理清思路说:
“被感染患者因能量子紊乱而陷入短暂昏迷,但是,体内寄生虫族生命体征已完消失。”
时隔这么多年。
他们终于,终于,终于彻底战胜了虫族!
明月清风:啊啊啊啊啊啊啊!
麦子啊:这意味着什么?从此以后无论虫族还会不会再次复活,已经都不需要怕了……不过有个问题,顾主播是什么异能?能够改变虫族肉里的能量子分布这种异能,我还是第一次见,别的人应该做不到吧。
小雪豹早就懒洋洋地趴在顾与眠肩上,一脸‘看吧,我早就说没问题,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的表情。
顾与眠又有点被可爱到了,握着团团的爪子捏了捏。
不过……
他心里还是存在一丝疑虑的,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本来以为问题的关键是在时间,因为曾经从被感染到脑死亡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这样许多病人等不到食用被他处理过后的虫肉,就会死去。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被科学院研发的药物所解决了——之前顾与眠和小狐狸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就是在问这个事情。
现在这个情况,只是他会稍微辛苦一点,费时间处理好虫族的肉再给患者食用就好了……他梦境里出现的写着‘虫后’那封信又是什么意思呢?
顾与眠对危机的预感向来很准。
这个念头刚闪过没多久,而星际看到直播的观众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开始行动起来,忽然顾与眠的微型耳机里就传来了细微的惊呼。
听声音是此时正在首都星回收虫族尸体的某位长官,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回事……他们在消失!”
顾与眠一开始还没明白,消失?什么在消失?
趴在他肩上打哈欠的小雪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星际不少观众也渐渐有人发现了端倪——
本来,虫后死亡之后,大部分虫族要么就是直接死亡,要么就是变得极其脆弱和行动迟缓。不过多久,大街小巷各个地方就堆了许多虫族的尸体。
就在刚刚他们才得知,治愈被感染者的关键就在这些虫族身上。
而现在,肉眼可见的,街上的虫族的尸体正在消失!!
那些虫族就像被什么所吞噬吸引住了一样,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原子化,眨眼间一小半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大家一下子就慌了神。
如果虫族部消失,那么即使他们已经发现了治愈方法,也无力回天了。
顾与眠好像有点明白,梦里出现的‘虫后’是什么意思了。这是虫后的一种报复吗?或者说,挽回一切的关键在于虫后?
最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办……
小雪豹和顾与眠对视一眼。
时间太紧迫了,事情又太过出乎意料,他们手里肯定掌握着某些有效信息,但是没有时间。时间,时间——
忽然想起一个拖延时间的方法。
顾与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已经进入了朔寒的精神海洋。
精神世界里的时间流速比现实中慢得多。
这次没再往海底沉,半空中软绵绵的云朵飘过来,像是想要接住他。
顾与眠刚犹豫着要不要踩下去,就被云朵里伸出来一双手抱住,朔寒懒洋洋地埋首在他颈窝里呼吸一下。
看来两个人心有灵犀。
顾与眠:“……”
等等,朔寒怎么能进出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前不久还吃了‘梦境’世界里另一个团团的醋,对这里的事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还是装的?
顾与眠看朔寒,朔寒一脸莫名地回看他,眉梢懒懒地扬起来一点。
……这个心机崽。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一道模糊的声音响起。
顾与眠怔了怔,四下看一圈,却并没有看到多出来的那个人。
顾与眠:“朔寒,你刚刚听到了声音吗?”
朔寒已经迅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此时表情显得很不愉快:“听到了。”
“我不在陛下的精神世界里,”那道声音咳了咳,像是有点害怕朔寒的样子,“我寄居在你的精神世界里,顾与眠。不记得我了?我给你写过几次信。”
哦……这么说就有点印象了,是那位女巫吧。
这个说法让朔寒更为不满。
毕竟,有人敢擅自寄居在顾与眠的精神世界里,这对于别人靠近顾与眠五米范围内都会感到不快的某位陛下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请不要怪罪了,我只是一缕意识,这件事结束后就会散去。”那声音说,干笑两声,想找什么事情来分散一下醋王陛下的注意力,忽然急中生智:
“说起这件事。外面似乎有许多人猜测,‘团团’是陛下您的私生子,因为意外流落在外被顾主播捡到……”
除了私生子这个有点离谱,别的猜的倒是没什么偏差。
朔寒沉思一下,忽然心情变得好了一点,转头看着顾与眠。他稍稍侧一下脸,在顾与眠耳旁边,低声说:
“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
“不是私生的那种。”
顾与眠整个人都:“…………”
在顾与眠四平八稳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被喜欢的人这样放肆大胆地……撩过。
当然,他也没有喜欢过朔寒以外的人。
当然只是一个玩笑了,星际时代还是没有同性生子这种说法和可能的。
但是这也太,太……??!
而且,朔寒怎么就确定他是在上面的呢?虽然顾与眠理论和实践经验都很欠缺,但朔寒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
顾与眠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冷静下来,认真地问那个‘声音’:
“不好意思,我们还是节省一点时间,关于虫族突然消失的这件事情,您知道多少呢?”
“绝大部分吧。”
那个声音怀疑地打量他们俩,陛下一脸无辜,她不敢确定刚刚是不是有一辆车从脸上碾过去了。
但正事要紧,‘声音’决定不再纠结这个,叹了口气:
“因为,这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我自己造的因果。顾主播,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我和你来自同一个时代……”
事情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概括一下就是,这位‘女巫’,其实严格意义上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她,或者说‘它’,更加近似于某种‘被唤醒的意识’。
顾与眠所处的那个时代,正是各种巨大变革的交汇口,世界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而很巧的是,上辈子顾与眠临死前最后那个愿望‘想要看到养的锅锅们长大之后的样子’,凑巧唤醒了这一缕决定未来的意识。
所以后来环境恶化,动物们觉醒,包括顾与眠,能够在星际时代自杀死去的‘顾与眠’上重新获得生命,都跟这有关。而且这一缕‘意识’也因为顾与眠的愿望,在冥冥之中一直护佑着锅家。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是好的。
但意识毕竟是意识,它不分善恶也无论好坏,它就像一个刚刚出生却掌握世界命运的孩童。它给予了地球来客许多恩惠,异能,科技,资源,但能量是守恒的,它给予的越多,无形中夺走的也就越多。
因此,接收到星际居民们许多恶意念头反馈的‘意识’,也唤醒了虫族,并且一次又一次赋予它们复生与增殖的能力。
顾与眠:“……”
“所以,这些都是你做的?”
那声音:“也不能这么说。从哲学的意义上来讲——好吧,可以说是我干的。”
“不要讲这些了,我想知道,解决办法是什么?”
“我之前就说过了,”那声音叹气,“是你,或者说,是你们。”
‘意识’一开始就是机缘巧合,被顾与眠所唤醒的。
顾与眠的所作所为也会影响到她。
“我作为被你唤醒的一缕意识,一直跟随着你。”
顾与眠教给它的是……
‘爱’。
善恶与好坏是很难定义的东西。
但,爱与被爱却可以。
如果没有这一年以来和顾家一起生活的经历,这一次虫族的入侵将会更为惨烈、影响范围更广阔,即使是朔寒那样强大的存在,想要在这么短时间内结束一切,也是不可能的。
虫后死亡后,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因果律——
即使他们发现了解决感染的方法,也无法得偿所愿,会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流逝。
‘意识’见过了太多的恶意、不公,虽然在朔寒即位之后有所改善,但经年以来积累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歧视人类。
他们歧视白化种。
他们歧视不能绝醒异能的种族,很快,他们又开始歧视绝醒低级异能的种族……
“请把‘被爱’也一起教给我。”
那道声音说。
因果律的作用只能用因果律来抵消。
“我会把你送到过去,时间很短,一定要抓紧。”
“……”
“等等——”
教会你‘被爱’是什么意思啊?!
顾与眠的这句话并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就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牵引力,将他拖拽着往前走……
被爱,被爱。
顾与眠想着这两个字。
第一次应该是来自祖母。
他从小并没有跟父母生活在一起,而是跟开着宠物医院的祖父祖母在江南生活。祖母有一手烧饭的好手艺,冬天自己家做的汤包,是怎么也忘不了的味道。
再然后呢?
顾与眠睁开眼睛,周围的环境已经大变了样。
这是那个‘意识’所说的‘过去’吗?那么看样子,这里应该是曾经的锅家老宅。
战争刚刚平定了,地球来客刚刚在这颗星球定居,这时候人类和动物的关系还是势同水火。而此时此刻,一大家子熊猫在大锅二锅的指挥下,正在收拾给顾与眠准备的房间。
“床要矮一点,窗边要摆着绿植,”已经看得出衰老痕迹的大锅指挥道,“阅读灯阅读灯,你们祖宗他爱看书。”
已经忙活了好几天了。
但是滚滚们脸上看不出疲惫的痕迹,他们不是被谁强迫着来做这些事的。
如果要说有哪里不快乐,就是……
“这样的房间,他真的会喜欢吗?”当时还很小的五锅忐忑地问。
二锅没有立刻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弯腰把小小的滚滚抱了起来:
“爷爷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但是呢,如果是他站在这里,一定会说……”
——“‘喜欢得不能更喜欢了。’”
——“喜欢得不能更喜欢了。”
许多年后,旁观着一切的顾与眠闭上眼睛,和曾经的二锅说出了同一句话。
……被爱着。
被他的小孩们这样认真地爱着,他怎么能不喜欢?
顾与眠人生里的第一次,给予了爱,又得到了很多、很久的爱。
顾与眠看着过去的滚滚们。
更多的录像他还没来得及看,原来,这个时候的大锅二锅和三锅,是长这样的。
不知道这是精神世界里制造出的幻境还是现实,真希望能在这里呆久一点。
“注意,要换地方咯。”
然而,那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提醒道。
顾与眠无奈地点点头,周围的环境再次开始变化——
过于熟悉的摆设,让他有点吃惊。
这里不是别处。
正是他们在首都星下城区的家……
看窗外的天色,是在晚上。
顾家的作息时间总是很规律,这个时间点,房间里却还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嗯?
顾与眠脚步停了停,走向光亮的来处。
“呼噜噜,呼噜……”
小哈士奇叼着钢笔,爪子在键盘上小声又迅速地敲着,周围散落着打印出来的稿纸。
明明是那么不靠谱的一个小家伙,打字却克制的很小声,生怕吵醒了家人的美梦。
顾与眠有点想笑,半蹲下来,去看那几张稿纸。
该怎么形容那个故事呢。
与小哈士奇写过的所有故事都不太一样,它并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阴谋、诡计,它的主角是一个人类,小雪豹,熊猫,一只小狐狸和一只哈士奇……
小哈士奇写的很认真,看得出每一字句都在反复斟酌。
顾与眠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结果会不会大卖,不过,其实那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小哈士奇不再是那个需要不停写稿,钻研迎合读者口味,来赚取一点点生活费的、被很多家庭所拒绝领养的‘孤儿’了。
此时,小哈士奇终于打完了小说的最后一行字,再也撑不住困意,打着哈欠一步步挪进卧室,睡着了。
那最后的一行字是……
“送给我最爱的家人们。”
“……呼噜噜……”
小哈士奇还没有等挪到床上,就已经困得不行,陷入沉睡了。
半夜醒来的、毛茸茸大尾巴的小狐狸伸爪子揉了揉眼睛,无奈地看着二二。
过了一会儿,小狐狸认命地跳下床来,连推带拽地把小哈士奇扯到床上躺好。
小哈士奇美梦正酣,但小狐狸自己却有点睡不着了。
它爬起来,走进书房帮小哈士奇整理好稿纸,左翻翻右翻翻,找到了自己白天刚看一半的资料:
《论虫洞、大爆炸与时空跳跃》。
星际时代关于时空方面的研究很少,这个很久以前论文还是从古地球出土的,小狐狸拜托了熟人才能拿到。
时空跳跃,为什么要研究这个?顾与眠走进一点,看着小狐狸的读书笔记。
其中‘时光机’‘2019’‘21世纪’几个关键词被着重圈了出来,批注是‘古地球’与‘华国’。
怪不得小狐狸前阵子显得那么纠结。
他猜到了顾与眠的来处,所以想要研究时空跳跃,让顾与眠能够回到自己所属的时空了却心愿,但是却一方面被很多很多的不舍紧紧攥住。
这小孩…
眼前的画面一点点褪色、变淡。
最后的最后,有人牵起他的手。
不需要转头,顾与眠也能猜到是谁。
“……”
那人沉默了一阵,问他:
“你在等什么深情告白吗?”
顾与眠还没从感动的情绪里平复过来,就差点又笑了。
深情告白?也许不符合某位口是心非陛下的风格吧。
某位陛下别扭地问:“‘我爱你,你是我这辈子的唯一,我能把我的所有都给你……’别人会这么说吗?”
顾与眠告诉他:“小说里是这样写的。”
“……”
朔寒漫不经心地哼一声:“我不会说那种话。”
顾与眠:“那你会怎么说?”
君主垂下眼睑,那双好看的灰蓝色眼睛看着他。
朔寒:
“我会说,”他显得有点不熟练,视线不太好意思地移开,“你家的饭菜我来做,你家的小孩我来带。”
“我保护你,我陪伴你,我拥有你。”
“还有——”
“我属于你。”
在他们猫科动物眼里,所属权是太过重要的事情了。
朔寒属于顾与眠。
这就是他所能说出的,最高级别的……
情话。
那么顾与眠要怎么回答呢?
这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精神世界的深海里。
凝聚成云朵形状的‘意识’一直旁观着这一切,就像它所存在的这么许多年一直在做的那样。它是不具有自主意识的生物,它很容易能够染上任何颜色。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是和虫族外壳如出一辙的黑色。
而现在,荧蓝色的光芒一点点侵蚀了它,包裹住它,光芒变得越来越亮——
砰!
顾与眠眼前的视线再次明亮起来时,那道‘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我看到了。”
“顾与眠,谢谢你,虫后的因果律也许马上就要解开了。”
“那么,现在还有一些东西,想让你也看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要忘记了……”
随着声音的渐渐淡去,荧光覆盖了顾与眠整个视线,耳边传来鸟类振翅的声音,它感觉到风。
像是走马灯一般,一幅幅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开始,是顾与眠曾多次见过的那个画面。
君主背对着欢呼声如海浪般的人潮,一步一步,往上走。
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人,他却像是一个人浸在无边冰冷的深海里,与整个世界都隔开一层。
他们说他是‘最杰出也最暴戾的君主’,说他‘白化种’,说他‘令人闻风丧胆’。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爱他。
但那也没什么所谓。
“……”
再然后,画面一转,变成了聚光灯下胖乎乎的熊猫。
被很多人所喜欢着,独自打拼,日复一日地勤奋工作拍摄着,生活似乎一切都是好的,没有什么值得不满意。
傍晚结束拍摄,圆滚滚的熊猫打开家门,闻到邻居家传来的饭菜香。邻居的父母接完小孩放学,正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周末出游计划。
熊猫茫然地伸出爪子,碰了碰自己的眼眶。
心脏缺了一个小口,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很难把它填补上。
“……”
科学院,这天对于年轻的首席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
因为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罕见的超脑异能拥有者’,他每天都生活在大家的期待之下,他不能辜负那么多对他的期望。
但是他经常觉得,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睛里,并没有他的存在。
白大褂的少年护目镜映着屏幕荧光,他仰头看向天花板。
忽然发现……
科学院的实验室里,看不到月亮。
“……”
“抱歉,我们也不是做慈善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抱怨声响起,“这个小孩不仅觉醒不了异能,还那么爱捣乱,弄坏了我们家多少家具……”
“请帮它寻找其他合适的家庭收养吧,我们实在无福消受。”
“就没有能觉醒异能的小孩吗?”
“它太烦了,谁受得了?”
小哈士奇兴高采烈地叼着项圈一直往前跑,却猝不及防地一脚踩空,摔进了冰凉水坑里。
它等着有谁能扶它起来,但是一直没有等到。
最后也只是自己爬了起来,舔舔伤疤,继续往前跑……
“……”
他们过着各自的生活,就像是这片星河里数亿随波逐流的生灵。
直到相遇的那一天。
……顾家有一本相册,摆着这么久以来,拍的所有照片。
第一张是第一次去星空平台签约的顾与眠,一个人站在镜头前,对着镜头露出有些生疏的微笑。
下一张是春夜,顾与眠怀里抱着打哈欠的小雪豹,热气腾腾的寿喜锅白汽一点点往上蹿,夏天就要来了。
夏天,熊猫宝宝躺在顾与眠怀里,小雪豹窝在他肩上,木质长廊下放着冰镇过切好的西瓜。
星河漫天。
很快他们去往上城区的冬天。
打完雪仗之后,金红色的落日铺满山坡,总显得拘谨木讷的小北极狐,和小雪豹、熊猫宝宝一起泡在温泉池里,偏头蹭着顾与眠的掌心昏昏欲睡。
之后是秋天。
浆果节的枫叶落下来,小哈士奇嘴里咬着浆果派,傻乐傻乐地追着小狐狸、熊猫宝宝到处跑,小雪豹心安理得地霸占了顾与眠的怀抱。
照片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古地球的重逢,一只又一只黑白团子熊猫们挤到顾与眠身边、挤到镜头里,揉着眼睛、流着泪、在久别数年后重逢的这天,和他一起拍了一张合照……
“……”
说不上什么命中注定,但也绝对不是轻描淡写。
在春日的雨中。
在盛夏的烟花里。
在炭火哔啵、弥散粥香的冬夜。
在三百多个有幸一起度过的日子里……
命运的齿轮把散落在海洋里的星子维系起来,每一次的相遇都太过难得,所以亘古长风与寂寂星火终于碰撞出难以企及的光。
他们,这一路走来。